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三十三章 人生無非取舍間
  和珅有五千萬兩現銀么?肯定有!躾

  根據另一時空流傳下來的那份官方邸報上的縮水數據,和珅被抄家時不算不動產,單是赤金就有五萬八千兩,各式元寶萬個、五兩重京錁銀錠583萬個、五兩重蘇錁銀錠315萬個、各種海外銀元五萬八千元、制錢一百五十萬千文,折合五千四百萬兩白銀。其他玉器、金銀器、珠寶、古玩、瓷器、皮貨人參更是無數。

  趙新本著謹慎的原則,將縮水后的數字乘個1.5;再考慮到另一時空的和珅在乾隆退位后還更加囂張了三年,于是他估算目前和珅手里掌握的資金應該在六千至七千萬兩之間。

  基本上從乾隆五十二年以后,和中堂在貪墨和收受賄賂時就已經不要田產和鋪子了,只認金銀,古玩珠寶那都屬于順帶的。滿清各地督撫和帶兵武官心里都清楚,想求和大人跟皇上通融,送金銀比什么都管用。

  他原以為送了趙新價值數百萬的田產和鋪子,現在再奉上一千萬兩白銀就足以表示合作誠意了,誰料對方竟獅子大開口,居然透過徐大用跟他要五千萬!

  這筆錢要是給了,他手中的金銀就會減少三分之二。費勁巴拉的鼓搗出那么大的場面,舉家逃亡圖的什么呢?他還想用這些錢在云貴招兵買馬呢!

  雖說他在安平港的倉庫里存放著百十口箱子,裝滿了古董玉器和字畫,可那也得有識貨的愿意買才行。問題是誰會花數百萬兩白銀去買一大堆古董呢?買回去開博物館嗎?十八世紀的中國也沒這個啊!

  這年月一套價比黃金的宋版書多少錢?趙新當年在廣州買的那套《太平御覽》全套三百六十本,售價240兩白銀。聽上去不多,但已經是一個中等人家的家產了。躾

  給趙新五千萬兩,對于吝嗇的和珅來說,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他很想跟徐大用說,爺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可曾經權傾朝野的地位和文化人的身份,讓他無法跟地痞一樣耍無賴。

  和珅三歲喪母,九歲喪父,繼母還虐待他們兄弟。為了能進咸安宮宗學讀書,以求混個出人頭地,當時不到十歲的和珅帶著劉全四處借貸,受盡冷眼和羞辱。別說他父親以前的好友沒人解囊相助,就連他的親舅舅明保也是閉門不見,最后他只能變賣家具擺設。

  旗人最好臉面,能把一個十歲的孩子逼到走投無路賣家當的份上,這份屈辱有多深可想而知,少年時代的和珅心里恐怕也是陰影滿滿。

  自此之后,和珅算是窮怕了。早期他為官清廉,只能靠著俸祿和妻子馮氏的陪嫁過著緊巴巴的日子;等當上了戶部尚書,開啟了貪墨受賄之路,他就拼了命的撈錢,有多少錢也覺得不夠。除了在各種撈錢的渠道上“努力創收”,他持家的摳門也是出了名的。

  他親姥爺伍彌泰手頭緊,曾向他借了兩千兩白銀,和珅害怕老頭兒賴賬,竟讓其用地產作為抵押。因為記恨當年舅舅的行為,于是當舅舅向他借一萬五千兩白銀時,他竟要求按每月一分利計息。最終,和珅從這筆借貸中賺了六千兩銀子。

  老話說外面有個撈錢的耙子,家里就得有個盛錢的匣子,還得有個嚴絲合縫的蓋。別看和大人自己生活豪奢,可他家的普通仆人只能穿粗布衣裳,每天喝稀飯還經常吃不飽,逢年過節桌上才會有個像樣的菜。像劉全、呼什圖、馬八十三那樣肥的流油的奴仆只是個別。

  曾經有個叫傅明的貼身仆人跟他借了一千兩,并承諾倘若到期不能如數奉還,便從每個月的薪水中扣。然而此人在借了錢不久便染病一命嗚呼。和珅非但不感念減免一二,反而立即讓其兒子替父還債。這可是貼身仆人啊!躾

  于是乎,當徐大用比劃完手勢,和珅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艱難的吞咽了口口水,又拿起茶抿了一口。茶不錯,當年的明前龍井,而且好像還是來自龍井村那十八顆御茶樹上的。不過此時的他已經沒興趣詢問北海鎮怎么弄到御茶樹的茶葉,滿腦子都是天人交戰。徐大用也不急,一邊喝茶一邊耐心的等著。

  “和某想跟趙王親自談一下。”過了好半晌,和珅終于開口了。

  徐大用搖頭道:“對不住,和大人。趙王他老人家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否則也不會派我來了。”

  “你們是要打盛京吧?憑貴方的實力,盛京那十幾萬人不足為懼。何須身犯險地?”和珅說話時帶著玩味的神情,要知道他這次叛逃就是因此事而起。

  徐大用搖頭道:“王爺他老人家做事,自有深謀遠慮,輪不上我等置喙。”

  和珅沒脾氣了,看來趙新是打定主意不見他了。他隨即語帶誠懇的說道:“麻煩徐老兄向趙王轉告,實在太多了,和某真是拿不出。”

  徐大用呵呵一笑,一臉無所謂的道:“那好,和大人回去再考慮考慮。”躾

  和珅哀嘆道:“徐老兄這是要把和某往絕路上逼啊!”

  “和大人何出此言?”徐大用臉一耷拉,沉聲道:“徐某敢講出這個數,就有十足的把握。雖說和大人你掌管過滿清的尚虞備用處,可北海軍情報局也也不是吃素的。”

  “情--報--局?”和珅有些茫然,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古怪的名字。

  “不錯,專司對外情報偵察。只不過我們不是前明的錦衣衛,不負責監察百官。”徐大用簡單做了解釋,隨即言歸正傳,說道:“和大人,徐某不妨跟你交個底。臨行前我家王爺有言,他真不是想訛你。這些錢他要用來做大事,和大人若是答應,也算是件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功德,為你以前所做的惡事贖罪。這件事同意了,你提的那些要求都不是問題。”

  和珅敏銳的注意到了“贖罪”二字,心說合著拿我錢還羞辱我,于是便不悅的道:“怎么講?”

  “別生氣,和大人。我只是轉述王爺他老人家的原話。”

  相比被氣的臉色發青的和珅,徐大用的心里則是爽得很。他沉吟片刻,突然道:“和大人,愿意聽徐某說件往事么?”躾

  “請講。”

  “十年前,徐某還是一個在蘇北外海打家劫舍的毛賊,因為不小心冒犯了趙王,在花鳥島被他老人家抓住了。當時徐某就想,這輩子算是交待了。可趙王非但沒殺我,還把我帶上船,去了北海鎮。和大人,劉管家,你們二位一定猜不到徐某剛到北海鎮時都干過什么,殺魚、腌魚,從早干到晚,到現在徐某看見魚都惡心,無論別人說的多么美味,我一口都不想嘗。”

  和珅雖然覺得奇怪,卻也只能耐著性子聽下去。反倒是他身后站著的劉全見縫插針道:“敢情徐老弟是出自草莽,難怪我老劉覺得和你意氣相投。往后趙王得了天下,老弟也是位列朝堂,如同前朝錦衣衛指揮使那樣的名臣啊!”

  “什么名不名的。徐某就是個粗人,以前在崇明靠打漁為生,我娘說我骨子里就是個閑不住的。承蒙趙王不棄,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罷了。”徐大用講到這里時,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容,眼神中還帶著一絲對過往的懷念。“和大人,乾隆五十二年黃河決口,不知你可還記得?”

  和珅先是一怔,隨后就反應了過來,說道:“徐老兄說的可是睢州十三堡那次漫水?和某當然記得。那是六月,河南布政使江蘭用四百里加急遞來的奏報。當時三門峽至花園口大雨滂沱,黃河、沁河、洛河并漲,睢州十三堡相繼發生兩處漫決,堤防沖塌二十余丈寬。決溢洪水直瀉千里,最終由渦河入淮。當時軍機處接到奏報,皇上乾隆當即命章佳公、河南巡撫書麟等人趕赴現場,督率文武員弁加固堵截,和某也多方籌措銀兩物資,僅用了一個冬天便修筑的嚴嚴實實。”

  徐大用聽完伸出大拇指,贊嘆道:“和大人真是好記性,時隔七年,居然還記得這么清楚,不服不行!”躾

  和珅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是很得意,這點小事對他來說真不算什么。此時就聽徐大用又道:“實不相瞞,黃河決口那天,徐某正和幾個兄弟在睢州辦事,差點就沒逃出來,那場景實在令徐某畢生難忘。大水之后商丘一帶又起了饑荒瘟疫,別說餓死人了,人吃人徐某都親眼見過,現在想起來都心有余悸。”

  “被困在睢州那幾天,聽當地人說,他們這地方隔幾年就得來場洪水,而且一來就垮堤決口,不堪其苦。果不其然,才過了兩年,睢寧周家樓再次決口。到了今年,就前些日子,豐縣曲家莊又決口了。”

  “有天徐某實在沒忍住,就問趙王他老人家,這黃河年年治年年決口,您有沒有什么好辦法,讓百姓不再受苦?”

  和珅這時已經大概明白徐大用要說什么了,可他還是想聽聽趙新怎么說。于是配合的問道:“趙王怎么說?”

  “徐某比不得和大人,太復雜的就記不住了。我只記得趙王當時說,想要治黃,就得連著淮河一起治,而且像你們那樣束水攻沙筑堤壩是沒用的,換誰來了都一樣。得在上游大面積種樹,叫什么水土保持,還得在下游開挖兩條直通大海的新河道......”

  徐大用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陣,最后才道:“和大人,徐某說這么多,無非是想告訴你,趙王要這五千萬兩,就是為了根治黃河的。你說,這算不算造福天下百姓?聽我一句勸,就算是為了子孫后代,給他們積點陰德。想想你的兒子豐紳殷德吧,他跟那位公主成親都五年了,為什么一個孩子都留不住?積惡之家,必有余殃。望您還是早做取舍。”

  和珅沒想到徐大用說出這么一大套來,和自己心里想的事滿擰。如果說前面那些經歷什么的對和珅而言不過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廢話,可最后那兩句話才真正觸碰到了心神。躾

  回到住處的和珅連晚飯都沒吃,而是叫上了兒子豐紳殷德和幾個護衛去了西側的山丘上閑逛散心。這里因為離旅社近,便被開發成了一個類似公園的地方。半山腰蓋了個亭子,道路兩旁到了晚上還會掛起燈籠,別有一番景致。

  待父子二人行至半山腰的亭子,翹首南望,就見灰靄靄的西半天宛似一堆燒成余燼的炭,斑駁暗紅的光沉入大海,慢慢消融。此時整個安平港開始變得燈火輝煌,各家點亮的燈光猶如繁星一般光彩奪目。伴隨著各家彌漫開來的炊煙,空氣中似乎還隱隱散逸著飯香,山丘下偶爾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和零星的犬吠。

  “治大國如烹小鮮。僅看此地繁華如斯,足以見趙新的治世手段。”

  “阿瑪,兒子之前曾聽二叔說過樁趣事,管理此地的人姓孔,操著一口山東腔,也不知跟曲阜孔家有沒有關系。”

  和珅背著手,頭也不回的冷笑道:“你說的那人現在已經去了山東。哼哼,找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家伙,居然還姓孔,野心昭然若揭!”

  “阿瑪說的是。”

  和珅沉吟片刻,轉身看著兒子道:“和孝......她沒怪我吧?”躾

  “阿瑪這是說哪的話。既是嫁入咱家,那就是和家的媳婦。雖說這幾天身子不大利落,可她年輕,以前經常騎射,過幾天就沒事了。”

  豐紳殷德雖然這么說,可兩口子過日子,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從通州上船開始,他那個媳婦每天夜里都是以淚洗面。堂堂大清朝固倫公主,公公居然成了朝廷叛逆!

  和珅嘆了口氣,問道:“天爵,你心里是不是也在怪阿瑪?”

  從京城出來這么多天,和珅還是第一次跟兒子交流這個問題。豐紳殷德沉默良久,斟酌著措辭,躬身道:“父有命,子必從之。阿瑪這么做,都是為了咱家。兒子不敢非議。”

  “你還是在怪我。可你阿瑪我要不這么做,咱爺倆,包括你二叔,都會死無葬身之地。你明不明白?那趙新如今羽翼已成,入關進京奪江南不過是揮手之間,而朝廷,就只剩茍延殘喘了!”

  “可皇上......”豐紳殷德話剛出口就縮回去了。

  他很想問,皇上對您的知遇之恩呢?他那么器重你,讓你成為天子之下第一人,怎么能這么做?!您身為朝廷重臣,社稷飄搖,大廈將傾之際,難道不應該盡忠報國嗎?我們是滿人啊!扶社稷于將傾不正是我們的責任嗎?躾

  “要是沒有趙新這種妖孽,你阿瑪我怎會落到這步田地。皇上怎么待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恨不得掏出心窩子給皇上看,恨不得累死了給皇上看。”

  和珅目光閃動,眼中泛起了一層晶瑩,黯然道:“可好多事你并不知道,阿瑪管著尚虞備用處,北海鎮有多可怕我比誰都清楚。皇上的身體從前年就不行了,這次中風,怕是十有八九熬不過去了。阿瑪也是沒辦法,你知不知道,十五阿哥一直惦記咱家的家產,還有我這顆大好頭顱。”

  “不會吧!”豐紳殷德訝然道:“兒子看嘉慶王平時對您很是敬重,跟兒子也是......”

  和珅冷笑著打斷道:“你們啊,都被他騙了!”

  “那......阿瑪接下來作何打算?咱們總不能一直住在這里吧?二叔那邊總得通知一聲。”

  “馬八十三已經帶人去了云南。最多七八天,他那就知道了。你二叔是個厚道人,不知道會怎么埋怨我呢。”和珅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勸慰道:“總之是阿瑪對不住你們。以后好好跟和孝過日子,努努力,生個大胖小子,別咱家香火斷了。”

  豐紳殷德聽到這話,急忙跪在地上,哽咽著道:“阿瑪這話叫兒子聽著難過,兒子哪能怨您呢。”躾

  和珅笑著點點頭,心中已經有了取舍。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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