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廉若這才明白,眼前這個懶漢竟然就是趙傳薪。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恭謹,拱手說:“趙先生,在下盧鴻翔,字廉若,今日特來拜會趙先生。如此前有所誤會,還望海涵。”
趙傳薪上下打量,此人除了腦袋大點外,氣質上面無可挑剔。
一看就是身家富貴,偏偏還有見識那一類人。
名兒起的好啊。
就是瓜皮帽和陰陽頭,多少有礙觀瞻。
又看看盧廉若身后的挑夫肩上的擔子,和里面的綾羅綢緞和特產禮物,露出了笑容,起身拍拍盧廉若的肩膀:“害,廉若啊,不是我說你,來就來,還帶什么禮物,真是的。我看看,這里面有沒有銀子什么的……”
盧廉若:“……”
趙傳薪看見了里面的點心,當場取出來。
一群孩子眼巴巴的看著。
趙傳薪給他們分了,自己也拿了一個蟹盒塞嘴里。
趙傳薪吼道:“快,去給客人搬個凳子出,難不成你們想白吃白喝?”
幾個孩子拔腿便跑。
趙傳薪的話,比圣旨都管用。
盧廉若苦笑,這不孩子王么?
這就是讓日本、美國讓清廷談虎色變的戰神趙傳薪?
盧廉若問:“趙先生,是否有意統一澳島的煙賭業?”
趙傳薪眉心跳了跳:“你先說說你的產業里都有什么。”
盧廉若不想回答,誰愿意透露自己的底細呢。
但面對趙傳薪,他不敢有所隱瞞:“押店,銀號,藥鋪,戲園子,主要的是賭坊和鴉片。”
趙傳薪笑臉頓消。
“我就問你一句話,能放棄鴉片買賣么?”
盧廉若肌肉僵硬,小時候他碰見過一頭華南虎,但他此時覺得趙傳薪比老虎還危險。
他總算知道了評書里面,尸山血海殺出來的將軍,身上的殺氣是什么東西了。
他也能確定,眼前這人必定是趙傳薪本人無疑。
他結結巴巴道:“可,可以。”
趙傳薪烏云頓開,雨過天晴,露出了和煦的笑:“廉若啊,趙某肯定是支持你干事業的,你開賭坊,開戲園子什么的都是好事,遇到麻煩,可以去蜀山報我名號,不給面子的讓他們統統去死。”
盧廉若長松一口氣:“趙先生為人,廉若是佩服的。曾聞趙先生一手創立了鹿崗鎮慈善會,廉若也有志慈善事業,救災恤鄰是好事。”
這就是投其所好了。
熟料趙傳薪興致缺缺:“慈善啊,量力而為就好,天災人禍沒辦法幫一把沒問題,但不能救窮。人活著終究要靠自己。”
盧廉若為人謙遜低調,其實后來干的也不比他老子差,甚至青出于藍勝于藍。
且由于他老子被禁賭打擊的體無完膚,乃至自殺,盧廉若深刻的汲取了教訓,交游廣闊,滬港澳各界人士全都打好關系,乃至于孫公武那些人也有所涉獵。
見趙傳薪并非濫好人,他趕忙說:“是極是極。趙先生,廉若還有幾件事相告,或許趙先生已經聽到了風聲。”
趙傳薪遞過去一支雪茄,重新坐回躺椅:“愿聞其詳。”
“其一,各賭坊老板,準備聯合起來,購置一批快槍彈藥,是從日本買的,不日即將抵達。
其二,山西那頭,有百姓呼吁趙先生出手,從英國福公司那里買下礦權。此事被駐上海總領事哲美森得知,揚言趙先生不拿出1000萬兩銀子不放手。而在下私底下聽說,他們其實有意按400萬兩銀子脫手。”
這顯然就是覺得趙傳薪有錢,把他當成了大冤種。
趙傳薪吐了個煙圈:“賭坊那邊,誰牽的頭?”
關于礦權的事,趙傳薪對任何價碼都不感興趣。
本來就是自己國家的東西,他一分錢都不會花。
要么不動手,動手就白嫖。
“是譚壁理,他認得日本人。”
盧廉若毫不猶豫的便將譚壁理給賣了。
他很會看人,結合趙傳薪以往的事跡,和剛剛比川劇還快的變臉速度,這人真的不好惹,可能自己稍有隱瞞,就會遭受無妄之災。
趙傳薪點點頭:“那好,我也給你透個底兒。
第一,我欲整合澳島賭坊,設置門檻,順者昌逆者亡。完成或許需要五年到十年的時間,我會為你留一席之地。
第二,你可以多接觸接觸孫公武這些人,交好他們,未來五年后,你會吃到紅利。”
趙傳薪又開預言了。
盧廉若不敢盡信,也不敢不信。
但面上他唯唯諾諾,似乎全信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他給趙傳薪的印象不錯。
快到了午飯點,盧廉若告辭。
趙傳薪也沒挽留。
等他一走,趙傳薪朝遠處擺擺手,不知從哪鉆出來一個漢子:“掌門,何事吩咐?”
“你去給李光宗發電報,讓他向廣東的衙門秘密告發,就說澳島的一個叫譚壁理的商人,勾結日本人想要走私一批槍械,這段時間就能抵達澳島。”
裁決團的成員有些詫異。
這可是下三濫的招數啊。
趙傳薪多聰明,察言觀色便知其所想,不由得呵斥:“蠢貨,所謂人窮衣服破,說啥都是錯;有權又有錢,走哪都會員。告密乃正人君子的殺手锏,你到底懂不懂?”
“……”被分配來聽從趙傳薪指令的裁決團成員被說懵了,三觀具碎:“掌門,這話是誰說的?”
“周樹人說的,快去。”
此時,周大夫正在東京,一邊跟著章太炎學習,一邊幫忙校對書稿補貼度日,日子過的緊巴巴。
至于老本行醫學,他完全撂下了,不感興趣知道嗎?
正在伏案校對文稿的周大夫,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放下筆,直了直腰背:“不知何人念叨我呢?”
弟弟周作人調侃說:“或許是嫂子也說不定。”
周大夫臉冷了下來:“封建包辦婚姻,縱使念叨又哪有幸福可言?”
周作人便不說話了,覺得兄長有些魔怔了。
周大夫從旁邊抽出一本書,這書書頁還帶著毛邊,周大夫開始裁切。
這是他一大愛好,裁切毛邊,能讓他心緒變的平和。
就如同胡適愛打麻將一樣,麻將使他快樂。
后世人腦海里的清末M初各路神仙,已經被他們給神話了。
并且覺得這段時間就是亂世,亂世好像不天天擺弄槍支彈藥,就無法活下去一樣。
就好像此時的人不能偷懶,不能有愛好,各個以壯大國家發展民族為己任,否則不配活在二十世紀初。
無腦者紛紛跟風,點頭稱是。
自己啥德性不知道嗎?
人性都是復雜的,沒有人可以真正意義上焚膏繼晷不分晝夜的奔向理想。
懶漢的后代照樣能傳宗到二十一世紀,理想遠大之輩可能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憑什么自己做不到,卻要求別人成為無情的機器人呢?
而在日本神戶的辰馬商行,將1500挺快槍,40箱子彈裝上了二辰丸號火輪貨船,載著合起來得有30噸的貨物,開往了澳島。
……
心理學家阿德勒提出的課題分離心理學概念,這個世上能做到的人寥寥無幾。
趙傳薪就是少數人其一。
他總是能劃清界限:老子干老子的,你怎么想管我屁事?看不順眼你得忍著,有意見你得給老子憋著,壞話別當我面說,否則干你。
我不尷尬,說任何話,尷尬的就是別人。
但你尷尬管我屁事?
山西那邊百姓呼吁他出手,他這邊一點動靜也無。
有錢就必須出手?
有能力就必須救世?
扯什么王八犢子?
跟老子沒關系。
這段時間,他就在九澳山待著,閑來無事逗逗孩子當孩子王,偶爾翻《舊神法典》刷進度。
難得清閑,日子過的很快。
這天,一個鼻涕娃握著一卷報紙過來,趙傳薪甩手就是一塊巧克力。
“我都說了別這么卷著,你看這字都花了。”趙傳薪抖開報紙說。
其實字未必是卷花的,此時的許多報紙,用劣質紙張和劣質油墨印染,洇紙是常有的事。
鼻涕娃不以為意,他們都知道趙傳薪脾氣好,出手大方。
而且經常有人來拜訪,趙傳薪總能變著法子坑幾角錢,然后就帶他們去買吃的。
有些人拜訪時候還會帶著一些點心過來,多半也都進了他們的肚子里。
至于綾羅綢緞之類的物品,都讓趙傳薪分給葡兵戰艦炮轟受害的家屬了,除此外,趙傳薪也沒別的補償。
列強作惡,雖說事情因他而起,但也犯不著替別人的過錯買單。
他翻開報紙看了看,樂了。
報紙上報道了一件事:廣東水師巡弁李炎山,在九州洋檢查到了一艘日本走私船,叫二辰丸號。從上面搜查到了1500挺快槍,和40萬發子彈。
李炎山沒想那么多,調查走私屬實后,立即扣押了貨船。
本來九州洋這段海面上,三教九流什么船都有,國外的走私船尤其猖獗,甚至還有海盜出沒。
李炎山扣押,并將貨船帶回了黃埔,照章充公。
因為這是一件特大的軍火走私案,水師還查出了幕后的委托人就是澳島的譚壁理等人。
人證物證具在,日本船長無可抵賴,承認了罪行。
報道到此為止。
趙傳薪趕緊招招手,裁決團成員巴巴地跑了過來:“掌門,有何吩咐?”
趙傳薪抖抖報紙,幸災樂禍道:“去問問大缸桃,那個譚壁理,有沒有被抓?這貨成通緝犯了吧?”
背后里使壞,這種事快感十足啊。
趙傳薪心說:以后要不要多干點這種損人利己的事呢?
那成員看了看報紙內容,驚訝道:“這豈不是……”
他想說,這豈不是趙傳薪讓打小報告才事發的么?
“快滾去問問,別廢話。”趙傳薪往躺椅上一癱,哼起了小調:“那馬戶不知道他是一頭驢,那又鳥不知道他是一只雞,勾欄從來扮高雅,自古公公好威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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