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六百一十八章 巴城大械斗
  就在趙新跟黃忠仝談話的同一時間,在巴城的一家鋪子外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然而由此卻引發了一場大規模械斗,震動了整個巴城。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場意外的械斗,讓趙新下定決心收編西加里曼丹島各個華人勢力,最終導致兩年后北海鎮向荷蘭東印度公司全面宣戰,由此也將北海鎮的勢力范圍擴展到了整個東南亞。

  事情的起因源于從坤甸來的那些客家人里,除了趙新之前看到的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還有一個15歲的克雅族女子,因為被醫院里的消毒水氣味刺激的有些胸悶惡心,獨自來到醫院門口透透氣。結果聽見旁邊的幾個女人談及城內的雜貨鋪子新上了一批花露水,女子便動了心,急忙用馬來語跟那幾個巴厘島來的女人問明了位置,就一個人跑去了鋪子。

  誰料等她從鋪子里買完東西出來,便被三個漳州籍男子盯上了,對方見她身材婀娜,容貌俏麗,又因其皮膚黝黑,知道不是華人,便起了輕薄調戲之心,直接上前摟抱強拖。

  那女子雖是婆羅洲本土的克雅人,但在坤甸的地位非同一般,自幼在坤甸的華人圈里長大,哪遇見過這事?她被嚇的梨花帶雨,一邊哀求,同時抱著路旁的一顆樹死不撒手,過了好一會,才被出來尋找她的幾個坤甸的客家人看到。

  對方見狀大怒,上前破口大罵,并將三人打翻在地,三個漳州籍男子見對方人高馬大,自知不敵,便認了慫,只說自己是酒后糊涂。幾個客家人也不想惹事,訓斥了對方幾句便帶女子走了。

  之后到了晚間,隨著在醫院住院的急診患者病情穩定,一眾坤甸來人除了留在醫院陪病人的三五人,其他人便結伴步行回港口內的船上吃飯休息。等快到港口時,突然從路旁冒出來二十多個手持短刀棍棒的漳州人,為首的便是下午調戲婢女的三人,明顯是來報下午的口角之恨來了,

  坤甸的人不想惹事,本著大事化小的原則,打算好言相勸,掏點錢打發了事。誰知漳州人得勢不饒人,為首那三人不光要錢,還要把女子帶走,甚至要將之前罵他們那兩人的腿打斷才行。

  這特么就太欺負人了!忍無可忍那就無須再忍,雙方隨即大打出手。問題是別看坤甸這邊人少,可他們過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二十多個漳州人根本不是對手,三下五除二便被打翻了一多半的人馬,隨后便退往港口內的船上。

  幸存的漳州人一看對方厲害,便派人回唐人街叫支援。話說巴城的移民基本上都是福建人,而閩南漳泉兩地自明末就因土地分配造成了械斗的風氣,所謂「七年一小斗,十年一大斗」。雖然在家鄉時常內訌,可到了海外漳泉兩地的移民反倒是站在了一起。聽說坤甸來的客家人把自家人打了,唐人街一下就炸了鍋,很快便糾集了三百多人,個個手持短刀大棒,有人甚至連糞叉也扛上了。

  因為負責治安巡邏的保安隊員也都是來自閩南,便對此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著等把對方教訓的差不多后再出面制止。其中就包括了蔡牽和金烏仔。

  當回到船上的蘭芳公司眾人看到港口上來了數百人,一開始想著言語和解,誰知眾閩南人已經受了挑唆,又看到自家兄弟頭破血流的慘狀,上來沒說兩句便直接開打。

  雖說蘭芳公司的人只有五六十號,可他們的船上是有刀槍的,而且是據船而守。再說了,客家人跟廣府人的械斗那也是有傳統的,ho怕ho啊!

  雙方打了二十多分鐘,夜色昏暗中,有人下手愈發沒了輕重,蘭芳公司的人在接連死傷了幾個人后也紅了眼,下手毫不留情,導致閩南移民死傷高達數十人,其中光是當場咽氣的就有八個,重傷的二十三個,輕傷的十幾個。

  就在閩南移民這邊久攻不下,開始向船上扔火把燒船時,聞訊而來的六十名北海軍陸戰隊趕到了,帶隊的連長下令對空鳴槍警告,港口上的數百人這才一窩蜂作鳥散。憑借黑洞洞的槍口,陸戰隊當場摁住了一百多個漳泉移民,隨后對現場的傷者進行搜救。

  槍聲驚動了軍管會大院里的住客,也驚到了巴城內外的所有人。要知道自北海鎮接管巴城以來,還從沒出過如此大規模的刑事案件,公堂的十幾位管事的聞訊后無不大驚失色,不約而同的前往軍管會請罪。

  即便是王遠方這個好脾氣的人,在得知情況后也被氣的火冒三丈。他當即命令會安營和巴城保安隊在軍管會大樓前集合,連夜封鎖唐人街,捉拿所有參與斗毆的人。隨后又派人聯系了鄭文顯,命令艦隊看住蘭芳公司的商船,不許他們擅自離港;等完成海上封鎖后,陸戰隊連夜上船抓人!

  蘭芳公司的人其實還真想開船跑,不過當港口上瞬間亮起了探照燈將他們鎖定后,頓時就給嚇毛了。等北海軍上船抓人時,領頭的一人試圖辯解,然而北海軍根本不理,直接就是一槍托,然后就給捆上了。這下一眾客家人不干了,雖然不敢和北海軍硬碰硬,可還是有人喊出了婆羅洲的客家人有十幾萬,敢動我們,定將巴城上下殺個雞犬不留之類的話。

  到了第二天早上,巴城的看守所里人滿為患,保安隊和會安營一共抓了兩百多名參與斗毆的移民,而蘭芳公司的人則都被囚禁在了港口附近一處荒廢的天主教教堂里。

  經過對涉事人員的初步審訊和指認,到了當天下午,案情的前后經過大致明朗。而趙新、鄧飛等人在得知詳情后,也是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涉事的三名漳州籍移民,居然都是天地會的成員。會安營的人從其住處搜出了一本破破爛爛的會簿,其中繪有高溪廟的廟貌、香爐、旗桿、牌號、黃蓋、帥旗、將旗及會旗;除此之外,上面還記載了廟中的門聯及詩詞,各色切口及祝神語詞,以及36條誓章。

  據三人交待,他們是去年年初從婆羅洲來的巴城,一直在城外以種地為生,秘密發展了二十多個同伙。昨日中午他們三人結伴進城賣菜,遇到了那名從坤甸來的女子。他們以為那女子是巴厘島人,因其風俗與內地完全不同,便上手調戲。等坤甸那伙人跑過來解救時,他們便認出對方是蘭芳公司的人,因為以前有仇,這才有了之后糾集人手的報復行動。

  鄧飛有些奇怪,便對前來匯報審訊情況的黃綿舍等人問道:「天地會和蘭芳公司有什么矛盾?」

  年歲最長的黃綿舍是了解這段歷史的,于是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聽聞十八年前蘭芳會創立時,便和天地會的人在西婆羅洲的大樹山起了沖突,這才退往了東萬力。之后他們和天地會的人又打了好幾場,后來打勞鹿十四家金礦聯手,最終天地會大敗,死了好幾百人,蘭芳會和和順聯盟就是從那時候稱霸西婆羅洲的。」

  鄧飛道:「天地會到底做什么了?為什么這么招人恨?」

  黃綿舍道:「還能有什么,把持糧糖,壟斷市場,搞的各家金礦怨聲載道。這事怪不得別人,他們當初搞的實在太過分了,逼得那些礦主來咱們這買糧買糖。結果這些人還不依不饒,打燒人家的貨船。唉!」

  趙新默不作聲的聽了好半晌,隨即向黃綿舍問了一個自己最想搞清的問題:「黃老先生,我想跟您請教一下,蘭芳公司也好,和順聯盟的十四家公司也好,他們那個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黃綿舍聞言愣了一下,從一進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趙新。對方拋出的這個問題有點大,三言兩語可解釋不清。

  此時王遠方順勢道:「是啊,我們一直都不太明白,麻煩黃老先生給我們講講吧。」

  軍管會的老大發話了,黃綿舍也不好再推托,況且人家左一個老先生右一個您的,再拿搪就不像話了。

  黃綿舍沖王遠方和趙新拱了拱手道:「那就恕老朽班門弄斧了。所謂「公司」者,依老朽來看,就是會黨......」

  隨著黃綿舍的緩緩講述,趙新等人這才搞清了這年月東南亞的各家華人「公司」跟后世的公司完全不是一碼事,同時也讓趙新對于之前看過的關于蘭芳公司的資料有了云開霧散之感。

  實際上要說明這一點,必須得從中國歷史上名目繁多的各種民間教門說起。所謂的民間教門,最初來源于東漢末年張陵在四川鵠鳴山創立的五斗米道,以及隨后河北巨鹿人張角創立的太平道。

  而在明代成化年間誕生的羅教,更是中國民間宗教發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以此為轉機,各種名目的民間教門組織隨處涌現。不過在稱呼上,歷來有著「南會北教」的說法,也就是「蓋教盛于北而不盛于南,會盛于南而不盛于北。」由此也就有了將北方的秘密會社稱作「教門」,而南方的則稱為「會黨」。

  比如北方有八卦教、清水教、混元教、收元教等,而南方則是天地會、南斗會、北斗會、子龍會、小刀會等等......

  至于說東南亞的這些華人「公司」,其實就是一種發源于兩廣和福建地區,以鄉村廟宇為依托,由信眾捐款,對貧苦會眾進行慈善救助的會黨,它最主要的經營項目是「人情」,而非從事商業活動。

  問題是接觸這些組織的西方人--尤其是以契約關系構成國家基礎的荷蘭人,根本不懂古代中華文明的社會基礎是道德人情,他們只能牽強附會的將這種在組織結構上似曾相識,又無可比較的「會」稱作「公司」(Congsee)。至于西方詞匯里的「Coany」,當時的華人社會也無法翻譯;因其也是由多名股東出資,商議事務時需要召開股東會,于是便轉借了閩粵鄉間的叫法,稱之為「公司」。

  在后世的諸多文章里,經常會把上述兩種組織形態混淆,借以表示中國人的商業組織是多么的先進,可事實上兩者的內涵是完全不同的。要知道不管是蘭芳公司,還是組成「和順聯盟」的十四家公司,都是「Congsee」,而不是「Coany」。

  至于在另一時空網絡上眾口一詞的「蘭芳共和國」,不管是18世紀還是19世紀根本沒有這樣的叫法。首先提出這一名詞的人是民國時期的學者羅香林,羅香林的說法來源于19世紀的荷蘭人高延,而高延的說法則是源于他將蘭芳公司的組織形態對比已經滅亡的聯省共和國。

  與其說蘭芳是個「共和國」,倒不如說它是一個由蘭芳會吞并諸多小會黨后形成的大會黨。沒事的時候大家各挖各的礦,各種各的地;有事的時候則聯合起來攻城掠地,或是一起御敵。

  羅香林之所以會做這個結論,要結合他所處的時代背景。在皇權崩塌后,中國人迎來了一個幾經起伏的真假共和時代。內有軍閥混戰,民生凋敝,外有強敵虎視眈眈,所有的有識之士都在尋找一條能夠指引中國未來的道路,尋找一個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的制度。

  當西方文明以其霸權籠罩東亞之時,面對落后挨打的現狀,中華的后人只能埋首于先人典籍中尋找自尊。或許正是因為這種急迫與希望,蘭芳公司被「共和」了,也被放大了,變成了比美國和法國還早的第一個民主共和國,由此也在華人中流傳開來。

  問題是一百年前的中國人這么說這么想還可以理解,可到了21世紀還要這么認為,那就真成了「自吹自擂」了。

  另外關于那位被稱為「坤甸王」的羅芳柏,十幾年前黃綿舍曾在坤甸見過對方一面。按照黃綿舍所說,此人是個秀才出身,能文能武,當時雖然在坤甸當教書先生,但因其口才好,處事公正,經常替人調解糾紛,已經在當地小有名望。

  聽了黃綿舍這番話,再想到對方這些年和各方勢力開戰的經過,趙新心里不禁感嘆,這哪是什么秀才啊,妥妥一個心狠手黑的幫派老大!

  在黃綿舍的講述里,有四個字引起了趙新的注意,那就是羅芳柏「富可敵國」。有錢、能文能武,手下還有幾萬礦工,難怪能在加里曼丹島上稱王稱霸,連荷蘭人和周邊蘇丹都不敢招惹。

  問題是這樣的勢力能維持多久呢?羅芳柏再厲害,他骨子里還是一個舊式的梟雄,從他讓手下穿清軍號衣這一點就能看出來。而歷史上隨著西加里曼丹島上黃金產量的不斷減少,蘭芳公司也加入了販賣鴉片的行列......

  也就是從這一刻起,趙新有了吞并西婆羅洲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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