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墨漬出現在天邊,渡口之上忽然刮起大風。云翻浪涌,一艘巨大樓船乘風破浪而來。
它大小如一座山頭,慢慢靠近之后,龐大的影子緩緩遮蔽了整座渡口。
嘉年一手按住斗笠,抬眼望去,心中有些小激動。
這就是仙家渡船?與眼前這艘龐然大物相比,自己的存在小的就像是山上的一棵樹苗。
這還只是一洲之內的山上渡船,據說那些跨洲渡船體型更加龐大。
嘉年整理好心情,隨人群登船。
船票每人三十顆谷實錢,房費茶水等其他費用另算。
嘉年交了五十顆谷實錢,渡船伙計給他發了塊荷葉蓮花形狀的木牌,上面寫著丙,一零二四。
渡船客房分甲乙丙三個等級,每個等級的房間,住一天的費用也不同。
嘉年住的丙等房,一天的房費是十顆谷實錢,相當于山下一萬兩白銀。
果然修道之人,都是花錢的命。
嘉年在船上繞了一圈,尷尬的發現找不到自己的房間。
他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
想找人詢問,又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一位著藕荷色衣衫的渡船小娘看出嘉年的窘迫,來到他的跟前,微笑問道:“客官可是找不到住處?”
嘉年汗顏道:“頭一次乘渡船,有些看花了眼。”
渡船小娘笑說:“客官喚我一聲潤珠就好,可方便將木牌給我看一下?”
嘉年將木牌遞過去,潤珠看到上面的丙字,眼里劃過一絲失落,旋即恢復正常。
她抬起頭,將木牌還給嘉年,微笑說:“客官請隨我來。”
嘉年跟著她朝渡船北邊方向走去。
路上有同樣在渡船經營的人跟潤珠打招呼,潤珠一一回應。
潤珠解釋說:“荷珠住宅區總共分為三等,也是三層,最上層是甲等,中間層是乙等,第一層就是丙等。每層的房間分布九列,第一列的戶號是奇數,第二列是偶數,第三列還是奇數,第四列是偶數……,依此類推。
客官若是出門,回來之后可以按照我告訴您的這個方法找,肯定能找到。”
“長見識了。”嘉年笑呵呵說道。
潤珠笑說:“這也只是我們荷珠的規矩,不同渡船,規矩不同,客官可莫要一概而論啊。”
“曉得了。”
嘉年跟在潤珠身后,好奇問道:“潤珠姑娘,這渡船上可還有什么規矩?”
潤珠說:“除了管事的房間和渡船最下層的區域外,沒有不能去的地方。渡船北面是住宅區,南面是消費區,分成東坊西市。
您若是想吃喝玩樂,找消遣,東邊五十八坊肯定有能滿足您的;您若是想買賣東西,西邊的市集同樣有來自五湖四海的商家。”
聽她這么說,嘉年暗中咋舌,乖乖,這規模都快趕上大半個國都了。
山上渡船不僅是外觀上大,內容物同樣不少。
把嘉年領到房間門口,潤珠說了句到了。
嘉年打開房門,里面不大,陳設簡單,卻十分干凈,甚至還有絲淡淡的靈氣,這令嘉年相當滿意。
他朝潤珠抱拳說道:“謝過潤珠姑娘。”
潤珠施了個萬福,笑說:“客官客氣了,能幫到您是我的榮幸。”
她直起身說:“若有任何需要,客官隨時都可喚人來,渡船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待命。”
嘉年笑說:“曉得了,多謝姑娘。”
潤珠說:“那奴婢就不打擾您了,請您好好休息。”
嘉年笑說:“再會。”
潤珠款款而去。
嘉年關上門跳到床上,臉埋在被褥里,舒服的瞇起了眼。
有一股太陽曬過的味道……
人生頭一次搭仙家渡船,給嘉年留下的印象不錯。
如果不考慮到每天一萬兩白銀的住宿費的話……
嘉年嘟噥道:“都是修道之人了,就不能大氣點?”
“大氣個屁!老子一頓才吃幾個饅頭!”嘉年自問自答。
“饅頭?”他如夢初醒,連忙起身。
住宿費尚且如此,那吃飯的地方得是什么樣啊?
他才結廬境,還不到斷食的時候。雖說一兩天下來倒也餓不死,可總不能呆在船上的時間都不東西吧。
方才潤珠姑娘說東坊西市,想來吃飯的地方就在東邊。
得去找個地方填飽肚子。
說走就走,嘉年收好船票也是鑰匙的木牌,關了門去南邊的東坊覓食。
到地方之后發現,沒有想象中各大仙家酒樓群雄割據的架勢,有只做仙家靈餐的酒樓,賣仙家酒水的作坊;也有尋常山下酒樓,照樣收銀子,前方不遠還有賣燒餅的攤子,就是價格比山下的貴一些。
嘉年松了口氣,還以為一個白玉饅頭啥的,要一顆谷實錢才肯賣。
那跟搶錢有啥區別?
幸好渡船賺錢,沒喪心病狂到那個份上。
嘉年找了家酒樓,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點了一碟醬牛肉和一盤炒青菜,加上一碗飯,坐凳子上吃的噴香。
別人看他又是佩刀又是背劍的打扮,還以為他是個江湖人。
可江湖人怎么能不喝酒呢?
嘉年是想點壺酒來著,只是想起自己第一次喝酒時的反應實在丟人,因此只能作罷。
嘉年這邊正吃著飯,忽然察覺到一股赤裸裸的視線。
他抬頭望去,窗外臺下站著一人,動也不動的盯著他桌上的飯菜流口水。
被人盯著吃飯,本來也沒什么。
可那人生的太過好看,讓嘉年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旋即心里生出個疑問。
男人?女人?
街上、酒樓里不少人心里都抱有同樣的疑惑。
那人生的一張美人臉,眉目細長像是廟里的菩薩,清水掛面一樣的長發被一根木簪子束起來,肌膚雪白,鼻梁挺直,嘴唇單薄。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袍子,遮擋住他的性別體征。
是有喉結的。
嘉年瞧見他的脖子,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肩膀與站姿,確定他是個男人。
是個長著一副女人相的男人。
嘉年收回目光,繼續吃飯。
這人不認識,跟他沒關系。
可這位兄臺明顯不這么想,他擦擦口水,昂首挺胸的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嘉年旁邊的凳子上,盯著嘉年的臉說道:“道友,相逢即是緣!我看你與我佛有緣啊!”
嘉年迅速扒了兩口飯,打了一個飽嗝,然后斜眼瞅向他。
“我是道士。”
那人繼續說道:“佛道本一家,修行何分你我他!”
嘉年繼續夾了一筷子醬牛肉放碗里,使勁扒了兩口飯。
那人抿了抿嘴唇,咽了口唾沫,目光湛湛的盯著嘉年繼續吹胡。
“其實道友一上船的時候,在下就已經在茫茫人海之中發現道友儀表不凡了。你天庭飽滿,額生四角,頷下又有兩縷須,雙目如電,神光直沖斗府,是傳說中的龍王相!更可貴的是你這氣象,獨占高古,好個月掛東山,行云帶風啊!……我說你能不能吃慢點。”
一點都不捧場。
嘉年嘴里塞著米飯和肉,含糊不清的說了兩個字:“下飯。”
旁人聽得哭笑不得,感情這是江湖騙子上船忽悠人來了。
店小二皮笑肉不笑的來到桌前,問道:“客官您要吃點什么?”
那人不耐煩道:“別打擾我,沒看著我跟道友聊天呢嗎!”
嘉年咽下飯菜說道:“我跟你沒啥好聊的,您去找那些能聊的聊。”
那人一臉高深莫測:“道友啊,還記得我第一句話嗎,相逢是有緣啊。咱們修道之人,得相逢,然后有緣,才能聊到一塊去。”
“你覺得咱倆有緣嗎?”嘉年問他。
“有啊!沒有我能在這兒?”
“我覺得你在這兒另有原因。”
嘉年瞥了眼桌上,那人同樣看了眼桌上牛肉,趕緊又咽了口口水,對嘉年正色道:“說來道友可能不信,在下家學淵博,自小熟讀百家經典,又通曉推演占卜望氣之術。方才所言并非是我胡言亂語,實乃有理有據。閣下真的有一張大富大貴的面相。只是……”
說到這里,他面色為難了起來。
嘉年接下去說:“只是我最近印堂發黑,面露兇氣,有大禍臨頭之相,對不對?”
那人點點頭,嚴肅道:“實不相瞞,閣下確實有大難臨頭。”
嘉年不耐煩的問道:“我出多少,你才能給我解了?”
那人義憤填膺:“道友以為我是何人?怎可將我與那山下神棍混為一談!”
嘉年驚訝道:“這么說你不要錢?”
那人說:“當然不要!可天道循環,有得有失。我泄露了天機,若不索取一定代價,對你我都不好。”
“說來說去,還是要錢。”嘉年用鼻子哼出一個不屑的聲音。
那人都有點急眼了,連忙爭辯道:“在下真不是騙子!”
“行了,說來說去,沒一句人話。”嘉年從兜里掏出一顆谷實錢放在桌上,兩指蓋在上面,對他說道:“我不在乎被人騙,但我不喜歡被人當傻子。一件事,你只要算對我一件事,這錢就是你的,如何?”
那人正襟危坐,說道:“請說。”
嘉年問他:“你能不能算出,我姓什么。”
那人放在桌下的雙手在袖子里掐算不停,一邊算一邊說:“道友現在的姓氏并非你本來的姓氏,原來的姓是個常見姓氏,現在的這個……嘶……我去!”
他開始甩手,袖子里有一道火光。
乖乖!為啥因果這么大?
嘉年皺了下眉,彈指一道水流落在那人袖子上滅火,然后將谷實錢推到他面前。
“你的了,別再跟我扯上關系。”
他迅速吃完一碗飯,讓小二把剩下的菜打包。
那人就呆呆地看著桌上的谷實錢。
嘉年看了他一眼,帶好打包的菜轉身離去。
看來不是那些人,至少那些家伙絕對無法在他面前這么光明正大的推算歲十有二。
嘉年走后過了一會兒,那人才回過神,一時間大汗淋漓。
不該算的,不該算的。
他腦袋磕在桌上來回轉動,嘴里嚷嚷著:“爹,我錯了我錯了!”
店小二沒好氣道:“要發瘋病到外面去,別影響我做生意!”
那人抬起頭,瞪起一雙狹長的眼睛喊道:“什么打擾你生意!老子有錢!有錢!”
他啪的一聲拍在嘉年給他的那枚谷實錢上,大聲喊道:“去給老子弄酒肉來!”
……
……
嘉年拎著一包醬牛肉,在渡船甲板散步賞景,忽然停下腳步,瞇起眼看向前面的某個人。
那人捧著個豬肘子,一邊吃一邊盯著嘉年猛瞧。
嘉年心里生出個念頭來。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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