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人間最高處 > 第772章 少說廢話
  最后一冊拒妖傳,寫的是拒妖島的最后一段兒,劉景濁翻開一看,沒忍住一笑。

  小姑娘明顯是故意的,開篇是游子歸鄉,驚鴻一現。

  最后一冊,幾十年光景,但相比先前十一冊,用墨極重。

  攏共一百二十萬字,比之前任何一冊字數都多。單單最后十年,就獨占近八十萬字。而整冊拒妖傳,從某人扛著戍己樓過海開始就變了,再不是從前那種肆意殺妖,而是變得有了章法。

  翻到最后一頁,果然,寫著劉景濁留下的一段話。

  合上書,將其擺放回了原位,整整齊齊十二冊。

  少了個人皇印章,正好現在能補上,過一兩天可就真沒機會了。

  完事之后,劉景濁抬頭往高處看去,這里的每一根木梁他都熟悉,畢竟除了早晨出門掃雪之外就再不出門了。

  繼續往里走了走,數丈高的書架八卦陣似的將案幾圍困當中。

  桌上桌下塞滿了紙張,都是兩年間劉景濁抄的書。

  真正重回三字塔,當然要回來坐一坐。

  他翻出塞在桌下的紙張,蠅頭小楷,剛開始幾十頁十分工整,像是一筆一劃刻上去的。

  可再往后的幾百上千頁,一個字比一個字潦草。

  二十六年了,再看這些字,哪里還像自己寫的?看了也認不出,只認得出紙上沒有的心境罷了。

  這是前半年,靜了幾天就死活靜不住了。

  再看桌上手抄,又從潦草轉向整齊,越來越整齊,到最后都有點兒像是雕版拓印出來的。

  但這不是整齊,這是死字,心如死灰。

  接下來的幾千頁,前一半又從整齊轉向潦草,但字還是能認得。后一半卻沒有像之前一樣整齊回來,而是變得有些……隨意,有些字甚至按照自己心意亂添筆畫了。

  翻到最后,劉景濁明顯一愣,心說這是我什么時候抄的?不像啊!

  是抄錄的通篇赤壁賦,字跟現在沒什么區別了,強裝瀟灑。

  拿起自個兒都不記得何時抄錄的紙張,不知不覺,劉景濁心神已經沉入自身天地之中,就在雷澤茅廬邊上。

  他還沒開口,少年人率先問道:“你覺得你打得贏姬聞鯨?”

  劉景濁搖頭道:“你不知道?”

  少年一笑,“我知道,打得贏。”

  劉景濁笑了笑,沒來由一句:“有時候的豁達,何嘗不是無可奈何?”

  少年也說了句無頭無尾的話,“下次就別這么找了,早就說過,分神就能看到自己。你我都知道,這一身東西都會消散,劍也好,劍道也罷都一樣。你沒了,我肯定也就沒了。”

  兩人繼續這么沒頭沒尾地說話,對方有問我也不答。

  劉景濁說道:“說心里話,害怕嗎?”

  少年撇嘴道:“不怕?不怕死!那可是以萬而計的年頭兒,想起來就頭皮發麻。我都想過,給我幾萬年,那座山上怕是都沒地方站了,屎尿拉滿了。”

  劉景濁笑了笑,說道:“姬聞鯨不會留手,他是真會打死我的。贏不贏的不知道,但我已經很久沒有竭力拼過了,我想試試。”

  少年終于答復一句:“既然想,那就去嘛!”

  都要走了,少年忽然開口:“關著的那幾個,是不是該放了?”

  劉景濁搖頭道:“不著急,我要用他們換劉爺爺的。”

  說罷,心神歸位,劉景濁放下手抄,又仔仔細細看了一圈兒。

  三字塔,這一走,就再也沒有機會來了。

  邁步出門,心中想的,其實還是劉老家主。

  不是忘了,是劉老家主的魂魄肯定在孟休手中。但那八個家伙是在孟休手中還是在糴糶門,劉景濁就真不知道了。

  喬崢笠與孫犁已經等候良久,待劉景濁走出,喬崢笠便問道:“不再準備準備了?換上一身能擋住合道一擊的法衣,或是弄點兒療傷丹藥?”

  劉景濁搖頭道:“喬先生覺得那有用啊?”

  喬崢笠一笑,“想來沒多大用處,好在是他有一魂被壓在東海,現在也就能用個最多七成力,有個開天門戰力,最多了。”

  劉景濁笑道:“山長說得真輕松。”

  轉身對著孫犁一抱拳,微笑道:“楚廉就辛苦孫兄看著點兒了,要是離開了斗寒洲,就不用你看著了。”

  說完之后,劉景濁笑道:“走吧,去軒轅城。”

  喬崢笠好奇問道:“問劍不帶劍?”

  劉景濁便說道:“劍在青椋山,喊一聲就到,用不了多久的。”

  都能跨洲取劍了,境界沒漲,本事倒是漲了不少。

  ………………

  九月初二夜,軒轅城附近至少有四五萬修士,都是還沒來得及返鄉的戍邊人。

  拒妖島的人自打瞧見邸報就出發了,趕到之時便是今日。

  船上就是年輕一代的天之驕子,以及七姓家主。

  七姓之中六位登樓,加上幾個年輕人,十余登樓,場面夠大,但這是軒轅城。

  這次出門,很多人就先不回去了,也去九洲游歷一遭。

  船上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離開拒妖島,第一次到青鸞洲。

  六位家主之中,秦翻雪已經找好了傳人,他幾年之內不會返回拒妖島。

  鄧惡風也是,估計也不會回去拒妖島的。

  最前方,宋男來說了句:“咱們加一塊兒怕是也干不過姬聞鯨吧?他怎么想的?被人揍了?腦子抽了?”

  袁秘微笑道:“就沒發現邸報上那句話,頗有幾分劉見秋的意思了?說不定是他找回劉見秋了呢。”

  秦翻雪笑著不說話,其實大家一塊兒來,意思很明白,就是給劉景濁撐腰。當年那一跪,大家都恨得牙癢癢。拒妖島七姓、未歸鄉的戍邊人,都是來告訴姬聞鯨一聲,劉景濁身后有人,很多人。

  事實上又何止他們?

  城外,左春樹與秋暮云并肩行走,同行的還有瘦篙洲沈白魚。

  有個神鹿洲的姑娘原本也在渡口了,卻還是折返了回來。

  她想了一下,換做是自己要跟劉景濁叫板,那她是真不敢。

  所以她想不通劉景濁這是要干什么?

  城里沒地方住,但湊熱鬧的人多,城中居然有了鬼集,她便想進去瞧瞧。

  這些年在拒妖島,是掙了不少錢。

  可以說只要到了拒妖島的,都是收獲滿滿。

  陳青蘿獨自行走在街頭,熟人不少,只得一次次打招呼。

  走了沒幾步,一處小攤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一方印章。

  她瞧見印章時就挪不開眼睛了,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這印章,熟悉又熟悉,好像本來就該是自己的。

  撿起印章看了一眼,是一方陰刻,篆文寫著生生世世為夫妻。

  她問道:“多少錢?”

  擺攤兒之人一愣,“你要這個?”

  陳青蘿重重點頭。

  攤主本來直翻白眼,可想了想,還是一笑,說道:“無意間所得,閑章一枚,不要錢。”

  做生意歸做生意,這沒花一文錢得來的物件兒,要是賣給腰懸風平浪靜的人,那我即便不被別人戳脊梁骨,也會被自個兒戳。

  近幾日戍邊人奇多,掙的就是他們的錢,但我不掙昧良心的錢。

  結果那瞧著長得不賴的姑娘硬是說道:“得給錢,花了錢才是我的。”

  愣是沒拗過,昧著良心掙了十枚半兩錢。

  拿起印章之時,陳青蘿隱隱約約瞧見了一幅畫面,是在船上,有男女行酒令。是在陋室,女子臥病在床,不愿低頭。

  陳青蘿愣了又愣,結果耳畔傳來二字:“蕓娘。”

  前方不遠處,阿祖爾與談石洲并肩而行,兩人嘟囔的是,怎么不見杜神來?那家伙嘴上心上可都是極其崇拜劉景濁的。

  也就是此時,眾人皆抬頭。

  因為軒轅城北門城樓,有人飛掠而上,端坐于一張太師椅。

  姬聞鯨上樓了,那估計劉景濁快到了。

  結果,有人破口大罵:“老賊,你個不要臉的,以大義要挾人,你還軒轅城主,你他娘……”

  話沒說完,姬聞鯨隨意揮手,潑天靈氣洪水一般朝那人沖去。

  想跑是來不及了,只能再罵一句:“狗日的!”

  左春樹一劍擋下姬聞鯨隨手一擊,御劍過去拉開霍犬年,無奈道:“他跟劉景濁不一樣,你罵死劉景濁他也懶得理你,但你罵一句姬聞鯨,只要被他聽到,那就得弄死你。”

  霍犬年罵罵咧咧,“娘的,沒死在妖族手上,險些死在姬氏家主手上了!”

  姬氏家主,四個字咬得極其重。

  沒人敢罵了,自然就安靜了下來。

  只是劉景濁遲遲未到。

  很快,軒轅城晨鐘響起。

  姬聞鯨朝著天幕看了一眼,譏諷一笑,開口道:“話說得比誰都大,做起來比誰都小,難道現在還不算是九月初三嗎?”

  霍犬年忍了一晚上,聽見這話,終于是忍不住了。

  他破口大罵:“你他娘的要點兒臉!不見你出力殺妖,還在這兒說風涼話,狗日的等等不行?”

  姬聞鯨轉過頭,淡然道:“還敢罵?我可沒有事不過三的規矩,一次就夠死了。”

  霍犬年罵歸罵,怕歸怕,已經躲在了左春樹身后。

  眼瞅著姬聞鯨要動手,霍犬年趕忙喊道:“劉賊快些啊!”

  “來了!”

  一道劍光劃破天幕,重重落在城樓下方。

  “罵你怎么啦?你不該被罵?”

  姬聞鯨淡然一笑,“少說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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