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六百零二章 檳城嘉德堂
  “說說去馬德拉斯的感受吧。”

  一個小時后,毫無倦意的趙新在雷神號上的餐廳里,向鄧飛問起了印度方面的事。

  “本地治理就是個大漏勺,什么消息都瞞不住。英國人已經知道了咱們和法國人的秘密協議,但他們還不清楚咱們和邁索爾的協議。不過這事也夠嗆,以英國人的尿性,我看用不了半年就能摸清楚。”

  鄧飛喝了一大口釅茶,繼續道:“他們的總督叫霍巴特,表面上很客氣,問了不少關于咱們的事,而且他和之前在大沽口見到的那群英國人也認識。看得出,他對我們的插手很是忌憚。另外他還給了我一封信,希望咱們在去法國的同時,能訪問一下英國本土。我看他們對雷神號的技術很感興趣,之前在大沽口的時候就問東問西的。”

  “法國人這段時間亂糟糟,最起碼在拿破侖起來之前別指望,英國人獨霸印度洋的時代就要到了。”趙新繼續道:“咱們必須得在印度給他們上眼藥,否則這幫家伙騰出手,就要奔著馬六甲和印度北部去了。”

  鄧飛點頭道:“是啊!按咱們那邊的歷史,再有六年,蒂普蘇丹就要國破身死,英國人下一步就要收拾馬拉塔聯盟。各個擊破......我說,你覺不覺得英國人這架勢有點像滅六國的秦國?”

  趙新對此付之一哂:“‘賂其豪臣,以亂其謀’倒是算得上,挑撥分化么!英國人目前在印度的軍事實力還算不上最強,自然要玩陰謀詭計輔助。”

  歷史上在英國東印度公司武裝征服印度的92年里,壓根兒就沒有一個完整統一的軍事戰略計劃,由此也導致東印度公司無法單純依靠軍事手段征服印度。盡管他們培養發展了一支可以用來侵略的軍事武裝,但因為軍費的問題,在戰場上的表現往往不盡人意,更多還是依靠外交措施乃至陰謀詭計從旁輔助,而且愈發得心應手。回顧對印征服的歷次戰爭,也只有1803年的“阿薩耶戰役”才是純粹以軍事因素打贏的戰斗。

  鄧飛斟酌道:“在我看來,邁索爾在軍事上最大的問題不是武器代差,也不是人數多寡,而是沒有形成自身的軍事體系,他們太依賴法國人派去的教官了。我在馬德拉斯參觀了英國人給土著軍官開設的軍事學校,雖然只是走馬觀花,不過就我個人的感受,比法國人要強多了。”

  趙新點頭道:“北海軍搞了這么多年,投入的財力、物力和人力說出去能嚇死人。那些不參與的電廠眾們以為有了跨時代的槍炮就能包打天下,我都懶的跟他們解釋。軍事革命的背后從來都不是單純的武器技術,最主要的是集權政府和財政稅收的結合!沒有足夠的資金,根本無法支撐現代部隊的訓練與管理。熱兵器時代需要龐大的資金和管理成本,印度的這些王公再有錢也扛不住。”

  鄧飛道:“是啊,所以我當時就跟蒂普提議,支持他統一南印度。不讓憑他那點財力最多就是兩個營的常備軍。”

  趙新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又繼續道:“他們跟法國人的關系太密切了,你瞅著吧,英國人早晚會拿法國當借口對付他。”

  鄧飛隨后提到了語言問題,趙新聽了也覺得頭大;不管是特戰營的人學法語,還是邁索爾人學中文,沒有個一年半載的根本不行。他和鄧飛的看法一樣,“填鴨教學”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我走之前國峰已經帶著第一批軍火和五十萬銀幣出發了,估計這會兒已經到了琉球。想必那位蘇丹見了貨,更能放心不少。咱們那塊地盤叫什么來著?名字忒拗口,總是記不住。”

  “帕扎亞賴。”

  “算了,以后咱們的官方記錄就管那里叫帕城吧,簡單好記。武器到岸后先放在帕城,想參觀可以,掌握使用前不能讓他們帶回邁索爾。”

  “蒂普送了咱們不少黃金工藝品,你抽空看看然后趕緊收走吧。我這天天讓警衛守著,睡覺都不踏實。”

  “嗯。”

  趙新看了下墻上的掛鐘,見時間已經四點多了,便決定結束談話,回艙睡覺。明天要給雷神號加油,鄧飛至少得忙半天。

  到了第二天上午,鄧飛以要給雷神號做保養的理由,謝絕了波旁島法國官員的邀請,隨后便開始為加油做起了準備。

  話說一條遠洋船的耗油量包括了主機、發電機組、鍋爐以及靠港岸電四個部分的油耗。以雷神號為例,船上裝配的是一臺2500kw的船用柴油機,如果全速運轉的話,每小時的油耗就是488公升,一天就是11.7千升;而雷神號的油艙是經過特殊改裝的,一次可裝200噸燃油,除了供應主機,再加上其他各處的油耗,滿打滿算,15天是警戒線水平。

  平常雷神號跑跑仙臺藩和苦葉島什么的,完全沒問題,可一旦要進行遠洋航行,趙新就必須得上場,按照航程,規劃好路線時間,到點他必須得出現,否則雷神號就只能趴窩了。所以你知道北海鎮為什么不敢派更大的驚雷號去歐洲了吧,一天至少20~30噸柴油!

  換句話說,主機功率越大,設計航程越長,油艙的數量就越多。

  就算趙新能背,可苦葉島的柴油產量也很難供的起!要不是鄧飛之前催的急,趙新根本不會讓丁國峰開驚雷號去印度。這也是他為什么要惦記蘇門答臘島的原因,北海鎮的這兩艘貨輪以后要想頻繁出入馬六甲,東南亞那里必須得有個油料補給點才行。

  就在趙新抵達波旁島的時候,接到北海軍參謀部命令的何喜文已經從巴城坐船北上,穿過了馬六甲海峽,來到了英屬威爾士親王島(檳榔嶼)的喬治城,他要在這里拜見一位來自福建的甲必丹,此人曾是天地會的一個小頭目,名叫辜禮歡,堂號“嘉德”。說起來,此人就是后世那位號稱“清末怪杰”--辜鴻銘的曾祖父。

  1786年的時候,英國東印度公司派出了弗朗西斯·萊特上尉前往吉打蘇丹國,就檳榔嶼割讓以換取英國東印度公司的軍事保護進行談判,于是英國人便得到了檳榔嶼,將其改名為“威爾士親王島”,并將島上的定居點命名為“喬治城”,其實就是個喬治屯。

  辜禮歡就是在英國到達后的第二年來的,他在拜訪英國人的同時,還從暹羅帶來了幾艘船的華人,幫著英國人清理平整土地。在萊特屯長的就職典禮上,辜禮歡向其贈送了一些漁網作為禮物,隨后就被任命為第一任甲必丹。

  所以你瞧,投機鉆營那真是門學問,禮物不看輕重,時機對了,給快抹布也能混個官做。不過話又說回來,辜禮歡還是挺能干的,眼光也準,而且此人既懂英語又懂法語,和亞齊蘇丹阿拉姆.賽亞的關系非常好,跟吉打蘇丹的關系也處的不錯,深得英國屯長的信賴。沒過幾年,辜禮歡便靠著英國人這顆大樹,很快就躋身成為喬治屯的上流人士。

  “老爺,下午的時候有人送來一封拜帖,還有兩盒禮物。”

  晚間的辜宅里,剛回到家更完衣的辜禮歡從管家手中接過一張大紅色的帖子,打開一看,頓時就愣住了。

  管家又道:“送信的人說他們沒住城里,眼下都住在了港內的一條唐船上。”

  “何喜文......”辜禮歡皺眉想了片刻,突然目光一凝,心說這位不是去了安南當官么?自己之前在暹羅時曾聽說過此人,據說也是天地會出來的,后來當了海盜,前些年搖身一變又成了阮福映的水軍大將。雖說他如今已是屯里的“上流人士”,可當初誰沒窮過啊?還是那句話,不窮,不窮進天地會干嘛?!

  “唔,住船上了。”辜禮歡隨口應了一句,他轉頭一瞥,就見桌案上放著兩個雕花的大匣子。他如今三十多了,還沒成親,所以家里也沒人敢動。于是走上前打開其中一個看了,不由驚訝的倒吸一口涼氣。

  盒子里碼放的是用紅繩系著的一顆人參,以辜禮歡的見識,絕對是頂好的東北人參,南洋一帶難得一見。他隨即又打開另一個大些的長方形匣子,發現里面居然是滿滿一盒切好的梅花鹿茸。

  好家伙!何喜文居然送這么貴重的禮物,他這是打算干嘛?廣南那邊的事英國人不摻和啊,難道他想找英國人買武器?

  辜禮歡看了看條案上的座鐘,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現在去港口拜訪已經不合適,還是明天上午去好了。想到這里,他向管家問道:“他們在哪條船上你知道嗎?”

  “知道,來人跟我說了。”

  “好!你現在拿上我的帖子去碼頭,告訴那位何老爺,不,是何大人,就說辜某明日巳初時分準時拜訪。”

  港口停泊的一條五百噸級的唐船上,黃忠仝好奇的對何喜文問道:“大哥,咱們來檳榔嶼見姓辜的,兜這么大的圈子有用嗎?照我說,還不如去海峽對面找那個亞齊蘇丹直接買地,那多省事啊!”

  “你懂個屁啊!你會說本地土話嗎?”何喜文叼著根牙簽,不屑的道:“參謀部的命令上說,這次不光是要在對面買下那個村子,還得從柔佛蘇丹那里把這個島最南面的那塊地方買下來。這姓辜的是檳榔嶼的地頭蛇,跟幾家蘇丹都說的上話,找他辦這事,事倍功半!”

  黃忠仝討好的點點頭,隨即又問道:“大哥,我之前聽那個姓鄭的小子說,咱倆辦完這邊事,明年開春兒就得去北海鎮上什么課。以后琉球誰來看著?趙王是什么意思啊?”

  “別胡說!趙王爺你也敢議論,不想活了?!”

  黃忠仝嚇了一跳,轉頭看了一下船長室的門,解釋道:“我這不是請教你嗎,哪敢說趙王爺的不是。”

  何喜文哼了一聲,皺著眉不再理他。說實話他也看不懂上面的安排,好好的琉球剛呆了半年,屁股還沒坐熱,又把他發到南洋,還要買地。在他看來,北海軍船堅炮利,買什么買啊?直接上岸搶就好了,誰敢炸刺兒就拿大炮轟!

  至于北海軍的規矩真是多,當官居然還要上學堂。他想起鄭文顯之前給他念叨的那些功課,不禁猛嘬牙花子,簡直要人命啊!

  到了第二天上午,辜禮歡帶著昨天送帖子的長隨準時來到了港口上。話說何喜文他們這條船在昨天進港檢查登記時,借用了巴城甲必丹王珠生的名義,說是來此地采購香料的,所以當辜禮歡還沒走近,便看到不少的馬來人和華人正在棧橋上大聲招攬著生意。

  因為是本地頭面人物,港口上的眾人看到甲必丹來了,都恭敬的打著招呼。辜禮歡讓隨從上船通報,自己則笑呵呵的跟認識的人逐一拱手做禮。不過時,就見從唐船的水仙門處走下兩人,為首一人身形高大,濃眉大眼,長著一張國字臉,頭上戴了遮陽的斗笠,穿了件深色的湖綢袍子;而他身后的那人則是一身短打,同樣戴了斗笠。

  “在下何喜文,久仰辜兄大名,今日有幸得見!”

  “何兄,久仰久仰!”

  “這位是我的副手,黃忠仝。”

  因為碼頭上實在過于嘈雜,三人見了禮,辜禮歡便被引著上了船,直接來到船長室。剛一進門,何喜文抬起右手,大拇指向天,小拇指朝地,中間三指按在心口,對辜禮歡道:“木立斗世天下知!”

  辜禮歡見狀微微一笑,也做了同樣的手勢道:“洪水結拜皆一同!”

  “哈哈,何某在廣南曾聽聞,檳城甲必丹是我洪門兄弟,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何某是四川人,乾隆四十九年在惠州由張廷和大哥引薦入的會。”

  “在下是乾隆四十七年,在漳州由嚴煙大哥引薦入會,乾隆四十九年被朝廷通緝,無奈去了暹羅,乾隆五十一年來的檳城。何兄弟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

  隨后雙方又敘了歲數,結果何喜文比辜禮歡大了兩歲。辜禮歡雖為本地甲必丹,可本質還是個商人,跟何喜文之前那個正三品的廣南官職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于是便稱對方為兄。

  之后等船上水手端了茶水點心后退下,辜禮歡這才拱手道:“何大哥,你昨天托人送的禮物實在貴重,小弟愧不敢當!既然來了檳城,有什么需要小弟幫忙的,還請直言。小弟在本地人頭還算熟,英國人那里也說的上話,只要能幫上,定會辦的漂漂亮亮!”

  “好!”何喜文笑道:“老弟不必過謙。眼下從爪哇到暹羅,誰不知道你榮膺檳城首位甲必丹?區區薄禮,略表恭賀之意罷了。”

  辜禮歡心說三品官就是不一樣啊!不由生出了一絲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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