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人間守歲人 > 第232章豈能因前路坎坷,而停滯不前
  南贍部洲,守歲宮,柑香忽然轉頭望向北方,臉上露出一抹冷笑。

  “湖底王八終于冒頭了。”

  他腳步一邁,轉瞬消失。

  與此同時,神華樓最高處。

  玄谷道長睜開雙眼,眸中閃過兩道冷電。

  他一步走下蓮花座,化作一道白虹,飛出樓去,另有一道金光緊隨其后,二者轉瞬即逝。

  既然冒了頭,就別想輕易縮回去!

  ……

  ……

  驪珠山頂高臺。

  嘉年緊閉的眼眸眨動了幾下,緩緩睜開,耳邊傳來斷斷續續的嘎啦聲。

  他轉頭一瞧,是神明繞著高臺,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石子。

  瞧見嘉年醒來,她展顏一笑。

  “總算醒了。”

  看到她的笑臉,嘉年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

  他轉過頭,望向天空。

  夕陽的殘輝從西邊渲染到東方,絲絲縷縷,如同舞女的飄帶。

  他抬手摸了下胸口,那里完好無損。

  神明一腳踢飛石子,來到他身邊坐下,說道:“安心,都給你治好了。”

  嘉年問:“你怎么來了?”

  聽到這個問題,神明笑意愈發濃郁。

  “聽到你呼喚,就過來了唄。”

  嘉年沉默了下說道:“我本來沒想打擾你。”

  神明一臉無所謂地說:“知道,你和那丫頭的法術本來也請不到我,是我自己想來。”

  嘉年的天工完相法與五云的本命神通空想仙人箓相配合,可以最大限度地請神降真,使被請下來的人物,無限接近于真相。

  他猜測,自己的本命飛劍與皇甫梧桐的神通相輔相成,大概也可以做成此事。

  對付謝九章,普通的飛升境難有把握,所以他想以萬鴉鏡的記錄為媒介,試著請下神明。

  畢竟她可是一位能夠輕易鎮壓道齡萬載的真龍的絕世高手。

  不求真神降臨,哪怕只是徒有其形,也能嚇跑謝九章。

  可他沒想到神明如此給面子,居然親自過來了。

  他問道:“那家伙人呢?”

  神明道:“被救走了。”

  嘉年目光一凝,瞬間起身。

  “是誰?”

  神明道:“不認識,他境界不低,應該高于飛升境。”

  高于飛升?傳說中的天仙境?!

  嘉年心底一沉。

  居然連這種級別的修士,都跟化外天魔勾結上。

  他臉色陰沉,身上爆發出沉重的殺氣。

  神明屈指彈了下他的額頭。

  “冷靜點,別被殺意牽著走。”

  一股清涼從眉心散發出來,冷靜下嘉年的頭腦。

  嘉年說了句謝謝,但是表情依舊凝重。

  曾欒樹與他家鄉的覆滅有關,他的祖師謝九章更是一名飛升境的化外天魔,最后救走謝九章的人,還是天下屈指可數的大修士。

  這一切就像是顆巨石壓在嘉年心頭,使之不由地想,自己究竟何時才能報仇雪恨。

  說到底,自己真的有機會報仇嗎?

  修士一旦對自己的道產生懷疑,心境便會產生瑕疵,進而演化出心魔。

  就像天底下所有心懷深仇大恨,卻無力報仇的人一樣。

  解不開,遲早會被這股仇恨逼瘋。

  神明坐在高臺邊,望向山外。

  “覺得此生都有可能報仇無望,所以自暴自棄了?”

  嘉年與她并肩而坐,面帶苦澀地點點頭。

  “是有些。”

  神明看著他的雙眼說道:“如果我說你這輩子都修不到飛升,你會不會更失望?”

  嘉年如鯁在喉,眼神明顯黯淡下來。

  這個結果,他早就知道。

  柑香曾對他說過,即便他選擇了第二條路,日后躋身飛升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當初他毫不猶豫地答應柑香,愿意做他的棋子,是因為他覺得即便自己境界低微,但背后有柑香執棋,怎么著也能與更高境界的修士換命。

  一命抵一命,也是值得!

  所以他一路走來,不管遇到什么樣的敵人,他都不曾退縮。

  可是天仙境修士的出現,就像是一座突然出現在前路上的高山,徹底阻斷了他的念想,砸碎了他的信念。

  天仙境修士,比柑香境界還高,就算是真武城城主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擊敗的人。

  一個飛升就已經能夠把他們逼得黔驢技窮,更何況是傳說中那層境界的人物。

  面對如此前景,嘉年怎會不心生絕望。

  神明道:“要聽點往事嗎?”

  嘉年整理好思緒,點點頭:“你說。”

  “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不是虞青案。當時的我,以一名畫師的身份游歷寶塔洲。我曾經過一座小國,在某個村子觀道了一段時間。村子的名字也有意思,叫雙水村,可村子里只有一條河。”

  “記得那年田間大旱,正值盛夏,連續三個月都沒有下雨,那條名叫拉碴河的河水早早干涸,地里的莊稼都被曬干。村莊百來戶人家去年存下的一點糧食,給官府交完租稅之后,就不剩下點什么了。就算今年來雨,也來不及再種菰米高粱,頂多種點小菜,可又放不到入冬。沒了糧食,村里就要死人。所以他們就開始想辦法。”

  “有的說要去跟官府商量商量,看看今年的租稅能不能延到明年,可如果明年也沒有雨怎么辦?就算留下了糧食,還是不夠全村人吃,還是要死人。還有的說去隔壁鎮子挑水,但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城鎮,也要幾百里遠,鎮子里有沒有水,誰都不知道。于是他們中有人出了個主意,去隔壁村偷糧。兩個村子余下的糧食,應該能養活一個村的人。”

  嘉年已經猜到會發生什么。

  相鄰的兩個村子,人又不多,平日里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村里有多少糧食都是有數,誰家少了一點都能看出來。

  大旱之年偷糧,就是在害命。

  神明笑了笑繼續說:“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人站了出來,說他出去找水,在他回來之前,村里人誰都不許去偷人家的糧食。這個人在村子里的威望很高,他說的話,大多數人都愿意聽。村人問他去哪里找水,那人說,他們這個村叫雙水村,以前村里還有條拐子河,前些年因為山洪暴發,前面的路被山石泥土擋上了,他會越過山頭找到那條河,把石頭和泥土都搬開,到時候,村里就有水了。”

  “第二天,他帶了一些干糧和水出發了。村里人等啊等,等了好久都沒見到他回來。有人說他可能死了,還有人說他跑了。最后有人等不下去,終于決定去隔壁村子偷糧食。兩個村子的人大打出手,死了好多人。剩下的人靠著兩個村的糧食,勉強活了下來。第二年的春天,終于下雨了,那一年是個豐年,走了的人還是沒有回來,去找他的人,最終只帶回了他離去時拿上的一把柴刀,和一張掛在懸崖邊樹枝上的像是地圖一樣的破布。又過了數年,他的兒子長成青年,又遇到了一個旱年。這時兩個村已經沒有多少戶人家。幾年前的青壯漢子大多在那場斗毆中死去,活下來的多是些老人和還沒有長大的孩子。”

  “老人們決定,讓年輕的孩子們活下去。”

  “就在村里人做出決定的當晚,有一個年輕人離開了村子,照著父親留下的遺物去尋找水源。這一趟出行,他沒跟任何人說,因為他知道說了也沒用,到了關鍵時刻,村里人該怎么做,還是會怎么做。”

  “青年照著父親走過的路線,翻過一座又一座大山,行走數月,從夏天走到了第二年開春,最后找到了水源。早在許久之前,父親留下的地圖就已經沒了用處。他現在所處的地方,父親從未來過,他連這條河是不是拐子河都不知道,而且山路坎坷崎嶇,就算拉上全村的人,想要把河水引回去,也要花上數年時間。他坐在河邊,想了一夜,做出了一個決定。”

  “當他回到村子的時候,村里已經沒有了老人,只剩下婦孺和半大的孩子。他把找到水源的消息告訴了他們,帶著剩下的人一起,搬到了新的水源處安家落戶。”

  “所以你想告訴我,堅持就是勝利,就算自己做不到,還有子孫后代?”嘉年問道。

  “不對。”神明手指抵住嘉年胸口,說道:“仇恨、憤怒、不甘,都是屬于你自己的東西。或許會有人繼承你的感情與信念,但絕不能強加給別人。”

  她放下手,說道:“凡人的生命脆弱而短暫,有時候一個執念,就能貫穿他們的一生,有時候他們窮盡自己的一生,都未必能做成一件事,可他們為了自己的執念,還是會一腔孤勇地繼續下去,人啊,就是這么可悲可嘆。”

  她笑著說:“你上了山,修了道,道路會比他們更長,同樣的,攔在你面前的山頭也會更多。縱使如此,你便不去尋找你自己的河了嗎?那個青年翻山的時候,手里連張完整的地圖都沒有,你要比他幸運的多,至少知道目標在哪里,剩下的就要靠你一步步走過去。”

  “你把自己當作家鄉的墓碑,當成那些罹難之人的嗚咽與怒吼。但是啊,如果你志在遠方,就不要只盯著那些空蕩蕩的墳塋,那里什么也沒有。你會記住他們,而不是把自己也埋在里面。”

  嘉年感覺心境變得輕松起來,他起身作揖道:“多謝。”

  神明笑道:“不必客氣。”

  她起身望向北方,說道:“我也該走了。”

  嘉年抱拳說道:“保重。”

  神明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記得早點回牢山。”

  “我盡力。”

  神明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生氣的扯了下他的臉。

  看到他古怪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拍拍手,說道:“走啦走啦。”

  說完,她身形化作點點光粒,消散于天地之間。

  這具身軀本就是嘉年與皇甫梧桐以道法觀想而成,當她撤回神念,道法自然消失。

  光陰重新開始流動。

  驪珠山上,塵埃暫時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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