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六百七十八章 細說白銀真面目
  五天后,趙新代表北海鎮和廣南方面簽署了借款協議,并通過巴城軍管會支付了第一期六十萬銀元。

  這一次的借款期限為十年,年利息為3%,支付方式分成三期,其中貨幣部分120萬銀元將在半年內完成交割,另外的80萬將以軍火物資的方式在一年內完成。北海鎮提供的武器彈藥報價都做成了冊子,阮福景還得拿回去仔細參詳,最后由阮福映拍板。跟之前一樣,有30萬銀元將會用銅幣支付,這下會安的鑄幣廠又要忙的不可開交了。

  陳珰如愿以償的拿到了清涼油的一級代理。此外趙新還讓巴城貿易部和陳珰簽訂了一份總額高達五百萬銀元的木料采購協議。雙方約定,陳家的商號將在五年內向北海鎮提供包括鐵力木和柚木在內的海量造船木材,交付地點設在柑欞澳基地。

  這份天降大單把陳珰雷的不輕。協議簽署后,她立刻就向阮福景表示分出一半的份額,這么大的生意她可不敢獨吞。內心里,她以為趙新這是在用某種方式表達歉意,殊不知后者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趙新買這么多木材,除了北海鎮自己要用,還有就是受了孔紹安那個「漁業合作社」的啟發。如今北方沿海造船幾乎都是用南方的杉木和松木,價格貴不說,漁民用的船大部分還都是單桅小船,動力不足。而且由于滿清的海禁政策,最大的漁船也才有五百石,折合三十噸,去外洋開展捕撈那是想都別想。

  忙完了這一切,趙新又和從西朗趕回來的何喜文關起門談了一下午,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便帶著阿妙和警衛連踏上了北返的旅程。

  看著碩大的雷神號遠去,陳珰心里不知為什么多了幾分失落。要不是身為家主離不開,她真想去北海鎮看看。

  一天后,雷神號停在了西婆羅洲卡江出海口附近,已經提前得到通知并早已等候在新埠頭的羅芳柏、謝結等華人頭面人物集體上船拜見。

  這事是早就定下的,只不過因為廣南使團的到來而推遲了幾天。趙新覺得與其讓這些華人大哥們稀稀拉拉的去巴城,不如自己過來,一次到齊。

  當氣氛融洽的會面場景結束后,趙新便在船上的會議室里和二十多位華人大哥開了個會。他的這一舉動讓一眾大哥們感到倍兒有面子,要知道面前這位可是未來的「皇帝」,咱一個連功名官身都沒有,居然能跟皇帝坐在一屋里「商討國家大事」,說出去誰信啊!

  在座的包括羅芳柏、吳元盛和謝結在內,所有人都準備回去就立塊碑,把這事大書特書。

  然而「趙皇帝」接下來的話給了這些大哥們當頭一擊。

  他語氣嚴肅的告訴這些華人大哥,考慮到各家公司已經簽訂的合同,今年就這樣了。不過從1794年元旦開始,禁止西婆羅洲各家華人礦場向海商出售黃金和白銀,或者直接用金銀購買物資,以后西婆羅洲出產的金銀將全部由巴城軍管會獨家收購;此外錫礦的一半產出也必須由巴城方面收購。金剛石不在此列,隨便賣。

  「這件事西婆羅洲的各地行署將會以政令方式下發,新年到來之前,務必傳達到每個礦場!」

  趙新一邊說著,一邊環視著在座一臉愕然的華人大哥們。他繼續道:「我把丑話說在前面,到了明年,不管是哪家公司,再敢向洋商出售黃金和白銀,只要被查出來,礦場一律沒收入官,礦主不光要罰款,還要坐牢!」

  半個小時的會很快就結束了。當趙新帶著柴如桂等人離開后,屋內眾人雅雀無聲。羅芳柏和謝結相互使了個眼色,隨即起身跟了出去,留下了一群面面相覷的華人大哥。

  趙新知道羅、謝兩人很快會來找自己,他剛才實在懶的跟那群大哥解釋。他的北京口音官話讓不少人如聽天書;幾乎是每說一句,羅芳柏就得跟著用客家話翻譯一

  句,實在啰嗦。

  羅、謝二人進來的時候,發現客艙中的陳設并不是想象中的富麗堂皇,只是簡簡單單,這讓他們對趙新又多了一層認識。

  「殿下,恕臣等愚鈍,這禁止使用金銀一事......」

  「不理解,對吧?」

  趙新微微一笑,擺手讓兩人坐下,然后道:「我先問你們一件事,如今整個南洋,到底有多少種西洋金銀幣在市面上流通?」

  羅芳柏想了想道:「數十種總是有的。」

  「流通總量有多少?」

  兩人聞言頓時一愣,心說這哪數得清。

  「那么你們二位知不知道為什么洋錢能在南洋大行其道?」

  羅芳柏和謝結想了想,給出的答案包括了攜帶方便、便于計數、不好偽造、含銀成色穩定等。然而趙新聽完告訴他們,你們說的都對,不過還有一點,洋錢之所以源源不斷的流入整個東亞,那是因為一些洋商在通過錢來掙錢。

  「殿下的意思是說錢息?」畢竟是當過秀才的,羅芳柏的反應很快。

  「對!」趙新點了點頭,隨后給兩人講解了一番。

  話說在滿清的封貢體制下,東亞各國除了江戶幕府會鑄造金銀幣,其他各國實行的都是「銀兩制錢并用」的貨幣政策。此外整個清代的貨幣本位制度是不能一概而論的,它既不是銅本位,也不是銀本位,更非平行本位。

  這里面最大的問題是,在小農經濟的體制下,無論是制錢還是錢票都是以白銀為核算中心。然而不管是碎銀還是銀元寶都不是貨幣,實質是銀塊。

  對這種銀錢互為表里--「大數用銀,小數用錢」的貨幣體制,正確說法應該是「銀銅金屬并行的復本位制度。」跟西方的貨幣制度完全不是一碼事。

  當這些被鑄造成元寶的銀塊進入市場流通,因其幣值過大,導致完整的元寶銀又被分為碎銀,通過錢鋪的兌換被人藏進地窖、或是變為各種銀器,從而退出流通領域,回歸到貴金屬的狀態。

  這也是后世為什么有人講明清時代的中國是世界白銀的終極漏斗。想想晉商喜歡鑄銀冬瓜的例子吧,1600兩一個,強盜是搶不走了,可這玩意能拿出去流通嗎?

  那么好,在這種貨幣白銀化的情況下,由于每塊銀塊無論在規格、成色還是重量上無法統一,每次支付都需要經過成色鑒別和權衡輕重的復雜手續,使得市場上急需一種成色重量和規格一定的銀幣,以便使資本快速周轉。

  而洋錢的出現恰好滿足了這一需求。如今何止是南洋和兩廣,除了西北和東北,幾乎到處都在使用。這其中像荷蘭人的馬錢、美國銀元和瑪利亞特麗莎銀幣流入內地后,因為成色不穩定,通常會被商人熔成銀塊;真正流通量最大的,還要屬西班牙人發行的墨西哥鷹洋。

  如今市面上使用的鷹洋分大、中、小三等,大的約重七錢二分,中的是半元,小的是四分之一。三等之中,又以大的為主,其含銀量是90.1@

  要么被走私出境,要么就被有錢人以條塊形式窖藏。由此也導致市面上的白銀越來越少,從而導致了「銀貴錢賤」。自乾隆三十年以來,全國各地銀錢的比價都開始上漲,從八百文上下的平均水平漲到了一千文以上。

  銀錢比價上漲,也使得物價不斷上漲,民生日益維艱。別忘了,底層老百姓手里日常用的可都是制錢,而物價則是以白銀為錨定的。

  趙新這些年一直關注滿清的貨幣問題,尤其在巴城見到了大批流通在市面上的各國銀幣,又化身「草帽小子」跟一些閩粵來的海商仔細聊過后,這才發現了其中的嚴重問題。

  當明白這里面的關鍵所在后,他迅速通知了北海鎮鑄幣廠,將北海銀元的含銀量從925下調到了900,同時加大銅元輔幣的生產量。

  雖然含銀量下調了,可由于北海鎮的絕大部分商品都是實行統購統銷,尤其是糧食和工業品的價格都是由北海商社定價,因此在購買力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對于滿清治下的商人和錢鋪來說,北海銀元因其制作工藝遠超墨西哥鷹洋,即便是水頭少了點也還是好用。

  趙新最后道:「鑄幣權是國家最高權力的體現,就如同皇帝的寶座一樣不可侵犯。誰掌握鑄幣權,誰就有支配整個國家資源的權力。敢跟國家爭奪鑄幣權,等同造反!」

  羅芳柏和謝結聽了趙新的一通長篇大論,依舊是懵懵懂懂,不過趙新最后兩句話份量可就重了,聽的二人額頭直冒汗。要知道在西婆羅洲的華人礦場里,由各家公司私鑄的錫幣可是一直大行其道。

  「你們回去好好想想,順便開導一下其他公司的負責人。該說的我都說了,準備的時間也給你們留出來了。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慢令致期謂之賊。羅專員,你說呢?」

  「卑職明白了。」

  雷神號在西婆羅洲只停留了一晚。那些由各家華人大哥和坤甸蘇丹送來的禮物,趙新一樣沒要,全都讓柴如桂和顏悅色的擋了回去。對他來說,只要控制住了西婆羅洲的黃金,比什么禮物都有用。

  北上途中,他原本還想去南九州和膠東看看,可汪中一天一封電報的催,他只得放棄。

  1793年9月11日,也就是農歷八月初一的中午,雷神號緩緩駛進了鯨魚灣的碼頭。當趙新下船時,前來迎接他的汪中等人便迎了上來。

  汪中一見趙新就揶揄道:「殿下,您可終于回來了。要是再不回,汪某就得坐船去南洋找你了。」

  趙新笑著拱手道:「容甫先生,實在對不住,要處理的事太多。您也知道我這人,閑不住。」

  因為袁枚、趙翼和他們的幾個弟子都在場,汪中也不好再說什么,隨即向趙新一一做了介紹。

  「錢塘袁子才,拜見趙王殿下。」

  「您就是倉山居士?久仰大名!」

  「陽湖趙云崧,拜見趙王殿下。」

  「甌北先生,久仰久仰!」

  趙新一邊笑著拱手,一邊打量著袁、趙二人。

  袁枚就不用說了,名字都聽出繭子了。與他想象的不一樣,77歲的袁枚就是一干瘦小老頭,戴著一頂氈帽,面頰與額頭上布滿了皺紋,花白的胡須差不多得有一尺長,身著深灰色的湖綢夾袍和黑色坎肩,腳蹬簇新的黑色布鞋,手里拄著拐杖。

  至于趙翼么,他除了知道對方寫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其他就完全不熟悉了,這位雖然比袁枚小十一歲,可看上去也夠老的,尤其是額頭的皺紋,比袁枚多了一倍不止,穿的也更簡樸,大褂是土布的,馬甲則是棉布的,腳上的鞋也看著灰不溜秋,快要穿破的樣子。

  話說你在看別人,別人也在看你。袁枚和趙翼從剛到北海鎮

  時就聽說趙王不太講什么禮數,平常說話也很隨和,初一見面,果然如此,原本心中的緊張和不安去了大半。

  兩人來北海鎮迄今已經整整兩個月了,除了沒見到趙新,其他能看的都看了一遍。他們不光是坐火車去了黑龍江城,還坐汽船到特林石磯轉了一圈,拜祭了永寧碑。北海鎮的地域之廣,城鎮之繁華,再加上阡陌縱橫一望無際的大片麥田,令二人大為驚嘆,直說不虛此行。

  他們以前都看過前人的筆記,知道關外很大,可終究沒有具體概念。再者無論是方拱乾的《絕域紀略》還是楊賓的《柳邊紀略》,里面雖說描繪了大量風土人情,可也提到了自然環境的艱苦。

  然而令他們驚訝的是,無論是地處三江交匯的伯力、還是黑龍江城,更別說富爾丹城和北海鎮,無不是街巷縱橫,人口稠密,隨隨便便一處房子都是紅磚黑瓦,一點也不比關內差,而且繁華更勝。

  北海鎮讓他們看不懂的事物太多了,最令人震驚的除了船,還有就是在田野里馳騁縱橫的各類農用機械和火車。當得知那種幾乎有三人高的綠色拖拉機一天能開墾播種數百畝地,極為重視農業的趙翼驚訝的下巴都脫了臼。

  相比趙翼,袁枚這一趟除了眼界大開,還有就是大飽口福。為了照顧好兩人的起居飲食,趙新的老婆沈璇特意調了家里的一名揚州籍廚子過去。每日煎炒燉煮,各種山珍河鮮和海貨,吃的袁枚大呼過癮。要知道北海鎮很多菜的做法都是來自另一時空,他覺得自己這次算是開了眼了,《隨園食單》又能豐富不少內容。

  對了,兩人如愿以償的都被聘為了本次新科舉的顧問,同時還是名譽主考官。為了以示正式,于德利特意搞了兩個燙金的紅字證書,又讓汪中寫上內容,最后蓋上了民政委員會的大印。

  眼看科舉考試再有幾天就要開始了,于是趙新回家后才休息了兩天,第三天便被汪中拉著來到了考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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