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三國之銀狐 > 第三十四章 陣前辯論
  澧水北岸,南陽軍營帳。

  營寨連綿十余里,偌大的營壘除了各處營盤以外,還有一些軍營內部的校場。

  但此時校場里卻頗為奇怪,居然擺放了諸多船只。

  傍晚時分,沉晨巡視了各營,工匠們認真按照他的命令,繼續建造木船,放置在各營校場。

  這幾日連番攻城,雖然自己損失不多,僅僅耗費了無數箭支石塊而已,但將士們也頗為疲憊,因此除了用于警戒的守衛,士兵們都大多早早睡下。

  巡視了各營之后,沉晨就回到了自己的中軍主營主將帳篷內,帳篷里周不疑和蔡篤帶著鄧艾、謝暉、張黎、胡沔、李求等弟子做文書。

  是沉晨的弟子有從武的也有從文的,整只軍隊從下到上有不少學生控制了關鍵職位,跟著師父打仗,總歸能學到很多新東西。

  沉晨也能夠通過他們把控住軍隊基層,從而讓五萬大軍如臂使指,運籌自如,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情。

  見到沉晨進來,周不疑起身說道:“師兄,這些日子箭失耗費很大呀,已經用了四百三十多萬支箭了,存儲幾近用了一半,但現在我們卻還沒有攻下曹軍一處營壘。”

  “無妨。”

  沉晨擺擺手:“器具本就是用來殺敵的,能在減少我軍傷亡的情況下,損耗再多的弓弩,即便只殺了幾千人,那也是值得的。”

  蔡篤說道:“將軍,今日大王又傳來消息,鹵城被曹操攻破了,他只能退守祁山,曹操遣夏侯淵急攻,各營寨風雨飄搖,朝不保夕,因而大王希望主公能盡快有所行動。”

  “嗯。”

  沉晨點點頭:“主公心中焦急我也明白,一旦退出祁山,武都就無險可守,只能退往陽平關。陽平關是最后一道防線,一旦陽平關危在旦夕,那漢中也就保不住了,主公需要漢中。”

  藏兵的代價就是前線精銳主力嚴重不足,再加上糧草補給、兵馬數量本就遠遠少于曹軍,在整體戰局走勢上劉備會處于嚴重劣勢。

  這些劣勢被放大之后,就有可能產生連鎖反應,從而最后弄得連漢中這塊戰略要地都丟掉。

  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劉備也決不能失去漢中。

  所以他心里肯定很急。

  但沉晨卻知道打仗急不得,他依舊耐心地等待時機。

  “報!”

  就在這個時候,帳篷外斥候進來,單膝下跪道:“將軍,曹洪來信。”

  “哦?”

  沉晨接過信看了眼,笑了起來。

  周不疑納悶道:“師兄,曹洪信里寫什么?”

  “曹洪下來戰書,約我等明日決戰。”

  沉晨笑道:“他說北方大儒王朗,要與我在陣前辯經。”

  “辯經?”

  周不疑想起了當初自己的師君宋仲子大儒都被駁得不能說話的樣子,嗤笑道:“好像是十年前開始,南方就已經沒人再愿意與師兄辯經了吧。北方也常有士人來南方,卻都是來南陽拜師的,沒想到還有人來上門挑釁。”

  “大抵也是欺我自掘水渠,以為攻城器械不得過,將士們也沒辦法完整列隊鋪開,才以為可以出城與我一戰。”

  沉晨笑了笑道:“明日出城,正好再敗曹軍士氣,屆時我要生擒曹洪。”

  自己在南陽枯坐了十余年。

  天下人以為自己終日教書育人,已經成為了一個教書先生。

  卻終究是忘了,當年自己一人戰荊州無數大儒名士,口綻蓮花,何等威風。

  那時不管是詩歌經義,還是古今時文,都樣樣精通,幾近文壓南州。

  王朗若是以為南方經義文風不如北方,那就大錯特錯了。

  “將軍威武。”

  眾人齊齊拱手行禮。

  沉晨擺擺手,坐回席上開始處理公文。

  五萬大軍加上四五萬民夫輔兵的吃喝拉撒,都不是一個小數目。

  也虧得荊州因雙季稻的出現大大提升了生產力,且南陽離得近,否則要是像劉備在隴右那樣運糧,那真是耗費國力,幾近窮兵黷武了。

  所以每逢戰事,上到全軍武器糧食鎧甲裝備,下到將士們的軍心和心理健康,都要他來處理。

  每日公務還是十分繁忙。

  到了第二日,將士們食時初刻吃早餐,食時末刻出營列陣,到了隅中初至隅中三刻的時候,大軍就已經排列成陣型。

  此時南陽軍和曹軍的營帳外跟之前比已經是天壤之別。

  縱橫交錯的壕溝水渠足有上百條之多,猶如很多武將身上縱橫交錯的刀疤一樣猙獰,連綿三四里,一路延伸至曹軍營外。

  溝渠的挖建工作不僅給民夫和輔兵帶來極大負擔,同時也嚴重阻礙了攻城器械出營。

  很多南陽軍士兵甚至中高級將領都完全不理解沉晨為什么這么做。

  不過如果是個普通將領,也許早有質疑。

  如夷陵之戰前的陸遜以及諸葛亮北伐時遇到的司馬懿,大抵要被吳軍和曹軍譏諷他們畏蜀如鼠。

  但沉晨卻無人質疑。

  因為他早就已經不是陸遜司馬懿那樣剛剛接任的新都督,而是十多歲就縱橫沙場多年的宿將。

  因此縱有不解,也無人質疑。

  沒有了攻城器械,沉晨軍依舊列隊至了戰場中央。

  那邊曹軍也同時聞風而動,整兵出陣。

  雙方迅速相接。

  至敵我百步外,曹軍幾人縱馬而出,來到中央。

  這已經是箭失范圍之內,若是沉晨下令萬箭齊發,這幾個人必死無疑。

  然而沉晨卻并未下令射箭。

  秦漢時期游俠之風盛行,雖然有大量向曹魏卑躬屈膝的“漢奸”,但也有吉本、魏諷這樣心存漢室的義士。

  如果在戰場上當著幾萬人的面下令射箭,不擇手段,會令自己這邊的士兵感到蒙羞,也會讓曹軍那邊義憤填膺,增加對方的士氣。

  所以有的時候該堂堂正正還是應該堂堂正正。

  更何況沉晨也不懼。

  他穿著將領鎧甲,腰間懸虎膽刀,胯下玉雒馬,身邊僅有弟子單彝陪伴,大搖大擺地向那邊走過去。

  雙方聚集在了兩邊士兵正中央,隔了五六米對峙。

  沉晨看到曹軍來的有三名將領,以及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為首的將領面容蒼老,看著十分眼熟,試探道:“曹洪?”

  “某家在此!”

  曹洪持刀而立,風采依舊不減當年。

  但沉晨只是笑笑道:“沒想到你都這么老了,上次見你還是在十年前,我圍困昆陽的時候吧。”

  雖然雙方常年對峙,可也僅僅只是對峙,兩邊將領都在營中,如何能見面?

  所以如今五十多歲的曹洪陡然出現在他面前,確實沒想到時光變遷得那么快,當年威風凜凜的曹將軍,如今已是漸生白發。

  曹洪冷聲道:“豎子,某家可不是來與你敘舊的,若你識相乖乖退兵回去,若是不識相,某家必要你血債血償。”

  “死公!”

  單彝大怒道:“你再猖狂?”

  “嗯?”

  曹洪亦大怒提刀喝道:“小賊,你想死?”

  “懿德。”

  沉晨叫住了單彝,又扭過頭對曹洪笑道:“年紀越大,脾氣反而越燥。”

  “這算客氣的了。”

  曹洪哼了聲把刀收了回來。

  歷史上曹操晚年和劉備互罵的時候可比一口一個豎子厲害得多。

  只是曹洪想到昨天晚上王朗說可以說降沉晨,才抑制住沖動的脾氣,否則早就開始罵娘了。

  倒是沉晨今年三十三歲,許是學儒有成,愈發沉穩,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曹洪出言不遜,他也只是笑了笑沒有在意。

  跟死人沒必要在意。

  沉晨扭過頭看向那老者,問道:“這位莫非便是約我今日辯經的王祭酒?”

  他此時還不是司徒,歷史上要到八年后,曹叡繼位,才代華歆為司徒,最終于太和二年,也就是九年后病逝。

  根據珍貴史料記載,他死時七十有六,所以這個時候剛好六十七歲。

  王朗雙手作揖,拱手一禮道:“東海王景興。”

  “東海沉曉卿。”

  沉晨回了一禮。

  二人還是同鄉,都是東海人。

  不過沉晨是東海襄賁縣,王朗是東海郯縣,兩縣是鄰縣,就是隔了一條沂水。

  見禮之后,王朗起身肅然說道:“久聞沉仲子大名,今日有幸相會。然汝著經義,老朽有一些不明之處,還望解惑。”

  “請。”

  沉晨伸手示意。

  王朗便道:“《諸子言》中徐子曾問沉子,高祖代秦,可為受命?你說是受命,民弗為使而歸漢,漢便是天命。”

  “不錯。”

  沉晨點點頭,這樣的正統之論本身就不需要辯說。

  王朗就道:“既是如此,劉玄德又為何抗命而不尊詔邪?你又為何叛逆不道邪?幾番攻至天子都城,驚擾陛下,此非逆臣賊子乎?”

  沉晨說道:“我奉詔討賊,又豈是不尊詔?難道陛下親筆血書的衣帶詔不尊,尊曹賊挾持天子寫的偽詔嗎?”

  王朗向北方拱拱手道:“陛下在陳都,天子居此,便是以王命四方。既為詔令,便該受之。”

  沉晨笑道:“夫桀、紂荒亂,湯、武因天下之心而誅桀、紂。桀、紂為君,湯、武為臣,莫非桀、紂之令,湯、武尊之,豈有商湯?高祖若受李斯趙高之令,如何有今漢?”

  王朗說道:“魏王奉皇命以討四方,豈是一概論之?難道你覺得天子是桀、紂嗎?”

  “非也,天子為君,曹操為文公惠王。”

  沉晨說道:“昔年晉文公時,為稱霸天下,于城濮之戰擊敗了楚國。之后又請周襄王來,封其為侯伯。《春秋》說,周王巡狩河陽。但孔子曾經怒而抨擊晉文公,稱“諸侯無權召喚天子”,可見天子乃是晉文公脅迫所致。”

  “秦惠王時,因在攻打蜀國與韓國之間猶豫,張儀就曾經提出挾天子以令諸侯。至戰國時,天子威嚴就已經不復存在。雖是天命,然子曰無道而禮樂征伐自諸侯出,便是如此。”

  “當年齊桓公夾輔周室,尊王襄夷,乃令楚成王向天子納貢,太公望兵至牧野而有成康。受命于天子,亦要上尊禮儀而不能逾矩。”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曹操背離了白馬之盟,擅自稱王。在內殘殺皇后、國舅、大臣。在外屠戮四方黎民、世家、諸侯。非桓公尊王,乃為文公惠王挾天子也。”

  “我主劉玄德以仁義而行事,此為民心歸爾。外如桓公,奉衣帶詔討伐曹賊,本就是受命于天。豈能因曹賊假天行事而畏懼于曹賊乎?因而我們攻打天子都城,并非是驚擾陛下,而是救援陛下,以令天子歸于正統!”

  一番言語,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王朗卻絲毫沒有反駁的意思,反而贊同地點點頭道:“嗯,既然如此,那劉備自立為王,又該如何解釋?且魏王所至之處,民心歸附,你說民心既天命,難道這不應該如高祖代秦,以得神器?”

  他說話已經非常大膽,主要是如今劉協的用處已經越來越小。滿朝公卿都已經是魏臣而非漢臣,北方的百姓也都是魏國子民而非大漢子民,世家大族也擁戴曹魏而非劉漢。

  特別是劉備在南方打擊世家豪族,以至于北方世家豪族都紛紛向曹操靠攏,作為話語權掌控者,他們自然也早就已經不在乎漢天子的威嚴是否還存在。

  因此王朗今日幾乎是當著兩軍將士們面前說,曹操已經占據了整個北方,北方民心歸附,那么他也應該代漢成為新的皇帝。

  然而沉晨卻立馬回懟道:“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

  王朗問道:“何解?”

  “唐、虞尚仁,天下之民從而帝之,不曰取天下以民心者乎?”

  沉晨說道:“魏尚權,驅赤子于利刃之下,爭寸土于百戰之內。由士為諸侯,由諸侯為天子,非兵不能威,非戰不能服,不曰取天下以民命者乎?”

  “天數有變,神器更易,而歸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

  王朗笑道:“劉玄德自言以仁義行事,此番不也自立為王,行刀兵爭寸土之間嗎?你說魏王取天下以民命,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天命尚在漢而非歸魏,我主治下百姓衣食富足,人人安居樂業,豈非王道乎?”

  沉晨反問道:“據我所知,如今曹魏治下百姓多有死傷,民間屯田十不留三,六七成收谷要交予魏國。又做士家制,征生人婦,士兵前線在打仗,妻卻已經被強配給他人,此等惡行,何稱有德之人?”

  “額......”

  王朗一時語塞,因為曹操確實干了這事,屯田制到如今剝削已經愈發嚴重,以前是四六或者五五,現在都漲到七三了。還有人家前線士兵在打仗,后方媳婦就被配給他人,做得確實不地道。

  沉晨又道:“我曾屢次入河南,所見所聞,一路沿途盡白骨森森。沃野千里無有壯丁,官府強征百姓從軍,以致田地荒廢,饑餓橫行,聽聞去歲青州又有叛亂?”

  “些許小患,豈能動搖國本?”

  王朗擺擺手道:“那按照你的意思,如今天子失了民心,北方百姓盡已不做漢民,魏王代漢,便為天命。爾倒行逆施,便是逆天而為。說魏王以力假仁者霸,難道劉備沒有在假仁者篡國嗎?”

  沉晨向北方拱手道:“陛下在一日,我主玄德公便會匡扶一日。假使曹操篡漢,奪取社稷神器,為天下蒼生,我主亦要從曹操手里奪回來,這才是天命!”

  “呵呵。”

  王朗冷笑一聲道:“你張開百姓閉口天下,魏王已盡得北方,治下百姓何止千萬?若非你們負隅王命,魏王早已一統華夏,令百姓安居。”

  沉晨亦是冷笑道:“你說你看過我的書,但我卻覺得你好像根本沒看過。你的嘴里我只聽到了為曹賊張目,告訴我既然曹操得了北方,我就應該臣服于他。卻沒有看到我在書中提的萬民百姓,也看不到我說過的曹操屠了多少城池。”

  “既是為了天下,縱有死傷,亦是難免。”王朗沉聲道:“殺十萬能救千萬,這難道不是應該做的事情嗎?”

  “但我卻并沒有看到曹操救了千萬!”

  沉晨斬釘截鐵地說道:“北方的黎民百姓過的生活并不是自己耕田養活自己,而是被曹操屯田所奴役,被世家大族所奴役。我主在南方得稅十之有一,民得其九,百姓便會愈加富足,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飯吃。然曹操在北方奴役百姓,田出十,曹操得有十之七八,世家更是得其八九,僅給操勞了一輩子的百姓一口吃食,勉強活著。這樣的生活又怎么能算過得好?君不見自南北相持以來,多少北方百姓逃至南方,多少黎民隱遁山林,不愿為魏民。歸根到底,王祭酒也是世家大族出身,治下奴役了不知道多少百姓,因曹操庇護了爾等,爾等才為其為爪牙,汝等犬儒,也配與我談萬民,也配與我談天下?”

  這就是矛盾所在。

  王朗自己就是東海王氏家族,有田有民有產業,屬于世家大族地主莊園的既得利益者,隱戶隱產能夠幫助他們得到大量的糧食和財產,他們自然不會站在百姓這一邊。

  】

  所以王朗不會來跟沉晨談百姓,只會來跟他談關于漢朝是否受命于天,漢朝的氣數已盡,曹魏要代漢是否成為天命的問題。

  而沉晨卻一直堅持得民心者才是天命,因此才一直強調劉備得民心而曹操的民心是強取來的。

  世界雖然并非善惡對立,黑白之間總有那么一道精致的灰。

  但如果統治階級不能夠無限地向著正義靠攏,為百姓謀利的話,那么黎民百姓就會一直受苦。

  曹魏的統治崇尚權力以及法制,對于百姓屬于奴役政策,比如強征壯丁、遷民屯田、士家制度、生人婦等等,百姓受剝削和壓迫居多,往往活者就很艱難,更別說什么尊嚴。

  而劉備治下屬于正常的王道政策,采取的募兵制,發軍餉,收十分之一的田稅,禁止世家大族對人口和田地形成壟斷,百姓更加富足。

  當然。

  這一切的前提是劉備集團的生產力大大增加,不然也很難養得起那么龐大的軍隊。

  但光是如此,雙方制度就已經產生了本質區別。

  曹魏建立之后,由于和世家聯合,所以得到世家的支持,世家掌握大量人口和土地,基層會被迫支持曹魏,從而讓曹操一直有強大的軍隊,可百姓會極度受苦。

  蜀漢是以打壓世家為主,世家不會配合蜀漢,就得想辦法調高民眾的積極性,如此才能勉強維持,但至少百姓會過得好很多。

  如果曹魏一統天下的話,就如同晉朝一樣,世家掌握話語權,整個天下的百姓都如牛馬一樣被奴役。

  要是蜀漢一統天下,就如同后來的很多朝代剛剛開國時候,由于天下大亂破壞了原本的固有階級,土地重新得到分配,民眾的生活自然也會恢復。

  哪怕之后再過個一兩百年,像明末一樣出現士紳集團取代世家大族集團,變成新的地主階級,那也比現有地主階級直接掌權強。

  至少西晉就存在了五十多年,明朝還存在了二百多年呢。何況沉晨將來肯定會做出新的政策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從本質上來講,蜀漢現在在做的就是如我軍一樣,維護的百姓利益。

  而曹魏維護的是世家利益,那么雙方沖突不可避免。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