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平云被七手八腳地抬出來。
幾人把他放在水池邊,一齊望去。
只見他衣衫濕透,臉上沾著塘底淤泥,鮮血與渾水布滿了他的頭臉,看上去像是一張畫壞了的臉譜。
“遲兄,遲兄?!”
有人大聲呼喊,遲平云沒有反應。
若非胸口還在起伏,遲平云與死人一般無二。
魯大度上前檢查遲平云的情況,說道:“氣府搖晃,元神震蕩,所幸并未留下重傷,稍微調養個把月便能痊愈。”
“好蠻橫的野修,遲兄不過是與你切磋道法,你竟施展卑鄙手段偷襲,下手還如此狠毒,我等定饒你不得!”
一人指著嘉年慷慨激昂破口大罵。
一呼百應,其他人也對嘉年口誅筆伐起來。
面對洶涌罵聲,嘉年摳了摳耳朵,屈指輕彈,輕蔑地撂下一句。
“智障。”
剛才若不是他搶先出手,遲平云這會兒估計已經涼了。
云師剛才流露出的殺氣,明顯是奔著殺人去的。
如果讓她以虎伏山的手段,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死了人,那么嘉年就只能跟著她一起跑路。
他無牽無掛無所謂,但他不能連累慶哥,尤其是在他即將大婚的時刻。
嘉年嘆了口氣,帶著厭煩之色的目光掃過薛若渝等人。
今天這事,怕是不能善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大膽狂徒,居然還如此目中無人,太狂妄了!魯兄,請你出手,鎮壓此獠!”
“是極是極,魯兄出手定能滅殺此獠銳氣。”
“沒錯,讓他見識見識我等手段,好看清楚譜牒仙師與野修之間的差距!”
“啊?”魯大度微微張嘴,露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為啥要我上,按照剛才你們說話的邏輯,不該是你們上去教訓他嗎?
他察覺到一道古怪視線,轉頭望去,是嘉年在看他。
他從嘉年眼中看到了同情和嘲笑。
魯大度面皮發紅,在心中咒罵。
都怪你們這幫不爭氣的玩意兒,連我都被人笑話!
眾人紛紛請求魯大度出戰,魯大度以心聲詢問薛若渝。
“怎么辦?”
薛若渝道:“你想打嗎?”
魯大度回答道:“我沒必要為遲平云出頭,但他好歹也算是你的朋友,梁浮渡的嫡傳。”
薛若渝內心糾結。
嘉年的境界超乎他的預料,也許只有魯大度出手,才有取勝的可能。
但他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讓魯大度平白無故增加個仇人。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就這樣灰溜溜地回去,也太沒面子。
他煩躁地掃了眼四周,忽然發現園子里的婢女不見了。
薛若渝如墜冰窟。
她定是趁著剛才人群混亂的時候偷摸跑掉,找姐姐告狀去了。
薛若渝看了眼變成廢墟的杏花村,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遲平云,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面容陰森的姐姐的形象。
他霎時間心如死灰。
不用說,這場鬧劇造成的一切損失,都得記在自己頭上。
一頓毒打可能都是輕的,說不定還要被關禁閉十年。
他臉色僵硬地看向嘉年,強笑道:“嘉年兄弟道法高深,武藝高強,小弟甘拜下風。日后有緣,定會當面再次請教。”
嘉年也不想再跟他們多做糾纏,給慶哥添麻煩,于是抱拳淡淡道:“走好,不送。”
云師不滿道:“這就讓他們走了?我還沒看過癮呢,再打呀。”
嘉年語氣不善道:“行了,少給我添亂!”
云師委屈道:“什么叫我給你添亂,明明找茬的人是他們幾個。本事不濟,還喜歡惹事兒,這要是放在虎伏山,他們幾個都活不過七天。”
“小娘皮,你說什么!”
“欺人太甚!”
云師叉著腰跟他們對罵。
“我哪里有說錯,實話還不樂意聽,你們中原人真是虛偽,虛偽且沒用!”
她嗓音清脆,夾雜著鄉音方言,瞪著一雙漂亮眼眸,罵起人來十分有氣勢。
“大膽潑婦,你定是那虎伏山妖人,竟敢污蔑我等中原修士。”
“那小子肯定也是他的幫兇,把二人拿下,送到前山交予前輩們發落。”
一群人義憤填膺,七嘴八舌地叫罵。
云師眼睛立時立了起來。
“狗雜子你罵誰潑婦?信不信老娘我毒……”
她話未說完,便被嘉年死死捂住了嘴。
“你冷靜點!要是暴露了真身,我幫不了你。”嘉年靠近云師耳邊威脅道。
云師察覺到嘉年的呼吸,耳尖發紅,斜眼狠狠瞪著他,抬起腳用力踩在他的腳面。
嘉年面龐微微扭曲,差點大罵出來。
這婆娘竟有這么大力氣!
“都閉嘴!吵吵鬧鬧像什么樣子,還嫌我們不夠丟臉嗎!”薛若渝冷喝道:“把遲兄抬起來,我們走!”
再拖下去,姐姐就要殺過來了!
見薛若渝發火,一群人停下罵戰,連忙抬起遲平云。
遲平云突然轉醒,僵尸一樣立起身,眼神空洞,隨后慢慢恢復神采。
他這反應嚇了眾人一跳,就連嘉年與云師都驚愕了一下。
這家伙,還挺抗揍的。
“遲兄,你沒事吧?”有人擔心的問。
“我……”
遲平云肩膀搖晃,頭腦一陣發昏,他抬手摸了摸腦袋,指尖試到溫熱的血跡還有冰冷的淤泥。
“我敗了?”
薛若渝不知該怎么安慰,只能說道:“他運氣好。”
遲平云說道:“我不服,再來一次!”
“遲兄,沒必要。”薛若渝勸說道。
遲平云的臉陰了下來,他盯著薛若渝的眼睛,重復著那三個字。
“沒必要?”
他的嗓音中透露出一股陰森,像是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的嘶吼,兇惡的目光透過薛若渝的雙眼,直直刺入心底。
“薛公子,你以為我們為什么會在這兒,難道不是為了給那家伙點顏色瞧瞧,難道不是為了打壓徐有慶的兄弟嗎?現在我輸了,想要雪恥,你跟我說沒必要?”
薛若渝一時語滯。
他也意識到,這樣說是有些傷人心了。
遲平云望向嘉年,冷聲道:“再來啊!”
嘉年淡淡道:“沒興趣。”
云師掙脫嘉年,上前喊道:“再來就再來,怕你不成?!”
她的氣還沒順過來,遲平云尋釁算是趕上了。
“我不是找你……”
不等遲平云話說完,云師已經撲殺了過去。
她腳尖輕點,次次踩在虛空處,手腕一抖,袖中飄出數張黃紙符箓,聚成一把長劍。
劍光遞出,灑下一片風雨雷電。
嘉年覺得幾張符箓有點眼熟,隨即想起來,是自己在渡口賣給她的那些。
云師的靈蠱能“吃”符,她自身的符箓造詣自然也不可能低了。
所以當她施展起符箓法術的時候,也是有模有樣。
遲平云體內的震撼還沒好,又對上金丹境的云師,沒過幾個回合便落入下風。
云師雖然惱怒,卻也沒有下死手。
只是一次次把遲平云打倒在地,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
但這對遲平云來說,是莫大的侮辱。
打人不打臉,打譜牒仙師的臉,是赤裸裸的結仇。
他對嘉年與云師的恨意怒意越來越深。
云師一劍擊中他的右腿,遲平云吃痛,一個踉蹌,差點再次跌倒。
云師譏諷道:“我當你還有什么本事,原來不過如此,山上的譜牒仙師就如此不經打嗎?”
“這女人太不識禮數了!”
“太過分了,竟如此藐視我等!”
眾人群情激憤,紛紛祭出法寶法符,就要出手參戰。
薛若渝冷喝道:“住手!”
“薛兄放心,此乃我個人與他們的恩怨,定然不會拖累于你!”遲平云冷冷地說。
他御風上天,手結道訣,咬破舌尖,吐出一口血水。
血液在空中凝而不散,隨著他雙手法訣變換,繪成一張山岳符。
符箓大放光明,化為一道人高大門,門內走出一個手持神鞭的金甲神將。
神將揮動趕山鞭,砸下一道道雄渾罡氣,罡氣凝實,化作一條條山脈從天而降。
落草居的天空驀然黑了下來,山脈下墜吹起的罡風,壓得整座園子搖搖欲墜。
薛若渝怒聲道:“遲平云,你瘋了不成!”
這道法術真的落下來,整座山頭都要被碾平。
遲平云雙目赤紅,置若罔聞。
云師冷笑道:“雕蟲小技,也敢來丟人現眼。”
符劍猛然散開,化作無數道兵刃,逆流而上,像是一道道流星射向山脈底部。
砰砰砰砰!
天地間響起一連串沉悶的聲響,井口大小的碎石如大雨落下,摧毀房屋,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深坑。
山脈體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云師并攏雙指,所有的符箓重新聚合為一,成為一把長劍。
她揮劍斬下,晴空中響起一道霹靂驚雷。
山脈兩斷。
遲平云口吐鮮血,從空中墜落。
這門搬山法的入門要求是金丹,他強行施展本就是犯了忌諱,法術被破遭到反噬,加上被嘉年與云師連翻打擊,道心不穩,竟直接跌境。
“遲兄,遲兄!”
眾人連忙上前攙扶。
“妖女,你下手竟如此狠毒!”
“遲兄與你有何仇怨,為何壞了他的修為!”
云師懟道:“是他技不如人,功夫沒練到家就出來丟人現眼,自己受了傷,怨得著我?”
遲平云滿目悲戚,氣息萎靡。
他大喊道:“我等中原修士被這兩個外鄉人如此欺凌,諸位還在等什么!難不成還要容忍他們繼續侮辱我等?!”
遲平云的話語,使得眾人立即同仇敵愾了起來。
他們再無任何猶豫,法術、法寶、法符一齊朝云師與嘉年招呼過去。
薛若渝不知遲平云是吃錯了什么藥,還是嘉年那一拳把他給打傻了,竟然喪心病狂至此。
而且現在這個狀況,這些朋友已經不再聽他的,就算他想阻攔也沒有用。
不過還好,至少還有一個人站在他身邊。
不用他說,魯大度身影一閃,瞬間來到雙方中間,金丹道法護住周身,然后雙手朝左右劈掌。
他一人吃下了所有攻擊,掌風將云師與另一群人一齊逼退。
嘉年瞳孔微縮。
這人果然有兩下子。
遲平云怒聲道:“魯大度,你是要包庇這兩個野修嗎!”
魯大度冷聲道:“閉嘴!”
他看了眼薛若渝。
薛若渝陰著臉,點了點頭。
魯大度面向云師,拱手抱拳道:“得罪了。”
遲平云受傷跌境,必須要有個說法。
現在已經不是年輕人之間的意氣用事,還牽扯到祈涼山與梁浮渡的關系。
云師道:“少扯沒用的,來呀!”
她朝魯大度勾勾手,卻被一人拉開。
嘉年道:“我來。”
他倒持法劍蓮花,單手掐訣。
“請賜教。”
魯大度咧嘴一笑,手掌一翻,握住一柄開山斧。
下一個瞬間,兩道身影同時消失,空氣中響起一道驚雷。
兩者之間的地面開裂,上方迸出大片火星。
兩道長虹以驚人氣勢飛升上天,落草居上空不斷傳來爆音。
道法沖擊形成的漣漪像是不斷有雨水滴落的大湖,此起彼伏的蕩漾開來。
然而誰都沒想到的是,就在嘉年與魯大度交戰時,遲平云以木遁之法凝聚出一把劍,再次不知死活的沖向云師,他雙目瘋狂,像是要與其同歸于盡。
云師完全沒把他放在眼里,準備隨手打發掉他。
可下一刻,她便被遲平云的木劍刺中。
為什么,怎么回事?
云師目光茫然。
就在剛才,她的神魂出現片刻的恍惚。
就是這么一個轉瞬即逝的破綻,讓她中招。
遲平云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的光,云師目光一凜。
她頂著木劍的沖擊,張開五指按在遲平云頭頂,一道道黑氣從遲平云的七竅中冒了出來。
那群人見此情景,以為云師要害遲平云,又紛紛攻向她。
這一幕,正好被嘉年看見。
他目光一沉,揮手斬下一道劍光。
雪白劍氣如一道筆直大河從天而降,斜斜攔在那伙人前面。
而他也因為這片刻的分心,被魯大度一斧頭砍傷了肩膀。
沖擊帶著他下墜,砸進杏花村廢墟當中。
眾人歡呼。
“那小子敗給魯兄了!”
“魯兄威武!”
魯大度臉皮直抽。
你們別喊了。
通過剛才的交手,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絕對不是嘉年的對手。
黑氣散盡,遲平云軟軟的倒在地上。
云師捂住傷口,踉蹌后退,疼痛使她皺起了眉。
“這妖女已經受傷,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一伙人一擁而上。
溫度霎時間降了下來,喀嚓喀嚓的凍結聲不絕于耳。
天地被寒凍塞滿。
眾人低頭看去,只見雙腿不知何時,被冰霜凍結,粘在地上。
落草居所在的山頭,幾個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座白頭翁。
薛若渝臉色僵硬,魯大度如臨大敵。
一道身影推開壓在身上的磚瓦緩緩站起,少年削瘦的身材所散發出的氣勢,宛如一座冰川。
他抹了下肩頭上的血,露出了微笑。
……
……
等到徐有慶跟薛質真著急忙慌的趕過來時,落草居內一片狼藉。
云師坐在杏花村門前僅剩的半座臺階上,雙手托著下巴,笑瞇起眼。
嘉年拎著一個給花澆水的壺,灑下道道細雨般的水流。
在他腳下地里,種著一顆顆面無人色的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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