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起身之后,重新坐回嘉年對面,抱拳淡淡道:“方才不知道長身份,失禮了。”
嘉年笑道:“不知者無罪,我不怪你。”
元興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道殺意。
宋端祥說道:“司寇既然咬定嘉年道長是你的殺子仇人,還派人捉拿,想來手中定有真憑實據。”
元興道:“這是自然。在我兒元獵身死那天,同行的府中傭人肖碧若一身是血地回到府中,告訴了我,我兒遇害的消息,殺害我兒子的人,就是他!”
他抬手指向嘉年。
宋端祥問道:“那肖碧若如今人在何處?”
元興淡淡道:“死了。主人被殺,她自己竟還敢恬不知恥地回來,這樣的奴仆死不足惜。”
宋端祥問嘉年:“道長可認識肖碧若?”
嘉年道:“與元獵同行的三個人,我都記得,只是不知道名字,元興大人說的肖碧若,是那老嫗?”
元興道:“我兒不過是在路上因些許誤會與你產生了爭執,你卻因此痛下殺手,殘害了他們的性命。”
嘉年道:“沒有誤會,我也沒有殺他。”
“那你可敢將身上物品羅列出來,給陛下和殿下看看?”元興道。
宋端祥問道:“這又是何故?”
元興道:“肖碧若死前說過,我兒不僅被他殺了,身上的法寶也被他洗劫一空。”
宋端祥問嘉年道:“可有此事?”
嘉年回答道:“沒全搶干凈,還給他留了三樣。”
他從挎包中取出兩樣事物,說道:“你不就是想看這兩樣東西么。”
一件中品法寶的狐裘,與一個玉扳指。
“果然就是你小子!賊子,還我兒子命來!”
元興一拍桌子,騰身撲向嘉年,五指如鉤抓向他的面孔,指尖嘶嘶破空之聲如毒蛇吐信。
嘉年眼中寒光一閃,剛想動手,皇甫梧桐先他一步,手臂一揮就將元興擋了回去。
元興翻身落地,又連退了兩步,怒聲道:“人證物證俱全,他自也已承認,殿下為何還要繼續包庇他!”
皇甫梧桐道:“我可沒有包庇他,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司寇大人不必急著動手。”
元興道:“我兒的貼身之物,都在他手中,這還不是鐵證?”
宋端祥說道:“嘉年道長能否解釋清楚,若是不能,依照我南齊國法,殺害柱國之子是重罪,哪怕您是山上仙師,又有神華樓和小叔為您作保,寡人也不能容你了。”
嘉年道:“我與元獵確實打過一場,但我沒有殺他,這些東西是他的賠禮。與他同行的人,也為表歉意送給了我幾樣東西,當然還有那個老嫗。”
他又取出兩張玉章紙,放在桌上。
“這就是老嫗的賠禮。”
元興咬著牙,怒不可遏道:“你是在向我炫耀么?”
嘉年道:“我是讓你動動腦子,如果真是我殺了你兒子,還搶了肖碧若的寶物,又怎么可能會讓她活著給你通風報信?”
皇甫梧桐說道:“以嘉年兄的本領,尋常金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元興道:“那又如何,誰能證明這兩張紙不是他隨便拿來糊弄人的!”
皇甫梧桐微笑道:“元大人可能不知道,這兩道符紙名叫玉章紙,是山上符箓修士夢寐以求的上品大符用紙,在寶塔洲,曾賣出五百雪靈錢一張的天價。”
連她都有些動心。
元興冷哼道:“如此珍貴之物,又怎可能是肖碧若的東西。”
嘉年豎起三根手指,說道:“我愿以心魔發誓,這東西確實是我從那老婆娘手里搶來的。”
搶劫還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皇甫梧桐都被嘉年的厚顏無恥震驚了。
“方才你說人證物證俱全,可人證被你殺了,物證是我通過正規手段得來,你還有什么證據,能證明元獵是我殺的?”
嘉年看向元興。
……
……
涼亭之中只剩下三個人。
宋端祥說道:“大司寇怕是不會甘心啊。”
皇甫梧桐道:“他肯定不甘心。”
嘉年說道:“不甘心又能怎樣,我又沒真殺掉他兒子。”
元興走了,因為證據不足,嘉年的罪名不成立,將停止一切對嘉年的追殺指令。
但任誰都能看出來,元興走時留下的那個眼神,明擺著不會善罷甘休。
宋端祥無奈道:“方才見你把元獵的東西拿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道長要破罐子破摔了呢。”
嘉年道:“要摔我也不在這兒摔,肯定得找一個能徹底解決掉他的地方。”
宋端祥對嘉年說道:“道長,別忘了我還是南齊的皇帝,他還是我的臣子。”
嘉年抱了抱拳,說了聲抱歉。
宋端祥有些落寞地笑了笑,說:“其實道長也不必道歉,整個南齊把我當皇帝的,又有幾個。”
他上位前,并非以太子儲君的身份繼承大統。
宋端祥自己也知道,太后把他推上龍椅,無非是認為他好控制。
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人,表面叩拜高呼萬歲,可背地里都嘲諷自己得位不正。
這些人之所以愿意演這出戲,不過是出于跟太后同樣的理由。
皇甫梧桐出現之前,元興以殺子為由,行逼宮之事,已經僭越了他作為臣子的身份。
宋端祥一拳捶在桌子上,眼中滿是殺氣。
“這幫老東西!”
皇甫梧桐淡淡道:“陛下,注意影響,這里還有客人。”
宋端祥吐出口濁氣,收斂了表情,笑道:“失態,抱歉。”
嘉年擺擺手。
南齊朝局怎么樣,跟他又沒關系。
宋端祥眼睛一轉,舉起酒杯笑道:“朕先恭喜道長,暫時擺脫嫌疑。”
聽到他這句話,嘉年露出一副頭疼嫌棄的表情,斜眼看向一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皇甫梧桐。
他扯了扯嘴角說道:“這就是你想的辦法?”
皇甫梧桐問道:“不滿么?”
“你說呢?”嘉年皮笑肉不笑地反問。
他暫時擺脫嫌疑的代價,是要幫元興找出殺害他兒子的真正兇手。
嘉年問道:“你們知道殺死元獵的真正兇手是誰?”
皇甫梧桐與宋端祥同時搖了搖頭。
“我們怎么會知道。”
嘉年強壓著怒氣說:“我們之前可是說好了的,只幫助你們調查泰安王宋胤想不想謀反,追兇可不在合作內容里。”
皇甫梧桐道:“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查案只是個幌子,但是有了這個幌子,你就能去調查某些事情,并且不會被懷疑。”
嘉年皺了下眉,忽然想到。
“你們懷疑元興跟宋胤有私通往來,造反的傳言里他也有一份?”
宋端祥點頭道:“沒錯。”
“今日之事,道長也都看見。如果元興只是不滿朕崇文抑武,完全可以提出來,可他步步緊逼的姿態,完全沒把我這個君主放在眼里。我猜他敢如此強硬,背后肯定有人在支持。”
嘉年問道:“不是太后么?”
宋端祥起身踱步笑道:“今日我召見元興進宮,太后那邊沒有任何動靜。元興作為八柱國之一,又管著六部之一的刑部,位高權重。之前他所說的三個部門,其中三成官員都是他的門徒。太后倚重他,卻也忌憚他。如今朝中流言四起,他作為勘察百官之言行予以賞罰的大司寇,不僅沒有制止,反而在暗中推波助瀾。像是在跟誰表忠心啊。”
嘉年點頭道:“所以太后與他產生了隔閡。”
“我希望道長能藉此機會調查元興和他背后的同黨,過幾日藩王進京,四叔那邊,我會讓小叔過去打探,在此之前,還是有勞道長多辛苦辛苦。”宋端祥笑著說道。
嘉年道:“行吧,那你給我道圣旨之類的,我進門也得有個敲門磚不是。”
宋端祥笑呵呵喚來李芳。
李芳雙手捧著一道圣旨,來到嘉年跟前。
嘉年抬眼看了看宋端祥,他好像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
宋端祥說道:“當然,這件麻煩事朕不會讓道長孤軍奮戰。朕會從元武殿再調來幾名高手,隨時聽候道長差遣。”
嘉年接過圣旨,淡淡笑道:“我謝謝你啊。”
宋端祥笑道:“應該的。”
出了皇宮,嘉年的心情變得有幾分煩躁。
送他出來的曹靜女說道:“殿下讓我跟你說,回府的路你自己認得,她就不送你了。”
嘉年擺擺手說道:“知道了,麻煩你回去告訴你家殿下,說我謝謝她啊。”
曹靜女冷哼一聲,轉身回去。
嘉年環顧四周,思考著該從哪里開始查起。
其實就算宋端祥不開口,他也會去查元興,因為那個史科朗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的直覺告訴他,史科朗跟季黔一伙人肯定有關聯,而季黔背后的那群人,跟當年害苦了自己家鄉的罪魁禍首,肯定是同一伙人。
“官元霽與清和前輩南下,是為了代替我做魚餌,引某些人上鉤,可我卻陰差陽錯來到了南齊,陷入另一場麻煩里,該說是造化弄人,還是歪打正著?”嘉年苦笑搖頭。
不管那么多,正好到了飯點,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再說。
他回頭看了眼皇宮,冷哼一聲大步離去。
什么皇帝,都不管頓飯!
……
……
皇宮之內,叔侄二人撤掉了酒水,改成了品茗。
皇甫梧桐親手煮茶,動作洗練而優雅。
她將一杯茶水放到宋端祥面前,宋端祥喝了一口,贊嘆道:“叔叔的手藝,愈發精湛了。”
皇甫梧桐淡淡道:“馬屁少拍。”
宋端祥笑道:“南齊能讓我拍馬屁的人可不多。”
皇甫梧桐道:“南齊能讓我來見的人也不多。”
宋端祥說道:“那我們都該驕傲一下。”
皇甫梧桐道:“我極少回來,就是因為不想摻和到這些朝堂斗爭里。”
宋端祥放下茶杯淡淡的說:“可你還是回來了。”
皇甫梧桐望向太液池對岸的一棵柏樹,說道:“樹高千丈,可它的根還在地里。”
她說道:“我幫你,是因為坐在皇位上的人是你。”
“如果換成了別人?”宋端祥盯著皇甫梧桐的臉問道。
皇甫梧桐淡淡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
宋端祥點頭道:“知道了。”
二人都不再說話,靜靜喝茶。
過了一會兒,宋端祥問道:“小叔是怎么請來嘉年道長,這記妙手的?”
皇甫梧桐猶豫了下,說道:“借了官元霽的名,誑來的。”
宋端祥有點想笑:“道長知道后,怕是不會善了。”
皇甫梧桐無所謂道:“反正他打不過我,不善了又能怎樣?”
宋端祥說道:“我到不這么覺得。”
“何以見得?”
“直覺。”宋端祥說道:“像道長這樣的人,不出聲還好,一旦開口,旁人就算不想聽,也得聽。”
皇甫梧桐想了想,說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跑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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