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二十七章 白塔炮聲動九門(二)
  乾隆五十九年五月三十清晨。鬂

  今天的董掌柜和往常一樣,聽到崇文門方向傳來的打點鐘聲就起床洗漱,然后出門去“東鴻泰”茶館喝茶。

  他住的地方在草場三條,離正陽門大街非常近,出了胡同口就是水廠胡同,向西走到頭,左首斜對面是大柵欄;再往南一點,就是坐落在玉皮胡同把口的“東鴻泰”茶館。

  此人真名叫董信臣,河南商丘縣人,今年三十七歲,出身于一個小有資財的農戶。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因家中出了變故敗落,便沒再繼續;十七歲開始挑著擔子做些小買賣,每日走村串巷,日子倒還過得去。乾隆五十年河南大災,商丘地區受災最重,人饑相食;董信臣也其他逃難的人一樣,帶著妻兒老小到了開封落腳。

  趕巧那時候徐大用奉了趙新的命令收攏流民,他除了在人市上買人,也透過牙人招了一些雇工,主要是給莊子內外的流民做飯。董信臣是外鄉人,想在開封謀生實屬不易;不過此人腦筋活泛,做事大氣,通過刻意結交認識了一個牙人。后者正好幫徐莊招工,便收了他一百錢的好處,把他介紹了進去。

  因為識字又跑過買賣,董信臣在徐莊的一眾幫傭中很快便脫穎而出。這樣過了一年,徐大用覺得此人做事用心,錢財上也不貪小便宜,經過幾次試探,便帶他坐船出洋,見識了雷神號。接受了“震撼教育”的董信臣一家之后去了北海鎮,分了地也有了房子,不甘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他進了貿易部,在沈敬丹手下做事。

  四年前董信臣奉命進京,用“黃升泰”的名號在正陽門大街上開了間南北貨鋪子,自此北海鎮在京城的第一個情報點成立了。除了跟他一起住的老婆董何氏以及兩名喬裝為仆人的報務員,其他在本地雇傭的賬房和伙計并不知道,他們背后的東家乃是天字第一號“反賊”。

  在京城的這些年里,董信臣取得的最大成績,便是將敬事房的副總管太監發展成為北海鎮的眼線,使得北海鎮的觸角伸進了紫禁城,基本上宮里的大事不出三天趙新就能知道。鬂

  如今北海軍情報局在京城內外一共組建了五個情報分站。一分站以“黃升泰”南北貨為據點;二分站在宣武門外的琉璃廠東街上,是一家名為“泛古堂”的古董店,主要任務是對接在翰林院任職的阮元,另外就是給趙新收購古玩字畫;三分站在海甸鎮,對外是一家藥材鋪,主要任務是監視并探聽圓明園各處的情況;四分站在東便門外的慶豐閘附近,對外是家酒肆,店里從掌柜到伙計全是投奔北海軍的漕幫中人;五分站在通州運河碼頭,對外是家糧鋪。

  為了安全起見,如無特殊情況,各處情報站從不發生橫向聯系,他們只從電臺里接收情報局的直接命令。其中四分站是專司行動的小組,往劉全和阮元府上投遞匿名書信就是他們干的。

  擱往常沒事的時候,董信臣一般要在茶館呆到中午才回鋪子,可今天不行;怡親王的孫子過抓周禮,因其兼著內務府總管,“黃升泰”如今又是內務府的供貨商,所無論如何都得去送份禮。再者李秋澄上個月說了今天也會去,正好碰個頭。

  看時候差不多了,他回家換了身衣服,叫上一名親隨--其實是情報局給他派的護衛,帶著提前備好的禮物和帖子,坐上騾車顛顛兒的從崇文門進了城,趕在巳末之時到了目的地。

  怡親王府位于齊化門(朝陽門)內,地處城東,在京城不算冷僻也不算很熱鬧。這里其實并不是最早的怡親王府,允祥時代的王府位于王府井東邊的金魚胡同里。雍正八年第一代怡親王允祥死后,雍正尊其遺愿,將王府改建為寺;又因為他給允祥的謚號是“賢”,所以稱作“賢良寺”。歷史上咸豐一蹬腿兒,作為顧命八大臣之一的第七代怡親王載垣很快被賜死,鐵帽子王爵沒了,王府也被沒收了,后來賜給了道光的第九子奕譓,改成了孚郡王府。

  今天過抓周禮的,是怡親王永瑯的長孫奕勛。他父親是永瑯的二子綿標,頭幾年被封為不入八分輔國公;因為永瑯就兩個兒子,大兒子綿槿十幾年前就死了,所以綿標就成了下一任怡親王的不二人選。如無意外,奕勛自然就是未來的小王爺了。

  董信臣離著王府還有五十多米就下了車,王府門口停滿了馬車和轎子,將門口堵得滿滿當當。等進了王府大門,長隨遞上了大紅拜帖和禮單。負責迎賓的太監接過拜帖打開看了,又看了下禮單上價值不菲的禮物,滿意的點點頭,隨即高聲念道:“長蘆鹽運使司董老爺到!”鬂

  好吧,一個商人在京城想跟內務府搭關系做生意,沒個官身罩著想都別想。這不光是有個官身好辦事的問題,同時也能讓別人了解你的實力。沒個幾萬兩的身家,跟內務府做生意得賠死。

  董信臣進京前,情報局先是讓他回商丘花了一千二百錢捐了個監生,等到了京城的第二年又在戶部花一百五十兩白銀捐了個貢生,再然后又掏了五千多兩捐了個虛銜的鹽運司運同;這要是實銜候補的那種,至少得一萬兩。

  雖說如今滿清的形勢是王小二過年,很多權貴也不敢太過招搖,以免乾隆不高興。可滿人對孩子的周歲禮很看重,再者永瑯一脈子嗣單薄,都快五十了才有了孫子;于是經提前奏請乾隆同意,怡親王府今天就請了不少賓客,有王公貝勒和家中的女眷,有在京為官的門下旗奴,也有部分過往親密的滿漢蒙大臣,以及一眾清客相公。

  按規矩,抓周的儀式要在正午之前進行,然后才能開席吃長壽面,下午還有戲班開鑼登臺,以彰顯喜慶。然而到了這時,眾人終于發現,王府的正主兒居然還沒露面,于是很多人就忍不住詢問。

  等聽了永瑯的大福晉和兒子綿標的解釋,大家這才知道,敢情怡親王和定親王天還沒亮就被急召進了園子,具體因為什么就不知道了。在場的幾名王爺貝勒都是面面相覷,心說有什么事連給孫子抓周都顧不上?難道朝廷出了大事?沒聽說啊!

  其實怡親王府上下也覺得這事奇怪。綿標一大早就派人去了園子,想問問阿瑪什么時候回來。誰料問話的人根本沒見到永瑯,只是出來個太監傳話說皇上正在跟怡親王、定親王、和中堂三人磋商要事,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叫府上該怎么辦怎么辦,不必等他。

  事情到了這會,京城內的王公大臣們誰也不知道,圓明園里已經出了天大的事,一場大亂就在眼前。鬂

  永瑯雖然不在,可時辰到了儀式也不能耽擱,于是在一眾親朋的祝福聲中,頭戴著虎頭帽、腳穿虎頭鞋的小王爺被奶娘抱出來了。等在場眾人各自說了幾句吉祥話后,抓周禮開始了。

  明清時代皇族的抓周禮叫“晬盤”,意思就是把東西晬列于盤內,讓孩子去抓,以觀其志向。說起來,這還是南北朝時漢人的習俗,滿人在入關之前就學了去。不過皇族的抓周和普通人家不同,所設物品與民間大不一樣。

  站在人群外圍的董信臣踮起腳伸著脖子看去,就見大福晉笑呵呵的端上來一個木盤子,上面的東西琳瑯滿目,其中有玉擺件、玉扇墜、金湯匙、銀盒、瑪瑙扇墜、犀角小鐘、文房四寶、栓弓一張、箭一根,此外還有系著紅絲繩穗的小棒槌一對。

  一歲的奕勛瞪著大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毫不猶豫的伸出小手,一把就抄起了犀角小鐘,雙手捧著送到嘴邊就要啃,對其他東西竟然再無興趣。

  “好好好!小王爺以后鐘鳴鼎食,貴不可言!”

  “好兆頭,好兆頭啊!”

  雖說周圍恭喜聲一片,讓怡親王府的主人們喜笑顏開,可在場的幾位鐵帽子王里除了年輕的,年長的都是眉頭微蹙,隨后又恢復正常。禮親王永恩和莊親王綿課四目相對,心里都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鬂

  熊孩子怎么抓了這么個玩意!鐘的意思固然代表了“鐘鳴鼎食”,可好歹也應該再抓個金湯匙才對,問題是這孩子偏偏只抓了個鐘。這要是太平年月倒還罷了,可如今這天下大勢,滿人的前路已經是岌岌可危,說不準哪天北海軍入關,大伙就得卷鋪蓋到雪域高原啃青稞去。

  永瑯祖孫三代一脈單傳,這孩子如今才一歲,到了那地方要生個病可不是鬧著玩的。看來怡親王這一系怕是前景不妙啊!

  之后眾人去了筵廳落座,禮親王永恩四下掃了一圈,奇怪的問道:“怎么今天沒看見潤圃小兩口?”

  綿標聽了解釋道:“上午和府派人來送了信,說是公主今早兒身子不適,請太醫看了說是染了風寒,怕來了傳染給孩子。”

  兩人說的是和珅的兒子豐紳殷德與和孝公主,原本前些日子遞帖子都說好了一定到,誰知今天早上突然說來不了。不過人雖然沒來,可禮物一大早已經讓人送了過來,而且還是雙份,是以大福晉和綿標兩口子雖然有些失望,但也說不出什么。

  永恩點點頭,再度掃視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不對啊,怎么永鋆兩口子也沒來啊?”綿標詫異的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興許從海甸那邊趕過來耽擱了?一會來了罰酒三杯。”鬂

  兩人這回說的是康熙第七個兒子淳親王允祐的孫子永鋆,此人在十幾年前娶了和珅的長女,算是宗室里的和黨骨干。在另一時空歷史上和珅死后,他受到牽連,抑郁不得志,不到五十就病死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旁邊桌上的工部侍郎德成道:“說起潤圃,來之前倒是挺聽說了一樁事。”

  “說來聽聽。”如今和珅權勢滔天,無數人巴結討好,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吸引權貴們的眼球。

  德成笑著道:“其實也不是多大點事,我是聽手下人說的,他家住在德勝橋北邊的八調灣。說今天一大早從和府出來的馬車是一輛接一輛,轎廂里都坐著人。車從德勝門出去往北去了,也不知道是干嘛。”

  “莫不成是去北頂的碧霞元君廟燒香?日子口也不對啊。”禮親王永恩眼珠轉了轉,招手叫來身后自家的太監,低聲吩咐道:“去打聽一下和府的動靜。”

  “嗻。”

  這一切,坐在遠處的董信臣自然是聽不到的,他現在最關心的就是李秋澄什么時候到。然而他左等右等,直到宴席吃完了戲班子開鑼也沒看到對方的身影。他不甘心就這么離開,便決定繼續等下去。兩人已經有兩月沒見面了,李秋澄出宮不容易,平時傳遞消息都是通過一名御膳房的廚子。鬂

  約莫到了下午快四點了,聽戲聽的有些入神的董信臣突然被人從身后拍了下肩膀,他轉頭一看,正是李秋澄。

  “哎喲~~李總管!給您請安了。”董信臣一抹袖子,給對方打了個千兒。

  李秋澄背著手,笑瞇瞇的道:“董掌柜,我就說從背后看著眼熟,咱們可好些日子沒見了!”

  董信臣會意,假模假式跟對方客套了一陣,之后便以送“李總管”為名,跟著對方往外頭走。

  “今天有點不對勁。園子那邊皇上一天都沒露面,和中堂把好幾個遞牌子請安的都給堵了回去。宮里好多事都因為這給耽擱了,要不我早來了。”李秋澄一邊慢悠悠的走,嘴里輕聲說著。

  “病了?”

  “不好說。太醫院那邊沒收到派人去園子的諭旨。”鬂

  “以前有過這樣的事嗎?”

  “沒有。而且還有件事,去園子送折子的人回來跟我說,皇上今天連九州清晏都沒離開,所以我覺得不對勁。”

  “麻煩里多盯著點,明天園子里要是有消息了,還是老地方。”

  “知道。”李秋澄眼看要走到王府大門口了,猶豫了一下停下腳步,轉身用極低的聲音問道:“什么時候進盛京?”

  “沒幾天了。”

  “早點入關吧,我這天天過的提心吊膽。”

  董信臣笑瞇瞇的道:“您放心,也就一兩年的事。九字真言怎么說來的?”鬂

  李秋澄心說你可拉倒吧!別以為我不懂,咱聽人說過《云臺奇蹤》。這都都九年了,還廣積糧高筑墻呢!那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的京城不進,龍椅不坐,居然調兵打新疆去了。

  就在兩人來到王府門前,準備拱手告辭之際,就聽到東邊方向傳來了“嗵”的一聲炸響,緊接著又是一聲。

  “這是誰家混賬大白天放炮仗,嚇著我們家小主子,還想不想......”一名王府下人剛開口罵罵咧咧,隨即便聽到東面又是連續三聲炸響傳來。

  “嗵!”

  “嗵!”

  “嗵!”

  接連五聲炸響,李秋澄突然停住腳步,整個人如同泥偶一般愣住了。只見他站在王府門口,歪著腦袋似乎在回想著什么,這副模樣把董信臣和門口的幾名王府下人都看的一頭霧水。鬂

  “李總管,您這是怎么了?”

  突然,李秋澄快步走到街上,也不管是誰家的馬車,爬上去探頭朝西張望。僅過了片刻,他突然大叫道:“不好!這不是炮仗,是瓊島白塔上的信炮響了!”

  “信炮?”門口的幾人都聽糊涂了。

  就見李秋澄面色一變,對著一名王府下人大聲扯著公鴨嗓道:“快去告訴你家主子,白塔信炮響了,黃龍旗掛起來了,出大事了!”

  董信臣心里頓時一驚,還不等他詢問炮啊、旗的跟出事有什么關系,就聽李秋澄道:“董掌柜,你趕緊出城,晚了就出不去了!”

  誰知他話音未落,從東南西北四面八方便接連響起了炮聲。此時董信臣再想出城,已經晚了!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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