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人間最高處 > 第852章 天涯何處無芳草
  姜柚今日返鄉,還有一位客人,看樣子是要一塊兒在青椋山過年了。

  柳初言十分“湊巧”的碰上了姜柚,既然碰見了,就到青椋山坐坐唄。畢竟都是戍己樓修士,坐坐也是應該的。

  不過這都臘月里了,一坐自然就要過年。

  柳初言不覺得自己的臉蛋兒比別人差,唯獨在龍丘棠溪與姜柚面前,有那么一丟丟的自卑。

  大雪官道,可不只是姜柚的回鄉路。

  兩位背劍姑娘一塊兒到了琉璃州城,姜柚第一件事便是買許多煙花爆竹,過幾日要放的。

  小時候多熱鬧,大家都在,煙花都不夠放。

  可現在,上次過年買的還在墻角堆著,沒放完呢。

  有了個小師弟,小師弟不在。桃子又在離洲,連楊姐姐都不是楊姐姐了。

  早知道長大就是這樣,不如不長大。

  柳初言安慰道:“都一樣,其實咱們要好到哪兒去了?凡俗之中,長大了就得為生計發愁,說好聽是糊口,說難聽是活著。咱們至少從不需要為吃飽穿暖而發愁,知足吧。”

  姜柚咧嘴一笑,“是啊!我都三十好幾的人,老這么矯情可不是個事兒。”

  女子逛街,仙人凡人差不了多少,劍修也是如此,只是看的東西有些區別罷了。

  剛準備回去,走到廣化書院而已,就碰見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身黑甲,邊軍樣式的將軍甲。腰間佩戴的是制式橫刀,右側臉頰多了一道刀疤。

  姜柚與白小豆都是記性極好的,見著這位“故人”,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就是名字有些記不得了。

  她指著前方披甲中年人,問道:“你……裴……”

  中年人嘆道:“裴廣崖。”

  姜柚干笑一聲:“對對對,裴廣崖,我記得你,你怎么來這兒了?”

  中年人笑著抱拳:“見過青莜公主,末將調任琉璃直隸州團練使。”

  姜柚瞪大了眼珠子,“嚯!都從五品了?”

  裴廣崖又是一笑,“從軍十幾年了,要是混不到個從五品,還了得?現如今沒仗打了,邊軍換防,我沒地方去,就被安置到了這里,訓練府兵。”

  姜柚眼珠子一轉,問道:“特意在這兒等我?想上山?”

  裴廣崖笑道:“來了自然要拜見殿下的。”

  柳初言是現在才知道,姜柚還是公主呢。

  她湊到姜柚身邊,嘀咕道:“你師父是親王,你應該是郡主吧?怎么封公主了?”

  姜柚撇撇嘴,“誰曉得,反正我們這一家子夠亂,桃子還是長公主呢。”

  柳初言竟是無言以對,長公主?那豈不是徒弟跟師父坐的交椅一般高?

  她哪里知道,劉景濁的干娘,其實還是劉景濁的大師姐呢。

  反正已經夠亂了,索性各論各的。

  此時書院門口有個年輕人探頭出來,隨后便撒丫子狂奔。

  姜柚在后方快步追趕,邊追邊喊:“心虛什么,是不是背著我吃肉了?”

  竺束只管埋頭狂奔,瞧見姜柚,他比瞧見了貓還害怕。

  柳初言看了一眼裴廣崖,歸元氣武夫,兩道歸元氣?從五品,差不多吧。

  沒過多久,姜柚就跑上了遲暮峰,柳初言與裴廣崖也后邊兒跟著。

  劉景濁身著黑衣,披著頭發,在樹下擺了一張桌子,桌上是散亂紙張,不知道還以為他在寫什么傳記呢。

  姜柚一蹦一跳地走去身后環抱住劉景濁,鎖喉一般。

  劉景濁沒好氣道:“你……三十幾歲的人了,像話點兒。”

  姜柚撇著嘴,嘟囔道:“呵呵,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衣裳被燒光了,師父占我便宜,我要告訴師娘。”

  劉景濁權當沒聽到,卻趕忙推開了姜柚。

  “初言啊?你怎么來了?”

  柳初言在別人面前可不會翻白眼,但此時她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就你劉景濁說話老氣橫秋,動不動就初言啊!元青啊!秋期啊!

  她索性拱了拱手,故意抬高了聲音:“我游歷到了中土,碰見了姜柚,順便來青椋山瞧瞧您老人家,您老人家身子骨可還硬朗?”

  樹下一對師徒,一個憋著笑,一個黑著臉。

  劉景濁也干脆先不理會柳初言,而是對著裴廣崖,微笑道:“游擊將軍了?不錯嘛!”

  柳初言見狀,干脆去找了蘇崮,有事請畫師幫忙。

  裴廣崖臉上直發燙,干笑道:“殿下就別笑話我了,現在的景煬王朝,五品武將比狗還多,跟殿下當年的五品根本沒法兒相提并論。”

  也是,劉景濁從軍那會兒,大將軍也才是三品而已,上下正從。

  倒是沒什么別的事情,只是劉景濁畢竟恢復了親王身份,琉璃州官員上任都要來拜會的。從前幾任刺史上任,劉景濁沒在,現如今既然在,就得上山拜會,武將也是一樣。

  最后劉景濁說留下吃個便飯,裴廣崖卻搖了搖頭,說道:“一來是見過殿下,二來是見過恩公,完事兒還要回營里,軍營就駐扎在青泥河下游,飛龍峽出口處。”

  只不過,說道軍營駐扎之地,聲音明顯加重了些。

  劉景濁也深深看了一眼裴廣崖,隨后笑道:“知道了。”

  等到裴廣崖走后,姜柚就皺起了眉頭。

  “我想揍他,這是什么意思嘛?說是來見恩公,有一點兒見恩公的模樣不?拿話點誰呢?”

  劉景濁淡淡然一句:“你覺得是你三叔安排的?”

  姜柚使勁兒搖頭,“怎么會?陛下恨不得師父當皇帝去呢,肯定是那個許經由!”

  柳初言剛剛回來,順勢湊上來,又是恭恭敬敬一作揖,問道:“您老人家還沒回我呢,身子骨可硬朗?”

  劉景濁氣笑道:“哪兒學來的?”

  柳初言直起身子,“呵呵!”

  劉景濁拍了拍姜柚,說道:“去后山見人,喊什么知道不?”

  姜柚大大咧咧邁步走開,“喊奶奶唄!”

  不過走了幾步,她忽然回頭:“那……師父的外公我喊啥?太爺?師父的舅舅呢?”

  劉景濁一陣頭大,親戚多了也不是好事兒,“愛咋咋地,實不行喊前輩也行。”

  看著姜柚蹦蹦跳跳離去,柳初言眼中藏不住的羨慕。

  回過頭,她走到樹下。樹冠之外是風雪一片白,樹下桌上,是紙上數行黑。

  仔細一看,寫的居然是修煉心得?勞什子求真我?

  柳初言咋舌道:“你這……在戍己樓寫戍防提要,在這兒寫修煉大典?”

  劉景濁淡淡然一句:“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沒這么咋咋呼呼吧?”

  女子心說也不看看我在誰跟前才這樣?

  她忽然想到當年霍犬年支的招,于是從袖中翻找出來一塊石頭,遞給了劉景濁,說道:“撿到一塊兒好石頭,記得你不是喜歡刻閑章么?幫個忙?”

  劉景濁看了一眼石頭,火一般,通紅的,的確是奇石一塊兒。

  接過石頭翻來覆去看了好半天,卻搖了搖頭:“石頭太好,交給我刻暴殄天物了。”

  柳初言撇撇嘴,“我以為過命交情,這點忙總會幫吧?沒想到,呵呵!”

  都這么說了,還怎么拒絕?

  “行吧行吧,你說,刻什么?”

  柳初言咧嘴一笑,說道:“你不是讀書人么?我在路上瞧見了一件事,是個姑娘喜歡一個男子,但那男子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女子不想打擾男子,卻又喜歡得緊,于是就跑去找他,想著喜歡是自己的事情,只要他不知道就好了。故事就這樣,你看著刻吧。”

  劉景濁神色無異,只是取出飛劍清池,這就上手了。

  柳初言則是趁著劉景濁不注意,解下劍靠在海棠樹下,佩劍斜風,與獨木舟劍柄朝著劍柄。

  姑娘彎下纖細腰肢,雙手拖著下巴,在桌案一頭,笑盈盈盯著專心刻字的年輕人。

  小溪另一側,蘇崮拿著畫筆,心說得虧他在山上不喜歡散開神識,否則肯定會被發現。

  落筆之時,蘇崮還是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因為劉景濁只是磨平了石頭一面,刻下一句蘇子詞罷了。

  故而姑娘眼眸略微黯淡,卻很快恢復光澤,再次神采奕奕。

  片刻之后,劉景濁遞還石頭,輕聲道:“不知世人都如何理解,但在我眼中,這是勸人言語。”

  柳初言接過石頭,笑道:“怎么都好,留個名字唄?以后行情好了我也好賣錢。”

  劉景濁只得拿回石頭,以自身獨特劍意刻下劉景濁三字,“滿意了?”

  柳初言滿口滿意,接過石頭拿起劍就要走了,劉景濁笑著說道:“來了就吃完年夜飯再走吧。”

  柳初言擺手道:“不了,我還要四處去游歷呢。”

  我又不是什么癡情怨種,非得膩著才行。

  女子緩步下山,蘇崮就等在客棧前方,手中握著一幅畫。

  風雪寒涼,姑娘卻滿臉笑意,抱拳道:“多謝蘇兄。”

  蘇崮微笑道:“鏡花石刻錄光影不是更真些,何必要畫呢?”

  客棧二樓好幾人探頭看著,柳初言也沒當回事,只是打開畫卷。

  風雪之中,海棠樹下,年輕人披頭散發一身黑衣,專心刻字。青衣姑娘彎著腰雙手托腮,笑意不止。

  海棠樹下有兩把劍,劍柄相向。

  柳初言滿意極了,小心翼翼收好畫卷,對著蘇崮豎起大拇指,“好手藝,謝了。”

  客棧二樓,流泱、岑良珠、梧丘、夏檀煙、刑寒藻,五個腦袋爭先看去。

  卻見柳初言在風雪中走了一截兒后,突然一下子蹦了起來,笑得跟花兒似的,開心極了。

  流泱呢喃道:“小時候過年,娘親要是把吃剩下的糖給我一塊兒,我也會這樣。”

  刑寒藻沖著蘇崮問道:“刻的什么詩啊?”

  蘇崮看著消失于風雪中的姑娘,輕聲道:“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后山酒坊,姬蕎笑著搖頭,說道:“還真是師徒,你這妮子啊!”

  姜柚在南山也留下一句話,與劉景濁所刻內容一模一樣。

  “我都看得出,師父咋可能看不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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