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六百三十四章 要剪萑苻靖一方 (二)
  看到北海軍押著一群叫花子進了城,城內的不少百姓都感到奇怪,心說北海兵怎么還抓上叫花子了。那些正在街邊乞討的乞丐們看到這一幕,嚇得拔腿就跑,生怕北海兵把自己也抓走。

  大隊人馬回到已經被改成軍管會的縣衙,帶隊的副連長向軍管會的負責人李弼匯報了情況,很是夸贊了曹郭二人。

  能夠人贓俱獲,李弼很欣慰,他先是命人將眾盜匪收監,準備過了年再行提審,隨后才對曹郭二人道了句辛苦。

  曹貴福當衙役多年,跟北海軍溜溜跑了一天,他發現這些短毛兵一點都不像之前傳言的那樣可怕,官兵說話都很和氣,而且做事令行禁止,一路上從無欺壓百姓的事情,比那些綠營強的不止一星半點兒。

  “小人不辛苦!小人不過靠著些許微末本事才當差多年,平素最看不慣劫財害命之輩。能為大人效勞,實在是三生有幸。”

  郭玉也急忙作揖行禮,說了些同樣的話。

  李弼點點頭道:“你二人暫且就歸軍管會治下,專司緝捕盜賊、追拿逃兇之事。楊奎等人的審訊就交給你們了,務必要問出尸體埋藏所在。若是人手不夠的話,盡可來找我。”

  曹郭二人聽了大喜,正要下跪謝恩,就聽李弼又道:“我北海鎮典章制度不同于滿清,趙王一向愛民如子。爾等既然為北海鎮效力,不可有誣捕貪贓、需索事主、行賄斂財之舉,否則國法難容!”

  “小人不敢!”曹郭二人噗通就跪了下來,忙不迭的磕頭。

  “北海鎮疆域廣大,只要不是犯了人命案的罪大惡極之徒,都會被發配極北之地砍樹挖煤,沒有個三五年別想回來。”

  李弼是在滿清治下當過縣令的人,雖說以前是個貪官吧,可對衙役胥吏的那些污爛勾當一清二楚。

  要知道古代能當捕快的人,無不是機敏聰慧、健壯勇猛之輩,怯懦無能的人也干不了;否則無法維持社會治安不說,完不成上官交待的任務會挨板子乃至坐牢的。

  問題是既然機敏,那另一面肯定就是心思狡黠,更何況這個群體都是代代因襲,亂法貪贓,糊弄上司的本事都是一套套的。

  不過眼下治安警總署的人沒到,還得用這兩人,所以他才來了頓“殺威棒”,訓了一番才叫他們起來。之后他又開了個條子,讓他二人過了大年初六來辦理入職手續。

  曹貴福和郭玉心有余悸的出了軍管會的大門,心說這位軍管會的“太尊老爺”看來是個不好糊弄的主。相比于曹貴福,郭玉不禁有些懊悔,以后街面上的錢不好掙了。

  時間一轉眼就來到了大年初六,郭玉一大早就來到了軍管會的門口,看見曹貴福已經到了。因為時間太早,大門還沒開,兩人便在門外的石階下聊了起來。

  郭玉年輕,承襲捕役就是奔著能掙錢來的,之前李弼那番話把他嚇的夠嗆,擔心以后若是只拿六兩的工食銀,日子就沒法過了。這年月城鎮居民一家都是四五口,大都三代同堂,每個月五錢銀子養家根本不夠用。

  曹貴福則安慰說,眼下要緊的是把案子辦好,擔心旁的都沒用。若是不想干,那也得把這樁案子辦完了再說辭職。

  其實兩人的家里在城外都有地,雇人耕種收租子,另外城內還有鋪面。如今重新當了差,那些青樓、賭場之地每個月都會奉上一筆銀錢以求關照,根本不愁吃穿。

  兩人聊了一炷香的工夫,大門開了。按照門衛的指引,他們先去了以前吏房的所在辦理入職手續。接待他們的是軍管會的一名退伍軍人擔任的文書,等對方在登記表上分別填寫了二人的個人和家庭信息后,郭玉終于忍不住問了句俸祿的問題。

  那文書笑著道:“咱北海鎮跟滿清不同,以前你們掙那點工食銀肯定不能養家,另外咱們是按月發薪水。曹捕頭當差多年,經驗豐富,待遇等同二級警長,每個月基本工資25塊銀元,此外還有津貼獎金過節費等,具體多少我也說不好。不過要是都拿全了,每個月不會少于40塊。”

  “啊?!”

  曹貴福和郭玉頓時就驚著了。五塊北海元合一兩白銀這件事,如今在膠東已經是盡人皆知。稍微一算,自己居然一年能拿一百兩,比滿清治下多了十倍不止。

  郭玉連忙道:“大人,小人能拿多少?”

  那文書指著登記表上的一項道:“伱從事捕役一職的時間只有三年零五個月,所以暫定為二級警員。每個月基本工資12塊,津貼獎金過節費另算。”

  郭玉也不知道什么叫“津貼過節費”,不過默默一算,自己每個月最少能拿二兩多,一年下來也有二十多兩,比以前也是多了好幾倍。想到這里,他看向曹貴福的目光就充滿了艷羨。

  那文書解釋完便讓二人去隔壁拍照,用來制作證件。曹郭二人渾渾噩噩的跟著一個辦事員去了隔壁,期間又因為屋里的那臺補光燈和遮光板鬧了不少笑話。

  照完相,兩人回到之前登記的那間屋子,又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最終便拿到了一個帶有吊帶和硬皮外殼的工作證。

  曹貴福和郭玉也不懂啥叫工作證,以前縣衙里發的都是火印腰牌,而且只能是有正式編制的吏員才有。兩人好奇的拿起來一看,只見正面通體深藍,上面凸印著白色的齒輪圓環五星徽章,然而等翻過來再一看,登時就被嚇得面無人色,驚訝的叫了出來。

  郭玉結結巴巴的道:“曹叔,這,這上面的人是,是我嗎?”

  曹貴福也被嚇的夠嗆,沒別的,上面自己的大頭照可謂纖毫畢現,連那幾根外露的鼻毛和嘴角上的火癤子都看的一清二楚。要說這是畫的,這么會工夫誰能畫這么清楚,兩人不由都想起了剛才在隔壁時,那個辦事員拿著個奇怪的黑色盒子,讓自己二人站到一塊幕布前的情景。

  文書和幾個辦事員見狀都樂了,他們當年也都經過這一遭。于是幾人都舉起脖子上掛的工作證道:“看見沒,咱北海鎮當差的人人都有,以后城內和各鄉的人都要拍照存檔。”

  “拍拍照?”

  那文書隨即給兩人簡單解釋了一下什么叫“照片”,并告訴他們跟妖術仙法毛關系都沒有。又說治安警總署那邊還有很多用于破案抓賊的神奇裝備,等派來的人到了就能見到。

  曹貴福茫然了點點頭,隨即拱手道:“敢問大人,何為治安警總署?”

  文書道:“咱北海鎮專有一部門統管破案抓賊,緝私捕盜,被稱作治安警總署。以后你們倆都會歸入寧海州的治安警署,一應人事薪水都會從那邊走。”

  “那是刑部或是臬司衙門?”

  “差不多吧,刑部和臬司是干啥的咱也不懂。我這里的事都辦完了,你們可以去忙了。”

  曹貴福聽了,急忙伸手入懷,取了一顆五錢重的碎銀就要往文書手里塞,郭玉跟著也要往外掏。那文書見狀,立刻變了臉色,道:“你們這是做什么?咱北海鎮沒這規矩,快快收起來!”

  兩人被對方的態度嚇了一跳,文書知道他們不懂北海鎮的制度,又是第一天報道,于是用緩和的口氣道:“我這不是矯情,咱北海鎮跟歷朝歷代都不一樣。我家里有五十畝地,光是地里每年的出息足夠吃穿。以后你們慢慢就都明白了。那伙老瓜賊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們快去忙吧,盡早給那些報案的家屬一個交待。”

  曹貴福和郭玉聽了,臉上都有些發燙,于是朝那文書躬身拱手道:“是,大人一心為公,小人慚愧,俺們今后定會用心辦差。”

  兩人從后院出來后,曹郭二人商量了一下,各自做了分工。有經驗的曹貴福親自去獄房提審楊奎等人,郭玉去把那些報了失蹤的家屬找來,讓他們辨認一下贓物。郭玉知道自己能吃幾碗干飯,隨即興沖沖一溜小跑著走了。

  曹貴福徑直去了西南方向的獄房所在,到了獄房院子的門口,持槍站崗的士兵仔細檢查了他脖子上掛的證件,又對比了照片和本人,這才讓進去。曹貴福心說就憑這一手,外人想蒙混進來根本不可能。

  話說北海軍拿下膠東四縣并成立了軍管會后,最先感到變了天的就是縣衙牢獄中的犯人。因為搞不清北海鎮的制度,獄卒的行為也收斂了不少,那些依仗他們的牢頭也不敢太過分,平日里的勒索侮辱都少了很多。

  各地軍管會并沒有搞什么砸破牢籠,釋放全部在押犯人的舉動。要知道這年月滿清的吏治還沒敗壞到特別嚴重的程度,牢房里雖然有被冤枉的,但大多數都是犯了罪的;萬一放出去個殺人狂,純屬給自己添堵,所以要區別對待。

  根據刑房和典獄那里的檔案記錄,那些凡是因為拖欠稅賦而坐牢的、沒有確鑿證據且案情不算重大的、爭訟入獄的、借高利貸還不起被人告的,一律統統釋放。而留下繼續關押的要么是犯了殺人罪,要么就是盜墓、坑蒙拐騙等罪行,需要仔細甄別。

  不過北海鎮的體制是行政主官一般不插手司法,具體到寧海州這里,李弼自然也不會多事。什么時候治安警總署派人來,甄別工作才會開始。

  曹貴福首先提審的自然是老瓜賊的首領楊奎,審訊室則用了以前典獄的公事房。被帶進來的楊奎已經戴上了厚重的枷鎖和腳鐐,足有五十斤。

  “楊奎,幾天沒見,想好了沒?”

  “.”

  “怎么著?敢做不敢說?嫩也是個男人,痛痛快快的把埋人的地方說出來,也少受點罪。”

  “.”

  不管曹貴福說什么,楊奎就是一句不搭,擺出了一副“老子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的架勢。曹貴福見狀冷笑道:“是不是覺得官府沒有佐證,就不會用刑?實話告訴嫩,那些失蹤之人的家屬一會兒就來指引贓物。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可別怪給嫩上夾棍!”

  楊奎聽到此處,已是驚的心中亂成一團,額前冒出密密的一層油汗。根據《大清律》的規定,凡是涉及強盜、人命、造反等重大案件,主犯或從犯再三詳究,仍不吐實情者,夾棍伺候。

  后世某位作家寫過一本叫《檀香刑》,不過正史上并無記載,很可能是作者演繹。不過清代的夾棍還有個叫法,被稱作“檀木靴”。

  這玩意使用的時候并非像后世影視劇里演的那樣,只用三根大木棒穿好繩子夾壓腳踝,犯人就哭天喊地什么都招。

  真實的夾棍,一般用楊木或柳木制成,長三尺,中間貫穿鐵鏈。使用時要先將棍直豎,由一人扶著,然后將犯人的雙腳放在中間,隨即束緊三道繩子,再用一根木棒壓在腳后,使犯人不得動彈。而后,一名差役會手持一根長三尺四寸的硬木杠,立在犯人的脛骨上,用木錘猛敲。用不了多少下,骨頭就會粉碎性骨折。如果想增加犯人的痛苦,還會將石屑放在夾棍之間,稍一用力拉扯,犯人便會痛苦異常。一般只要用了這一招,沒人扛得過去,絕對有問必答,有供必招。

  不過楊奎也很明白,自己干下的事,只要開口說出一件,就由不得一窩兒全兜出來,千里長堤潰于蟻穴,再也不可收拾。于是他想了想,抬起頭看了曹貴福一眼,又低下頭嘆息道:“小人冤枉,那些東西原本都是撿來的,既然有人來認,自然還了就是,與小人何干?”

  曹貴福聽了不禁大怒,卻也不好發作。之后他又陸續提審了另外的十幾名乞丐,全是一問三不知,逼急了說出的話和楊奎說的都一樣。

  這之后郭玉一臉郁悶的來找他,說找了幾家城內的苦主,也讓辨認了那些贓物,卻沒有一樣是他們的。

  曹貴福知道這事難辦了。于是乎,他便帶著郭玉去了簽押房求見李弼,將情況說了,能不能上夾棍,得讓這位主官拿主意。

  李弼聽了也很頭疼,要知道根據明清時代的習慣法,辦案無佐證不可用刑。楊奎非說東西是撿來的,所以也算不得實證。連滿清都有個慎刑的精神,北海鎮自然更不能一上來就用酷刑。

  “唉!也不知道治安警署那些狠人是怎么審案的,聽說落進他們手里的,沒有不招的。可他們用刑過后都是身體完好,只是精神看上去飽受摧殘。”

  李弼在屋里來回溜達了幾圈,凝思苦想了半晌,突然想起了以前在甘肅任上聽到的一樁案子,于是興奮的一攥拳頭,對曹貴福和郭玉二人道:“本官有個主意,你們這樣”

  夜幕降臨時分,一眾關押在牢房內的乞丐正在得意洋洋的臭屁,突然門外來人,將楊奎帶了出去。等到了典獄的公事房,楊奎不由一愣。只見屋內燭火通明,曹貴福端坐在桌案后,臉上帶著幾絲玩味的笑容,身邊還坐著一人,面前放著一沓白紙。在桌案前的兩張長條凳上,還放著一副門板。在靠墻的位置,一溜擺了幾桶水。此外還有三個身材魁梧的士兵。

  “楊奎,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如實交待,上法場的時候保證讓你少受點罪。”

  “.”

  見對方還是不說話,曹貴福便點了點頭。郭玉笑嘻嘻的上前去掉了楊奎的枷板,幾個北海兵撲上來就將楊奎按在了那張門板上,隨后就用繩子布帶將他的手腳和頭部都綁的死死的,難動分毫。

  楊奎大驚,知道這是要動刑,還不等他多想,一個北海軍士兵伸手一捏他下巴,隨即就將一個鐵皮制成的油漏斗嘴塞進了嘴里,然后用如同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按住。此時郭玉提了一桶水過來,用葫蘆瓢舀起滿滿一瓢,順著漏斗就倒了進去。

  楊奎的鼻翼不住的呼扇,額頭青筋暴露,做好了抵抗的準備,可誰知郭玉將水的流速控制的很慢,所以也沒怎么嗆著,一瓢水轉眼就進了肚。他心說就這?算個屁啊!

  然而此時郭玉又舀了一瓢,等他給喝了,繼續又來了一瓢。如此往復,只過了一頓飯的工夫,一桶水都進了楊奎的肚子

  當楊奎喝到第三桶水時,他再也喝不下去了,肚子鼓的老高,就跟身懷六甲似的。他拼命掙扎想不喝,奈何那三個北海軍士兵力氣極大,郭玉灌水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終于,當第三桶水被灌進去后,楊奎再也頂不住了,他大叫道:“俺招!俺全招!”

  在之后的時間里,楊奎吞吞吐吐的交待了之前犯下的所有案件,具體到每一次的時間、遇害者的姓名、埋尸地點、當時有同黨何人,一直說到了四更天。負責記錄的人寫了一張又一張,最后竟然寫了滿滿一摞。

  到了第二天上午,寧海州和海陽兩個縣的的北海軍迅速出動,按照楊奎的交代,分別在二十六處地點起出了三十一具尸首,現場見者無不駭然。

  消息一出,頓時轟動了整個登州府。李弼有心宣傳,于是曹貴福和郭玉二人儼然有了“神捕”之名,那些事主的家屬紛紛帶著禮物上門道謝。不過二人因為入職時的那番警告,一樣財物都沒敢收,只說自己為北海鎮效力,辦案抓賊都是份內,當不得謝。于是這些苦主們又找人做了一塊匾,敲鑼打鼓的來到了軍管會的門外,直呼青天大老爺。

  十幾天后,連滿清治下的登州府也聽說了此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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