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人間最高處 > 第661章 人間又有江湖人
  已經開春,琉璃州境內卻又下了一場雪,這就不是瑞雪兆豐年了,莊稼人個個在罵老天爺,說這天爺眼瞎了。

  張五味去年六月就到了中土,在西蜀下船,然后在渝州待了半年多了,終究沒能找到那個紅衣姑娘。

  隨后他順著閬水逆流而上,后來入桓水,到了樂平縣后,開始往東,回青椋山。

  離開青椋山六年,本該是近鄉情更怯,可一趟渝州沒找到人,他總是心里不舒服。

  一大清早的,他就踩著雪進了青白客棧。

  柜臺多了個年輕女子,張五味心說這又是山主找來的?真是虱子多了不癢,不怕別人背后嚼舌根子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那個年輕姑娘已經在問了:“客官,吃飯,還是住店?”

  張五味略微皺眉,這姑娘說話怎么這么別扭?木頭似的。

  唉!出去一趟,物是人非啊!

  自家山頭兒,沒人認識自己了。

  此時有個少年人走了進來,離著老遠就喊道:“梧丘姐,幫我取一壺酒。”

  直到進門,少年人這才笑著說道:“奇了怪了,這么早就有人了?”

  張五味覺得,自己是有點兒江湖地位不保了。

  他只得說道:“楊姑娘跟關姑娘呢?”

  虞河呦呵一聲,看來是常客啊!

  “周先生要擔任廣化書院副山長,關姐姐一起去的。楊姐姐這個點兒,摘菜去了。”

  張五味簡直摸不著頭腦,問道:“你們是誰?我怎么不認識你們?”

  虞河笑著說道:“客官許是太久沒來,我倆在這兒都一年多兩年了。”

  張五味無奈道:“我不是客官,我叫張五味。”

  從沒想過,回家第一件事,是做個自我介紹,也是沒誰了。

  哪成想虞河呵呵一笑,撇著大嘴說道:“你騙鬼呢?我雖然沒見過張五味,但我知道他是個道士啊!你看你,像個道士嗎?”

  張五味愣是不知道怎么說了,他只得喊了一聲高尚,然后有個青年人屁顛顛就來了。

  百節邁步進門,朝著虞河腦袋輕輕一巴掌,沒好氣道:“你這模樣,以后山主回來是不是也得被你攔在門口?后年白小豆可就結業返鄉了,你要是把她攔住了,那誰都救不了你啊!”

  百節訕笑著說道:“張道長不穿道袍了,我也差點兒沒認出來。對了,介紹一下,這小子叫虞河,那個姑娘叫梧丘,都是咱們青椋山的新人。山上還有幾個新面孔,都是孩子。路闔新收的弟子,一個叫夏晴一個叫夏朗,樊江月的徒弟鮑酬你是見過的,你還救了那孩子命呢。還有個山主從青鸞洲拐……”

  說到一半兒,耳邊傳來掌律聲音,“你要死啊!說好了不能露餡兒的!”

  張五味盯著百節,后者訕笑一聲,繼續說道:“拐來的姑娘,叫陶茶,主要管著種花種草。對了,寧瓊也回山了。總的來說,如今山上,爺們兒都在外面。”

  虞河這才訕笑道:“真是張道長啊!恕我眼拙,恕我眼拙。”

  此時青椋山巔那處平臺,陳文佳臉黑得跟啥一樣。

  “死百節,靠不住!還沒虞河演技好。”

  魏薇笑著說道:“掌律,咱們這樣瞞著張道長,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他可差點兒把個梁山翻遍了,就為了找舒珂。”

  陳文佳呵呵一聲,“你就是成親太早了,舒珂兩次追他到青椋山,難不成他張五味剛剛回心轉意,我們舒珂立馬兒就要倒貼?想得美!”

  魏薇搖頭道:“要是山主在就好辦了,張道長也不必如此煩悶。”

  陳文佳呵呵一笑,“要是劉景濁在,這會兒指不定怎么惡心張五味呢。”

  說著,陳文佳也問了句:“羅杵有消息嗎?”

  魏薇緩慢搖頭,低聲道:“他的信只會隨著大軍一起,三月一帶回。現在都快半年沒消息了,估計戰事膠著吧。”

  陳文佳便再沒發問,她的師父也走了,很久很久要見不到了。

  張五味那邊,前腳剛剛回到小木屋,后腳就有人提著酒來了。

  趙長生一口一個張道長,聽得張五味臉越來越黑。

  直到幾口酒下肚,張五味這才黑著臉,破口大罵:“你趙長生是他娘的眼瘸了?瞧不見我沒穿道袍嗎?一口一個張道長是什么意思?笑話我嗎?”

  趙長生訕笑一聲:“何出此言吶?”

  獨臂青年忽然一拍腦門兒,一副恍然大悟模樣,“曉得了!你是在想要不要去找舒珂姑娘對吧?我跟你說,要去,絕對要去!你可是把舒珂姑娘的心傷透了,你要是不去,我瞧不起你啊!”

  從前那個不會說臟話的張五味,此時簡直跟風泉鎮的潑婦一個模樣,唾沫星子四濺,罵了好半天啊!

  到最后,他用腳踢著趙長生出門,“滾滾滾!死遠點!”

  我這是回家,又不是討債,你們這些人用得著夾槍帶棍的嗎?我去找了啊!沒找到我有什么辦法?我不想找嗎?

  他哪兒知道,早在他落在渝州,青椋山上就在等他回來,回來惡心他。

  趙長生這看似不經意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其實就是故意的。

  回到遲暮峰后,趙長生笑得那叫一個前仰后翻。

  阿達提著槍折返回去,正好瞧見趙長生,于是一本正經問道:“你有病?”

  趙長生黑著臉,“死阿達!你也學壞了!”

  隨著阿達說話越來越順溜,他說話便也越來越嗆人了。

  此時的張五味,就覺得青椋山如此之大,竟是再無我的容身之處?

  無奈,煩悶,只得喝酒。

  他又哪里知道,趙長生拿來的酒是加了佐料的,越喝越暈啊!

  大中午的,張五味就栽倒在木屋中,只覺得迷迷糊糊,不知是夢是醒。

  過了片刻,他耳邊有人聲傳來:“想什么呢?”

  張五味聽到這個聲音,忽然一下子有想哭的沖動,不過他知道這是夢,便忍住了,也答復一句:“想人,想事。”

  那道聲音又一問:“想的是什么人?想的又是什么事?”

  張五味苦澀一笑:“人是蜀地一紅衣,魂牽夢繞。事是人間一小事,江湖人耳。”

  那女子聲音嘁了一聲,“以前怎么不魂牽夢繞?”

  張五味閉著眼睛,伸手捂住臉,低聲道:“以前也魂牽夢繞,那時我是道士,不敢承認,覺得這是我修行不夠,色欲熏心。”

  女子又問:“現在呢?修行到家了?”

  張五味呢喃道:“不到家,可老子不修了,道袍已經脫了。”

  女子笑道:“那江湖人的事兒呢?”

  哪成想張五味忽然睜眼:“修行,破境,出力!”

  山上一幫人被這一睜眼嚇壞了,寧瓊著急喊道:“舒珂,趕緊回來,他醒了!”

  果然,張五味起身看向窗外,本以為會有意外之喜,沒想到也只是檐外白雪融。

  舒珂回去遲暮峰,一群人,笑得那叫一個不含蓄。趙長生說張五味說出魂牽夢繞四個字,是條漢子啊!

  可舒珂卻死活笑不起來。

  因為她能感覺到,張五味在內疚,內疚于頂著個江湖人身份,卻沒做一件對得起這個身份的事情。反觀山主,作為守門人,跟他一樣大,卻在盡最大力氣去做好守門人。

  舒珂抬起頭,低聲道:“你們別笑了,不好笑。”

  笑著驟然停歇,百節小心翼翼開口:“別生氣啊!我們想著給你出氣,讓你開心嘛!”

  舒珂擠出個笑臉,輕聲道:“謝謝啊!他能大大方方說出心里有我,我已經特別開心了。可……”

  轉過頭,舒珂看向方杳木,問道:“方劍仙,能不能幫我去他的夢里,我有話跟他說。”

  方杳木也沒問為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輕聲道:“可以,就今夜吧。”

  不現身去說,意思就是,舒珂還得瞞著她就在青椋山的消息。

  入夜之后,張五味無心修煉,卻還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也不知什么時候,他才有了些許困意,緩緩進入夢鄉。

  在夢中,一片花海,當間兒站著個紅衣姑娘。

  張五味苦澀一笑,自言自語道:“還真是想什么夢什么。”

  沒想到舒珂轉過身,笑問一句:“想我?”

  張五味使勁兒點頭,“想!很想!從前壓著的想全噴出來了,現在根本壓不住。”

  說完之后,張五味苦笑一聲:“夢里的你瘦了,臉都不圓了。”

  舒珂卻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可不是來跟你說這個的,我告訴你啊!我知道你找我,但你肯定找不到。你是人間江湖人,劉山主是守門人,遠古三司就你們兩個了,可劉山主在歸墟辛苦戍邊,你不能開始接受內心之后就滿腦子兒女情長啊!”

  張五味好像忘了這是夢境了,他往前走了幾步,鄭重開口:“那我……我能做什么?”

  舒珂笑容燦爛,伸出一根手指頭點在張五味眉心,輕聲道:“現在幫不上忙,趁現在好好修煉啊!等到以后,咱倆一塊兒收拾人間。”

  張五味笑了笑,“好。等以后……”

  話沒說完,舒珂眼前人好像變了。

  他二話不說,一把將舒珂摟入懷里。

  “六千年了,我終于找到你、也找到我了。”

  方杳木忽然皺起眉頭,趕忙將舒珂拉回來。

  “他要破境,不止一境!”

  木屋之中,張五味居然看見了另外一個自己,他還以為這是夢境。

  可對面的自己卻笑著說道:“道法再高,做不到接受自己就不是自然。來吧,拿回你的修為,做你該做的事情。”

  一道光束自青椋山而起,直上云霄,半洲可見。

  北牢之中,劉景濁正在挨打,可陳槳與鄭紅燭忽然同時停手。

  劉景濁問道:“怎么啦?”

  鄭紅燭神色古怪,開口道:“你們青椋山,有人開天門之后又回了合道境。還是劍道,位置極其靠前,不,現在已經在我身后不遠了。”

  劉景濁長長啊了一聲,想了大半天,忽然皺起了眉頭。

  “想必是江湖人回來了。”

  兩個張五味,終究只剩下了一個,就是不知道留下的張五味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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