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六十八章 趙新遞出的苦果
  乾隆讓福康安撤兵,除了定邊左副將軍保寧遞來的請罪折子,讓其了解到北海軍拿下喀爾喀蒙古的決心外,由徐大用轉交給劉全的那封信也起了很大作用。他將手下的文武官員扒拉來扒拉去,最后發現入藏的主帥人選只有福康安。

  趙新在信里就說了一件事,他把兩年前丹津班珠爾和廓爾喀是如何達成退兵協議、廓爾喀為什么會退兵、以及駐藏大臣雅滿泰等人隱瞞不報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他告誡和珅,廓爾喀人還會入侵西藏;另外乾隆要是想解決“拉穆吹忠”的問題,正好是個機會。而作為交換條件,他聲明北海軍這次南下的攻伐將會止步于喀爾喀蒙古。考慮到清軍入藏后勤補給困難,北海鎮可以按成本價提供一批包括干糧和棉衣在內的軍需物資。

  趙新之所以會這么做,主要就是北海鎮對西藏實在鞭長莫及,必須要借助滿清的手穩定那里的局面。至于滿清最后會不會跑到高原上跟喇嘛們一起啃青稞面,甚至于翻過喜馬拉雅山跟英國人搶地盤,他一點都不介意,甚至是樂見其成。

  要知道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清軍要不是因為在“帕朗古之戰”遭了埋伏,損失慘重,估計連沙阿王朝的都城陽布(加德滿都)都打下來了。

  在趙新的計劃里,一旦清軍開始向青藏用兵,他甚至還會提供一批自制的線膛燧發槍和前裝炮,用于支援清軍入藏作戰。

  武器的問題,趙新一點都不擔心。線膛槍如今歐洲已經有了,只不過因為冶金學、彈道學和金屬加工的科技樹還得且爬一陣,目前只是一種實驗性武器。最關鍵的是,北海鎮生產的燧發武器可都是用火帽的,一旦火帽斷了,比燒火棍還不如。

  以上種種,才會讓劉全看到信后嚇了一跳,并馬不停蹄的趕回熱河稟報。而和珅起初在看到信時還以為趙新瘋了,一時摸不著頭腦。

  相比于不常于軍事的和珅,老謀深算的乾隆看到信后,很快就明白了趙新想干什么。

  要知道劉全這些年頂著和珅的名頭跟北海鎮做生意,其實早就得到了乾隆的默許。滿清跟北海鎮打了這么多年,雖說雙方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實際上私下也保持著接觸渠道。刺探敵情這種事,奸細暗探固然是一方面,但正常商業上的交往也能起到探聽虛實的效果。

  在濟州島南部那個曾經用于接引流民的小村子,如今已經成了北海鎮的大宗商品集散地,每天都有上百來自內陸、李朝和島國的商人登岸貿易,好不熱鬧。雖說沈敬丹對貿易部的派駐人員管理很嚴,可跟這些人交往久了,多少還是會透露出一些口風。

  就好比北海鎮跟李朝關于咸鏡北道的領土問題,就是某位貿易部的辦事員一不留神隨口說出去的。

  綜合這些年獲得的各種情報,使得乾隆對趙新的性格已經有了一定的了解,最突出的就是此人對于開疆拓土的野心比自己還大。依托于“千里傳音”的秘法,北海鎮可以行而有效的對各地實行管理,這讓乾隆羨慕不已。

  趙新為了教訓沙俄入侵黑龍江,能從黑龍江城一直打到葉尼塞河;為了教訓阮惠,居然幫著阮福映奪取平順府,趁機將諒山收入囊中。如今廓爾喀對后藏虎視眈眈,他當然也不會坐視不理。此番看來他是因為鞭長莫及,所以要假朝廷之手,吞下廓爾喀的土地。

  乾隆雖然被趙新的要挾氣的食不下咽,一肚子不甘心,可經過反復斟酌,他發現自己目前除了答應對方的條件,也沒有更好的出路。

  自打阿桂領兵出征后,乾隆便授意和珅與嘉親王颙琰,開始秘密將紫禁城和圓明園內的一部分珍寶陸續往西安運送。另外目前已經有差不多三百萬兩存銀被悄悄運抵西安,這些錢均是來自崇文門稅關和清廷的議罪銀;因其歸屬內務府進項,六部官員并不知曉具體收支情況。

  這一切都是為將來西逃所做的準備,也是為了給愛新覺羅家留條后路。當年滿清入關后,將前明宗室屠戮一空,乾隆深知這筆賬趙新無論如何都是要算的,否則他就無法承繼前明的法統。

  相較于明亡之后的數萬宗室,愛新覺羅家的黃帶子和紅帶子眼下加一塊攏共也才四千多人。依照清制,宗室沒有圣旨不得擅自離京;這樣做太平時倒還沒什么,可要是北海軍突然從大沽口登陸進逼北京城,妥妥的被人家來個卷包會。

  別看乾隆都八十了,可腦子一點兒也不糊涂,在北海鎮多年的強大壓力下,反倒是姜桂之性老而彌辣!他從趙新出兵外蒙時就看出來了,一旦讓北海軍拿下科布多,天山南北那也是早晚的事。

  如此一來,陸路上的逃跑路線就剩了青藏。不過問題又來了,青藏地區雖然疆域廣大,但是氣候惡劣,地廣人稀,滿清要想東山再起實在沒什么指望。

  如今趙新提到了廓爾喀的事,便讓乾隆發現了另一個機會。他首先找來了在清宮服務的法國傳教士,也是耶穌會在中國的最后一位會長錢德明。

  錢德明,字若瑟,全名是“JeanJosephMarieAmiot”。此人今年已經73歲了,于1751年進入清宮供職,是一位嚴守會規、工作積極、學識淵博的傳教士,進入宮廷后的特殊身份使得他在學術上做出了重大貢獻。他編撰了法文版的《孔子傳》和《中國歷代帝王紀年表》,還將乾隆的《御制盛京詩》翻譯成法文,傳到歐洲后,讓伏爾泰向往的如癡如醉。由于深受乾隆信任,他還擔任著乾隆和路易十六來往信件的翻譯任務。

  乾隆讓錢德明給法國東印度公司的總督和路易十六各去一封信,提出大清愿意聯手法國政府對抗在天竺的日益擴張的英國東印度公司。為此,大清需要獲得法國的幫助,在收拾完廓爾喀后,順便在天竺北部站穩腳跟。

  錢德明一聽就興奮了。自從教皇克雷芒十四世在十八年前宣布解散耶穌會后,“味增爵會”便占據了耶穌會在北京傳教區的住所和教堂。而留在北京為宮廷服務的耶穌會士們有的在勞瘁中死去,有的則在憂傷中艱難度日,錢德明對此也無能為力。

  眼下乾隆這位東方的大皇帝陛下要聯合法國攻略印度,對抗英國,這對錢德明而言絕對是個好消息。也許國王陛下會因為和大清帝國攜手在印度取得輝煌的勝利,從而恢復耶穌會的合法地位,要知道復興耶穌會是他的畢生愿望。

  然而此時這兩位誰也不知道,法國東印度公司的總督勒克萊爾已經提前聯絡了北海鎮,更不要說還想著跟北海鎮簽署協議,目的也是對付咄咄逼人的英國人。

  好吧,一切都亂了套了!

  但是,把福康安調回來是一回事,接受喀爾喀蒙古的失敗則是另一回事。乾隆為了在政治上找到和北海鎮暗中合作的臺階,避免左翼、科爾沁和喀爾喀各部蒙古王公的非議,他必須還得擺出姿態跟北海鎮打一場才行。

  1791年10月1日,也就是乾隆五十六年九月十七,清廷的經略大學士阿桂在經歷了一場夜襲慘敗后,突然接到了乾隆的八百里加急上諭。

  在這封上諭里,乾隆告訴阿桂,眼下廓爾喀由后藏入寇,朝廷出兵勢在必行,故而眾將須當奮勇出力,剿退賊匪。

  “......朕體上帝好生之德,然似此狡焉思逞之徒,亦斷不容稍為輕赦,若使天下后世傳為遺憾,則朕亦何以上對皇祖皇考在天之靈耶。所謂驅之鋒鏑之間。使膏涂草野而不恤也。趙新一日不獲,則天下一日不寧,必發大兵殲戮剿除。眾將若能迅速擒拏賊首,克日蕆(音同產)功,朝廷也將施厚恩于爾等。此戰乃是宣示朝廷之天威炯戒,不使人心惶惑,以彰民望,令蒙古各部詟(音同折)服,諸事稟命。著將此傳諭勒保、興肇、松筠等知之。”

  阿桂一聽,頓時頭大如斗,心說還打?能守住就算不錯了!

  然而傳旨太監在宣讀完上諭后,又讓阿桂屏退帥帳內眾人,說有極為重要的事轉告。阿桂雖然不想和太監過多搭勾,可他猜測是乾隆單獨有話轉達,于是便照辦了。

  果然,那太監等了一會,等帥帳內人都退下,立刻南面而立,沉聲道:“有旨意,阿桂跪聽。”

  阿桂急忙伏俯跪倒在地,叩頭道:“臣阿桂,恭聆圣諭!”

  “皇上說,跟北海賊打一仗固然重要,然為保大清江山社稷計,永天命,綿帝圖,不使天下動搖,這一仗還要盡心謀劃,不可使火器營、健銳營、前鋒營、綏遠和陜甘的兵馬損失過重。”

  什么?!!阿桂心說這還打個毛啊,不拿人命堆是肯定沒戲了!

  那太監停頓了一下,輕聲道:“皇上的意思是,中堂不妨派人去和對面談一下,看看能不能體面的打一場,讓蒙古各部看清楚,朝廷也是盡了力的。”

  阿桂難以置信的看向傳旨太監,確認了自己沒有聽錯,腦子里頓時嗡的一聲,整個人都給整不會了。過了好半晌,他才叩頭道:“臣遵旨!”

  自從前兩天那一場慘敗后,清軍再也沒有對匝門察黑爾山內外的北海軍發動大規模行動。阿桂一直在尋找破敵之策,然而無論他怎么冥思苦想,只要一想到北海軍的大炮能打十幾里乃至二三十里遠,甚至夜里還有能照亮數里方圓的“怪燈”,什么計策都白搭。

  他都74了,南征北戰這么多年,遇到對手無數。膽大猖獗如莎羅奔,詭詐反覆如阿睦爾撒納,膽大包天如霍集占兄弟。當年打緬甸那么難,朝廷大軍還是能在老官屯一戰大獲全勝。

  可這北海賊怎么就這么難打?!即使朝廷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可始終討不到任何便宜,反倒是眼瞅著趙新一步步的坐大而奈何不得。

  阿桂現在所有的感慨化成一句話就是,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然而這話只能爛在肚子里,根本不能對人言。

  現在他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人命填,蹚出一條血肉之路。可問題是就算他敢,手底下的八旗京營官兵也不答應,這里面好多人都做過北海鎮的俘虜,教訓太深刻了!

  傳旨太監在兩個御前侍衛的護送下離開了,阿桂坐在帥案前蹙著眉頭,將上諭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他花白的眉梢突的一跳,終于明白了乾隆的用意。

  要做出大打的架勢,還要退的有理有據,讓蒙古各部說不出話來。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阿桂便叫來自己的親兵戈什哈隊長,低聲囑咐了好半天。

  當天傍晚,一個由十名前鋒營甲兵組成的清軍打馬出營。負責守衛營門的甲兵以為他們是外出哨探的小隊,心說真是猛士。驗過了腰牌和口令,這隊人便朝著東北方向疾馳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第二天清晨,這支小隊全須全影的回來了,只不過一個個面色顯得極為難看。在北海軍營地呆的這半宿,給他們的震撼實在太大了。

  迎接他們的北海軍連長特意帶著十名甲兵從炮兵陣地外圍繞了半圈,夜幕中的光影下,一百多門又長又粗的炮筒子讓甲兵們的肝都直顫悠。

  另外他們在北海軍的營地里還吃了頓宵夜,聽了炊事兵的嘟囔,這才了解到北海軍除了一天吃三頓,夜里還有一頓宵夜。

  負責出面接見他們的范統在聽過了阿桂親兵隊長的傳話后,隨即笑呵呵的道:“這事啊,簡單!讓你們大軍門放心吧,后天上午我們就出動,然后你們就可以跑了。”

  親兵隊長聽了氣得七竅生煙,心說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可北海軍就是打不過啊,這特么哪說理去?

  10月2日上午,阿桂在得到了親兵隊長的消息后,又找了陜甘總督勒保、綏遠將軍興肇、庫倫辦事大臣松筠等人密談了一番,隨即便下令升帳,召開軍議。

  三聲號炮響過,帥帳前鼓聲響起,中軍旗牌官站在外面可著嗓門兒高唱:“大帥升堂嘍!”

  一眾文官武將陸續到齊,都是大聲報名參見,進來后只見寶藍色的王命旗和紅色的王命牌都擺在帥案正中,座椅的后面擺著兩扇黑漆屏風。

  當阿桂穿著正一品的蟒服,頭戴雙眼花翎的冬帽,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帥帳時,參加軍議的文武官員已經分列左右肅立恭候,靜悄悄的毫無聲音。殿外的院子里站了一圈手持鳥銃的火器營士兵,俱是鴉雀無聲,一派肅殺之氣。

  阿桂徑直升座,據案而立。一眾文官武將“啪啪”打得馬蹄袖一片山響,殿內殿外上百人一齊打下千兒去,聲音震得殿內嗡嗡作響。

  “請經略大學士安!”

  “諸位起立。”阿桂臉上毫無表情,干巴巴說道:“三位請坐!”

  人們似乎松了一口氣,陜甘總督勒保、綏遠將軍興肇、庫倫辦事大臣松筠朝上一拱,雙手據膝落座。其余文武弁佐歸位垂手肅立,不時用目光偷睨帥案,阿桂也坐下了,偏臉吩咐旗牌官:“點名!”

  等點名完成,阿桂習慣性的輕咳了一聲,花白眉毛下的三角眼向帳內眾人掃了一遍。眾人都從這一聲輕咳中感受到了威嚴,愈加屏息,不敢仰視。

  阿桂緩緩開口道:“我朝自太祖肇興建國,歷經一百七十余年。皇上自登基以來,數十年殫精竭慮,無一日不為天下蒼生計,損上益下,以惠黎元。自乾隆四十九年以來,北海賊殺我官兵,奪我大清祖宗之地,且又屢寇海疆,日益囂張。今其入侵喀爾喀之地,勢如累卵。趙賊冥頑不靈,誓與天兵對抗,殊為可恨!......”

  在帳中這肅穆的氣氛中,阿桂雖然說的慷慨激昂,然而內心卻是充滿苦澀。

  此時帳內來自火器營的二十多名將官聽到阿桂憤憤而談,都是內心揣揣,心說大軍門這是打算要跟北海賊死磕一場?天爺啊!這位不會得了失心瘋吧?就對面那大炮和快槍,去多少人也是白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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