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嬌進了院子。
婦聯里面不大, 一進去就將全貌收進眼底, 正中間是棟兩層的紅磚樓房, 一抬頭, 就看到上面有兩個玻璃窗戶,樓房兩側是一排低矮的小屋子,然后用一人高的院墻將其圍起來。
環顧四周看了一眼,沒看到人影。
陳玉嬌一手托著胸前的小丫頭, 一手提著籃子往兩層紅磚樓房那里走去。
籃子里放的是孩子尿布、水壺和她的就職通知信那些東西,當初她在食堂上班的時候就是這樣帶安安的,所以可能是有了經驗,也不害怕膽怯。
被床單裹著的小丫頭眼睛鼻子紅紅的,早上起來哭過一場, 現在還沒消退, 平時都是睡到自然醒,今天卻被人吵醒了。
眉頭皺著,似乎現在還有些氣不順。
陳玉嬌顛了顛她小身子,直接進了門,門沒關, 對著門的地方不大,但空蕩蕩的,看到前面有道口子, 便走了過去。
這邊是通道,一個通往后院,探了探頭, 后面什么都沒有。
右側是門,不過是關著的,而左側是樓梯。
正猶豫著要不要順著樓梯上去,身后就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你是來要尋求幫助滴?”
“……”
陳玉嬌扭過頭來看人,只見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從門口那里走來。
待走近,才發現女孩臉龐和額前的碎發有點濕,仿佛是剛洗完臉。
手里還拿著一個搪瓷缸,看到她時上下打量了一眼,不過語氣卻放緩了些,“我們還么上班,你來早了呀,這樣吧,你在這等會兒,我去打個飯過來,然后再來了解你的情況,好伐?”
說完還直接繞過陳玉嬌推開右邊的門,門沒鎖,一推就開了,然后從里面拿了一張小板凳出來,“你先坐著,不怕噻,我馬上就回來了。”
“我先去打飯噶,去晚了我就沒得吃咯。”
“……”
陳玉嬌抿了抿嘴。
看她轉身就走了,也沒說話,抬起頭看了眼這小小的大廳,只好坐到這人搬的凳子上。
等了一會兒,沒把這人給等回來,倒是等來了兩個結伴而來的中年婦女。
也不知道在說什么,臉上都掛著笑,進了大廳看到陳玉嬌時微微驚訝,“咋了喲,居然一大早就有人來了。”
“喲,肯定又是偷偷跑出來告狀滴。”
說到這里直接看向陳玉嬌,“咋咧,你出啥事了,有啥事、有啥子委屈就跟我們講,我們這里是婦聯,絕對不讓你受欺負滴。”
“來,跟我們去上樓,把事情和我們仔細去說一說,我們會給你想辦法,幫助你的。”
“……”
陳玉嬌聽著這些話,渾身都難受。
完全跟聽天書似的,腦殼子疼。
“那個,我是新來的員工,以后還請多多照顧。”
也不啰嗦,直接從籃子里拿出文件,順便把早上俞錫臣教給她的話重新復述了一遍。
俞錫臣怕她剛去不太適應,連到了這里說什么話都給想好了。
兩個婦女一聽,忍不住一愣,其中一個接過她手里的文件看了看,然后喲了一聲,“還是從省城過來的呢,不得了哎。”
旁邊婦女也將頭蹭過來看,但可能是不太認識字,眉頭皺的深深的,還小聲問身側的人,“真是從省城來的哇,咋想不開來我們這里噻。”
“你這話講滴,我們這里哪里差了?”
“啥子喲,你憑良心說嘛,我們這里有啥子好的?”
“有病噻,我干嘛要跟你講?”
“……”
陳玉嬌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的,因為聽不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俞錫臣還擔心她惹事,她連話都聽不懂,鬧什么事啊?
不過好在她這人向來樂觀,也就悶悶不樂了一會兒,隨即想到要是別人讓她做事,她就裝作聽不懂,這樣也挺好的。
但她還是想多了,能在婦聯工作的,幾乎都是識字的,就算有的學歷很低,字也認不全,但還歹也是接受過教育的,知道陳玉嬌聽不懂這邊的話后,便用別別扭扭的普通話跟她交流。
早上第一個碰到的那個女孩子叫小鄭,是前年過來的,工作兩年了,可能因為她學歷比較高,普通話稍微好一點,被副主任安排帶著陳玉嬌。
“我們這里的人不多,加起來就五個人,平時都是副主任安排事情,主任比較忙,經常要出去開會什么的,不常看到。”
“我就在左邊那小屋子里住,你要是中午不回去吃,可以跟我一起去糧站那里,距離這邊不遠,那里有食堂。”
小鄭的普通話也不是很好,很多字的音調發出來很模糊,但好在能聽得懂了。
大概是第一次跟人用普通話交流,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細心跟陳玉嬌交代,“我們這里事情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也得看情況吧,除了有些婦女過來求幫助的,也有的是我們從別的地方了解到受壓迫的女性,主動去上門予以幫助,爭取讓更多女性自由平等。”
“ “我平時干的活是負責記錄,把那些婦女受到壓迫的事記在本子上,整理好后再給副主任去看,然后副主任安排人去了解情況,進行調解。”
“你今天就跟著我整理那些事情,最近農忙,幾乎沒什么人過來,過幾天結束了,肯定就有不少婦女來了,到時候恐怕還忙不過來。”
有的婦女也不笨,見公社里的婦女隊長解決不了,直接跑來找她們。
“那正好,我剛好趁著這幾天跟你學學這里的方言,很多我都聽不懂呢。”
“那沒問題,你想學我就教你,好學的很,聽著就會了。”
“嗯嗯。”
……
上午確實沒人過來,陳玉嬌就跟著小鄭整理語錄,都是一些婦女對所受到壓迫的控訴,有被丈夫打的,有的是被婆婆欺壓的,還有和隔壁鄰居鬧不和的……幾乎什么瑣事都有。
陳玉嬌一邊整理一邊看,覺得這婦聯工作還挺不容易的,感覺這么多雜七雜八的事光理清就夠讓人頭疼。
原以為一上午就到這了,哪知道在她們快要下班的時候,有個中年婦女突然鬼鬼祟祟從外面跑了進來。
似乎對這里輕車熟路,直接朝屋子里奔來,張嘴就喊,“鄭同志,你得給我做主噻。”
“我活不下去咯!”
小鄭原本正跟陳玉嬌介紹泰安縣的情況,還說縣城哪個單位食堂好吃,哪知道一聽到這聲音,臉色頓時就變了。
陳玉嬌和小鄭待的屋子是樓梯對面那間,也是樓下唯一的一個房間,專門招待人用的。
上面是其他人辦公的地方。
陳玉嬌懷里還抱著寶珠,以為沒人過來,直接把孩子抱到腿上玩,小丫頭大概是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小嘴一癟,圓溜溜的大眼睛里立馬蓄了兩泡淚。
然后又開始嗚嗚起來了。
陳玉嬌也不好走開,趕緊拍了拍她小屁屁,“寶珠乖,沒事的,媽在這兒呢。”
“哦哦哦……不怕不怕,待會兒就可以看到爸爸哥哥了。”
小鄭看了,知道孩子是被嚇到了,立馬板起臉看婦女,“你叫啥子叫,嚇到人了知道不?這是我們新來的同志,你能不能注意一點,這里不是你家,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曉得不?”
說完直接擺了擺手,“你來晚咯,我們要下班走了,你下午再來吧,下午我跟領導說,讓她來管管,我管不了你家,你別老是找我好伐?”
“不行!”
婦女一聽不僅沒有收斂,還叫的更大聲。
陳玉嬌幸好反應快,趕緊捂住女兒的耳朵。
聲音尖銳,她耳朵都有些受不了。
婦女往地上一坐,開始拍著大腿哭,“我不讓你走,你走了我咋辦噻,我好不容易偷跑出來滴,你們不管我噶,我活不下去了噻。”
“你都不知道我日子有多苦,我男人不要我了,我兒子也不要我了,我閨女還恨我。”
“我婆婆今早又打我,拿這么粗的棍子往我身上悶,骨子都疼喲,小鄭同志,你再帶人幫我去罵罵,我都不敢回去了,你幫幫我噻,我真的好可憐,沒有一個人體諒我的苦心,他們都不了解我。”
“我小兒子還不聽話,你說要不要命?我大兒媳婦在背后罵我老不死的,我大兒子居然都不在意,你說我心得多痛?”
“小鄭同志,你必須得幫幫我,你不幫我我就要死咯。”
“……”
陳玉嬌看著地上跟唱戲一樣的人,聲音抑揚頓挫,尤其是那表情,一會兒苦大仇深,一會兒憤恨難平。
連小丫頭都看呆了,兩只小手撐著陳玉嬌的胸口,扭著身子看地上的婦女。
也不哭了,圓溜溜的大眼睛都舍不得挪開。
不過小鄭似乎見多了這樣的情況,面無表情看著地上耍無賴的人。
最后深呼吸好幾口,努力壓平聲音道:“行了,你的情況我了解咯,我們下午就開會,針對你的情況做出決定,爭取早日解決你們家的事。”
“那不行咧。”
婦女根本不吃這一套,胡攪蠻纏道:“你現在就給我解決咯,剛好現在中午了,我家里人都在,下午他們都出去上班了,找不到人啦。”
“你快點,把你們婦聯的人都找過來,我們現在就走行不行?”
“今天必須給我解決咯,不然我就告狀!”
“……”
小鄭聽了這些話,臉都黑了,好在這時候副主任從樓上下來,從這邊經過時剛好看到這一幕。
陳玉嬌注意到,副主任看到這個婦女時,腳步一頓,似乎有種想趕緊轉身離開的沖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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