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三十六章 各有一本帳
  趙新和劉大觀談話后的第五天,情報局就拿到了對劉大觀的背景調查。

  江寧站和揚州站的人各自走訪了袁枚和趙翼,兩人的描述和劉大觀自己說的完全符合;京城琉璃廠的情報分站通過在清廷吏部發展的暗線,從清檔房查到了全套銓選檔案,這可比劉大觀自己提供的履歷細致多了。

  有清一帶銓選任用的官員,先別管走不走門路,都需要向吏部投遞參選材料,也叫“投供”。其中涉及的材料極其龐雜,既有銓選人員的投文,還要有原籍官的印結擔保、同鄉京官的印結擔保、以及原任衙門的履歷和考核材料。

  當然了,這里面肯定有做假的空間,關鍵就在同鄉擔保和原任衙門的考核上。但是像個人信息、相貌、科分、名次、三代履歷、有無過繼、有無親老、有無應行回避等等,沒人敢做假。因為吏部在收到材料后,會對投供人員的資料進行審核,查驗身貌,并依據授官的要求確定資格和排序,這一環節就叫“堂議”。此外官員的個人材料還要經九卿和科道御史審核,在這上面作假一旦被發現,別說官做不成,整個家族的名聲都毀了。官員完成銓選后,所有環節的表單和材料都會存留在吏部的清檔房,上至一品,下至七品。

  看到情報局的電報上說情況完全屬實,趙新當天下午便派人去了縣衙后宅通知劉大觀。

  “劉先生,后天早上我們有一支小分隊回吉林城辦事,你跟他們一起走。早上七點在安遠門內碰頭,千萬別晚了。到了吉林城,你就去城內的軍管會換路條,然后坐馬車到寧古塔,再換車到富爾丹城的行政學校報道。培訓結束后會安排你的職務和去向。這里面裝著的是你和隨從兩人的通行證和臨時身份卡,請收好,沿途的哨卡會檢查,千萬別弄丟了。”

  劉大觀從對方手中接過裝東西的牛皮紙袋,有些疑惑的問道:“敢問大人,何為培訓?”

  他不懂很正常,要知道“培訓”一詞并不是中國的本土詞匯,而是另一時空的近代從日本傳過來的。

  來人道:“就是上課,了解掌握我們的政策和法令。所有民政的官員都要有這一步。”

  劉大觀恍然大悟,心想這也是應有之義。等來人走后,他打開紙袋,從里面取出通行證和臨時身份卡一看,登時被震驚的幾近失語。只見上面自己和仆人的彩色頭像赫然在目,即便是再巧奪天工的畫師也難以描繪的如此相像,簡直就是把自己的整個腦袋和脖子等比例縮小,然后壓平貼在了上面。

  身后的仆人福順看到自家老爺僵立不動,上前正要詢問,無意中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被嚇得面色慘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哀聲道:“老爺,這,這是什么!我怎么變得那么小?在京城就聽人說起,北,北海賊會攝魂術!”

  恍惚之余,劉大觀突然想起北海軍入城后的第二天,幾名北海軍的官兵來到縣衙,讓衙門內的所有人依次站在一塊掛在影壁墻上的大塊藍布前,然后用手中一個黑色的奇怪匣子對著人比劃,還發出“咔嚓咔嚓”的輕聲。

  當時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是不明所以。因為北海軍的兇名實在太盛,大家都不敢問,只能戰戰兢兢的照做。難道那就是攝魂?!

  想到這里,劉大觀急忙快步追了出去。還好司令部來的年輕軍官沒走遠,剛到縣衙門口就被他叫住。對方看到劉大觀臉色不對,便問道:“劉先生,出什么事了?”

  劉大觀手抖的厲害,將帶有大頭像的通行證遞到那軍官的面前,顫聲道:“此,此乃何物?為,為何能將我主仆二人繪的如此纖毫畢現?”

  軍官一聽是這事,頓時哭笑不得,心說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他連忙掏出軍官證,向劉大觀展示自己的照片,又讓在縣衙內執勤的幾名士兵過來,也拿出證件給他看,隨后又費盡口舌做了解釋。

  劉大觀聽完一肚子氣,不自覺的用上了當縣令時的語氣,半是訓斥半是抱怨的道:“不過是格物之術罷了,理應當時就解釋清楚!本官非愚昧之人,若是此事傳揚出去,被無知百姓拿去造謠,豈不是令我北海鎮名聲有污?”

  年輕軍官自知理虧,連連點頭道:“劉先生說的太對了!回去我就跟首長轉達您的建議!”

  劉大觀聽了,這才滿意的捋著胡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態。等軍官告辭后,他再度端詳自己的大頭照,心想當時還是太緊張了,神情應該放松些。再說要照就應該照全身像才對,只露個腦袋脖子,未免有些不倫不類。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拍一次......

  話說在另一時空的十九世紀攝影術傳入中國后,滿清的官員對早期的“達蓋爾銀版相機”并不反感,也不害怕,當解釋了其中道理后,應邀拍攝的人非常配合。看到照片后,都認為神情酷肖,善畫者不如。

  第二次鴉片戰爭后,臭名昭著的英國全權特派大臣額爾金勛爵詹姆斯.布魯斯在與清政府高層官員會晤期間,也曾展示過照相技術。時任欽差大臣桂良、花沙納和兩江總督何桂清都不拒絕照相,神情也很放松。

  與有知識的官員相比,反倒是民間普通百姓對照相視若虎狼,這其中固然有愚昧的成分,但當時老百姓對洋人的排斥情緒起到了關鍵作用。比如十九世紀六十年代的京城民間就有流言,說洋人買來中國孩子,然后挖去他們的雙眼,制作拍照的藥劑;而被拍攝者就會失去精魄,乃至危及生命。到最后連曾國藩都相信這一說法,甚至煞有介事的拿出一袋裝蓖麻油的明膠膠囊跟英國人討論。

  令劉大觀沒想到的是,那名軍官回去匯報后,鄧飛當即讓參謀以司令部的名義下發一道命令,要求以后給滿清官吏照相前必須要解釋清楚,不能嫌麻煩什么都不說。到了第二天上午,司令部還專門派人來到縣衙,把之前照過相的投降人員都叫到了一起,先是向眾人表示了歉意,隨后又給他們講解了一下什么是照相。

  東線司令部此舉讓一眾投降官吏十分驚訝。在他們的認知里,當官的給下級賠不是,這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轉念一想,人家既然給自己臉,自己往后做事也不能掉鏈子。

  劉大觀帶著欣喜和期盼,踏上了前往富爾丹城的路途。而在另一邊,被緊急召回巴城的何喜文得知趙新讓他帶兵攻略廣西,心里頓時翻江倒海起來。

  不是讓我當婆羅洲總督么,趙王這是變卦了?話雖如此,能回兩廣也算不錯了,只可惜不是打廣州。

  王遠方宣布完命令,笑呵呵的讓何喜文坐下談,解釋道:“你別多想,如果你愿意,婆羅洲的事以后還是歸你負責,不過目前暫時放一放。滿清那邊的形勢如今有了重要變化,參謀部對兩廣的作戰方案做了調整。”

  何喜文脫口而出道:“出什么事了?”

  王遠方沉聲道:“部隊的保密紀律你知道,這件事只能傳達到團一級。你回去后跟羅芳柏也說一聲,免得他誤會。”說罷,他就將和珅叛逃的事大概講了一下。

  何喜文聽完下巴都砸腳面上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在他的心里,全都是“大清要完”這四個字。

  王遠方隨后又囑咐道:“打下南寧府,打通和云南的水路航道不是最終目的。你要盯著四川方面的動向,如果清軍出兵云南,就得幫和珅他們守住東川府和云南府。”

  “只是把他們擋回去?王長官,照我看,干脆把寧遠府也打下來!據我所知,東川府南北長中間窄,清軍要是隔三差五搞一下,咱們防不勝防。”

  聽何喜文這么說,王遠方突然想起這位是四川人,于是問道:“你老家是四川哪里的?”

  “潼川府太和鎮,就在射洪南邊不遠,涪江邊上。”“家里還有親人嗎?”

  “爹娘早沒了,妹子也嫁了人,屈指一算,我離鄉都快二十年了。”

  王遠方走到對方跟前,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慰,說道:“咱們目前兵力不足,四川的事先等等。老話說,兜里的錢,鍋里的肉--跑不了!這次你手頭就六千兵,嘉應的客家人和仆從軍一半一半。雖說部隊內部交流問題不大,可到了廣西語言上肯定麻煩不少,能保證七百里右江航道的水運和東川府銅礦的安全就已經不易了。還有,進了廣西,一定要小心俍兵!”

  “狼兵?”何喜文眨巴眨巴眼,表示從沒聽說過。

  王遠方解釋道:“這些人都是當地的土司兵,沖鋒陷陣,悍不畏死。不管是以前的倭寇還是滿清,都在他們身上栽過跟頭,千萬不要大意。我以前曾聽人說過一個順口溜,黔軍滇軍兩只羊,湘軍就是一頭狼,廣西猴子是桂軍,猛如老虎惡如狼。”

  還有這說法?何喜文嘴上答應的很干脆,心里卻滿不在乎。土司兵再厲害,也不過是弓矢弩箭,最多有幾條鳥銃,能敵得過北海軍的快槍?一群土雞罷了。

  出兵廣西的軍事主官和政務人選都定下來了,趙新便通知等在安平港的徐大用,讓他給和珅傳話,趕緊掏錢,七月十五前就能出兵。

  至于和珅最關心的出路問題,趙新經過和鄧飛商量,又給丁國峰那邊發了幾個電報來回溝通,最終決定讓和珅以后去印度的特蘭奎巴,也就是已經被趙新他們視為囊中之物的丹麥人據點。雖然云南王做不成,可有那么大的一座石頭城堡和領地,也足夠他折騰的了。

  “和大人,趙王說了,別的事都好說,云南不可能交給你二十年,最多五年,北海軍一定會進軍昆明府。”

  聽到徐大用的話,和珅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怒道:“什么?!五年!我給你們的可是五千萬兩真金白銀!”

  “別急嘛,和大人。我給你算筆帳你就清楚了!”

  徐大用面帶微笑,從兜里掏出個小本子,在對方目光的注視下,翻到其中一頁,照本宣科的念了起來:“根據我們從戶部得到的消息,從乾隆五十四年到去年總共五年,整個云南的銅礦產量是五千五百三十七萬九千八百四十六斤,平均每年是一千一百零七萬五千九百六十九斤。這當中有七成來自東川府會澤縣的碌碌廠和湯丹廠,京銅也主要依賴于此。除了這兩個廠,會澤還有四個礦廠,分別是大水溝廠、大風嶺廠、紫羊坡廠和茂麓廠。和大人,你掌管滿清戶部多年,我說的若是有誤,還請指正。”

  和珅臉色不虞的道:“就算你們拿到了銅政司的清檔,那又如何?”

  徐大用合起小本收好,抿了口茶,繼續道:“趙王讓我告訴你,只要用我北海鎮的設備和技術,東川每年的銅礦產出不會低于1500萬斤,八成都歸你,兩成歸我們。如果鑄幣的話,使用北海鎮的鑄幣機,你還能把木炭和制模的開支省下來,工人也能節省不少。當然,如果你要往外賣銅錠的話,北海鎮要要有優先收購權,價格也會按著行市來。”

  聽著徐大用滔滔不絕,和珅心里也開始盤算。要是真如趙新所說,每年自己能得到1200萬斤銅錠。滿清的制錢每枚重一錢四分,如果采用戶部寶泉局五成的含銅比率,滿打滿算是三十八億四千萬錢;再按照一千錢一貫的比率,那就是384萬兩白銀。

  當然了,不管用什么方式鑄幣,一定會有損耗。而且市場上也不是一千錢折算一兩,南洋諸藩缺銅錢,往往八百多枚能當一貫用。再扣除采購白鉛、黑鉛和人工開支,和珅覺得每年差不多兩百五十萬兩左右,五年下來是一千二百多萬兩。

  云貴兩省之地,光是東川銅礦一處五年就有1200萬兩,再加上其他地方呢?要知道整個云南一共有33個銅礦廠呢!這還僅僅是銅礦一項的產出。

  想到這里,和珅覺得趙新的條件也不是不能接受。

  對于趙新讓他去印度的安排,和珅并沒立刻答應,而去又回去整整考慮了一夜。他知道如果沒有趙新點頭,就算天下再大,他也無處容身。

  雖然他對徐大用講述的“種姓制度”十分好奇,可那里畢竟不是中華之地。他甚至都想跟趙新請求,回祖籍歸隱養老算了。

  巧的是,他的老家就在開原,具體位置是龍岡山北麓、英額河之北的二甲喇,那里也是鈕鈷祿氏的起家之地。

  滿人早期都是部落民,每一個姓氏就是一個部落,之后則擴大到一個區域的族群。和珅的祖太爺叫鈕鈷祿.尼牙哈納,皇太極時期因功被封為英額門的守門統領,后又授予了三等輕車都尉的勛職。到他父親常保的時候,也曾擔任過邊門兵馬統領,所以和珅在父親死后,就襲了這一世職。

  于是當第二天徐大用再見到他的時候,驚訝的發現對方不僅雙目赤紅,連腦后的發辮上也變得有些灰白,整個人像是蒼老了十歲。要不是從趙新那里了解過和珅的所作所為,徐大用還真有點兒可憐他。

  “和大人,考慮的如何?”

  和珅露出一絲苦笑,操著有些沙啞的嗓音道:“我還有個條件。”

  “說說看。”

  “能不能讓我兒子豐紳殷德兩口去北海鎮住幾年?我膝下只有這一子,小兩口頭兩胎都沒保住。我聽說北海鎮的醫術甚為高明,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說,應付女人生育也不是難事。常言道,兒奔生,娘奔死。我額涅就是生弟弟難產沒了的,那年我才三歲。”

  徐大用道:“我們了解過你府上里的情況,豐紳殷德為人老實本分。你兒媳雖然是滿清的和碩公主,可爭天下這種事說到底跟她無關。我想趙王應該會答應。”

  和珅臉上露出微笑,隨即從懷里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讓劉全遞給徐大用,說道:“這里面是兩千五百萬兩白銀存放的地點和我的私章信物,三處在直隸,一處在江寧,一處在徐州。你們去的時候,只需將私章出示給莊子上的管事便可,他不會阻攔。”

  徐大用接過后也不打開,笑著道:“和大人,那咱們把協議簽了?”

  交出錢的和珅像是遞出了千斤重擔一般,他先是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然后微微搖頭道:“我知道趙王喜歡跟人立約,安南、李朝、倭國、鄂羅斯......呵呵,徐大人,立契書那都是商人才做的事。以我和你們趙王的身份,還需要么?通鑒有云,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告辭!”

  劉全也沖徐大用一拱手,面帶笑意道:“徐大人,回見。”

  徐大用一下被說愣住了,直到和珅主仆二人走出去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一手叉腰,沖著屋外氣呼呼的罵道:“他娘的!這個狗貪官,居然教訓起老子來了!”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閱讀模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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