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人過來，那女人哭的就更悲傷了，眼珠子卻是不停亂轉，聽口音應該是南方人。
再結合這女人的年紀，衛寧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請問，你是韋英什么人？”
那女人能聽懂普通話，用放緩了的方言說：“我是韋英的媽媽，你們是韋英的同學嗎？”
只是音調跟普通話不一樣，兩人都聽懂了，聽懂以后連連點頭。
那女人頓時激動起來，伸出滿是皺紋的手，拉住衛寧的手說：“是這個醫院害死我女兒的，你們幫幫我，我一個人來北京的，現在女兒也沒了，我要醫院給我賠償，我一個人連認識的人都沒有，去報警也沒人理我，醫院財大勢大，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啊。”
聽說是韋英的母親，楊喬頓時就激動了起來，連連關心起她來，又是問阿姨有沒有地方住，又是問阿姨吃過飯了沒，女人頓時眼前一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示還沒吃飯。
醫院食堂現在還開著，楊喬熱心的開口說：“那去醫院食堂吃飯吧，我請你，你住在哪里呢？”
韋母便說：“昨晚上住在醫院病房里面的，今天沒地方住了。”就跟著她倆就往食堂走。
這會兒已經過了吃飯高峰期，衛寧跟楊喬兩人沒什么胃口，楊喬就給韋母買了個盒飯，讓她先吃著，趁著她吃飯的功夫，就問她家里的情況。
韋母嘴里塞滿了肉，用含糊不清的語言說：“家里也難得很，眼看著英子就要畢業了，可以掙錢了，這個時候死了，家里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又說她來北京的火車票，都是一路逃票過來的，她家就在火車路邊上，她是沿著火車路一路走到縣城火車站，直接在火車站上的車，碰到列車員檢票她就往廁所里面鉆，竟然一路逃票到了北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火車站的。
衛寧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出來。
楊喬卻是一眼同情的看著對方，差點把要給她開房的話說出了口，就被人在桌子底下按了按手，她硬把這句話咽進去了。
看韋英媽媽的語氣，似乎是不知道女兒要保研的事。
張口閉口就是孩子養大了，好不容易掙到了錢，楊喬的心里頓時不舒服起來。
“阿姨您知道的吧，韋英剛剛獲得了理工大學的保送資格，如果她要去讀研，還有三年書要讀的。”韋英媽媽想些什么，賺錢重要，但讀完書賺的不是更多了嗎？
韋英母親吃的滿嘴流油，對今天晚飯很滿意，雞腿的骨頭都差點給她啃干凈了，一臉感激的抬頭：“我知道你們都是城里人，心善也金貴，咱們鄉下人哪有那么多書可以讀的，讀到大學畢業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還讀什么研究生，真是短命哦，韋英肯定是八字淺承不住，不然也不會跳樓。
要怪也怪那個學校，沒事錄取她做什么，韋英的命不好，我們那里的姑娘最多讀個小學畢業，就送去外頭打工，韋英從小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按她爺爺的話說，心太高了也不好，我可憐的女兒啊，我一定要找醫院給我掏個公道。”
絮絮叨叨的一陣念，罵醫院，罵學校，連理工大學也一起罵了。
看著她這幅樣子，衛寧到底是沒把勸她的話說出口。
楊喬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送走了韋母，她倆干脆走回學校。
今天晚飯兩人都沒吃，一點胃口都沒有，衛寧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兩人都有種想哭但是哭不出來的感覺，一直安靜的走了很久，才發現走到了衛子源學校門口。
理工大學，這是韋英最初想考的學校。
“我大哥他們還不知道吧，要不進去跟他說一聲？”反正遲早也是會知道的。
“衛子源現在應該在學校？”楊喬走到電話亭前面，呼了傳呼臺，給衛子源留了個言，告訴他在校門口等他。
兩人心情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在見到了韋母以后，心情沉甸甸的，韋母能從老家一分錢沒花就走到了北京，看樣子是個聰明得婦人，韋英的聰明就遺傳自她的母親，但她母親確實既聰明又愚蠢，所有人都知道知識就等于金錢，她卻對韋英讀書這件事一點都不看好。
楊喬突然問：“你剛才為什么不讓我給她定賓館？”
衛寧低著頭，用鞋尖點著地面，在地面上戳出個小洞出來，安靜了很久才說：“我覺得她一點都不心疼韋英，心里有些難過，我以前也見過這樣的人。”說的是衛然跟肖紅兩個。
她頓了頓，不知道怎么形容當時的心情，韋母大口大口吃著雞腿的樣子，在行政樓下宛如做戲一樣的小調：“起初我不明白為什么遺書只留下來兩份，一份給我一份給你，可后來我又仿佛能明白了，韋英這樣的人，從小就跟身邊的人不一樣，你說咱兩會不會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
被嫌棄的韋英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
她就像地里的野草一樣，生命力非常旺盛，努力的想活下去，想活的更好。
但一次又一次，鋤斷了她的根莖，她的生命力都耗盡了，最后也會死掉枯萎。
“我不喜歡她。”衛寧低聲說：“雖然我覺得自己這樣說很卑鄙，但是我不喜歡她，我從她身上看不到一個母親的樣子。”
楊喬的感情沒這么細膩，起初沒感覺到這些，但聽衛寧這樣說起來，又有些嫌惡的說道：“這種人我們村里也有，我小時候住在農村見多了這種人，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勸她了，你覺得跟她講什么都沒用，這種人又固執又自以為是，刻在骨子里就是這樣的思想。”
韋母從不覺得女兒會讀書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
反而，別人的女兒十二歲就出去打工了，能給家里掙錢，這個時候韋英在讀書。
別人的女兒出嫁時能換得一大筆彩禮，而韋英卻走出農村，成了個異類。
兩人越說越難受，好在衛子義來了。
看見是這兩位在等他，衛子義臉上顯露出幾分不自然來，小跑著過來在楊喬面前站定，看了看這位，心情不好的樣子，看了看那位，也是情緒不高。
“你倆怎么了？”
“大哥——”
“衛子源——”
兩道帶著哭腔的聲音傳來，兩人都齊齊繃不住的開口。
“韋英走了。”
“韋英不在了。”
剛開始走出來的時候衛子義還帶著笑，然后表情就在臉上凝滯了，確認妹妹跟楊喬都不是開玩笑以后，衛子義倒退了好幾步，慢慢的捂住了心口，他想起那個每次看見他，眼睛都很亮的姑娘，前幾天他還帶著學校的老師去看她，跟她聊些報送手續的問題，他還記得老師對她的評價，在逆境中生長，在逆流中行船，她比任何人都要堅強，這個同學必然會成大器。
他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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