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山海御劍錄 > 第五十九章 比翼鳥·不到黃河心不死
  兩人緩過神之際,已是察覺到岸邊那人存在,墨故淵橫劍在前,死死盯著那赤衣男子,先前危機想必定是此人所為。

  白離一手拽在胸口,發絲微亂,仍有水漬滴滴垂過臉頰,凄美迷離。此刻怔怔望著站在自己身前的墨故淵,恍若隔世。

  在曹青衣府門破去之后,她同樣感知不到墨故淵的存在,加上先前兩人矛盾所在,白離便負氣獨自先行離開。一路尋覓,卻也不小心誤入此地,受那螢火侵蝕,白離陷入沉睡昏迷之中,若不是最后得墨故淵救援,自己怕是同樣被過往紛紛迷失心智,難以自拔。

  只是這一會,白離佇立在墨故淵的身后,模樣仍舊癡呆失神,不知為何。

  “你是何人?”墨故淵質聲冷問道。

  岸邊,赤衣男子早已恢復神態,見湖中水面上的兩人結伴看向自己,臉色各異,他并未言語,表情冷漠,不見一絲異樣。

  片刻,墨故淵只見那人只是站在岸邊,紋絲不動的看向自己二人,當下拉著白離緩緩朝身后移去。

  正當墨故淵動作輕微,欲剎那退去,湖面四周猛然爆發四道水花沖天而起,將兩人所有退路方向封鎖。墨故淵欺身而上,趁著頭頂還未遮掩,欲沖破而去。

  岸邊,赤衣男子已是再次化作流光朝上襲來。

  墨故淵一眼掃去,來不及多慮,揮舞手中軒轅,一瞬間風起云涌,漫天水花被其劍氣蕩開,水花層層卷起,如釜底抽薪,一道道激流從水底奔騰而出,徑直朝那赤衣男子殺去。

  直到此刻,那赤衣男子臉色才微微驚變,在那水箭朝自己奔赴而來之際,赤衣男子揚起一袖,作劈斬之勢,袖口之內有無數翎羽憑空閃現而出,同樣化作墜箭朝下抵擋而去。

  然而就在此刻,墨故淵已是近身前來,軒轅劍青光璀璨,劍氣凜然。赤衣男子只覺心間忽有一絲冰涼,那白晝耀眼的劍光已是將自己包裹進入。

  墨故淵執劍而起,失去操控的水幕紛紛墜落,霧氣迷茫,有一絲血腥漂浮其中。墨故淵一往直前,飛身而下,直到最后一刻,靜身站立在岸邊,劍指當下。

  被重創的赤衣男子虛弱靠在巖壁之下,臉色始終波瀾不驚,哪怕此刻嘴角鮮血涓涓而流,他依舊毫無痛色之態,瞳孔里,滿是身前那把利劍。

  墨故淵舉劍指向其心口,再次冷問道“說出離開此地之路,我可饒你不死。”

  赤衣男子跳目撇去,一聲譏笑,咧嘴滿是猩紅。

  墨故淵一怒,正要再次嚇唬幾聲,身后白離已是飛身前來,將墨故淵拉扯止住,許久,方才輕齒言輕道“他本欲求死。”

  墨故淵一頓,莫名看向白離,卻見白離自顧走至赤衣男子的身旁,一手向其衣袖抓去。

  此時那赤衣男子兀然驚慌失措,慌忙抬手前去阻擾,卻是力不從心,一個不穩又匍匐跌倒在地。

  墨故淵愕然,此刻他才發現那男子寬大的衣袍之下,原來只有一臂,而另一只袖袍之內空空如也。

  “小時候師父和我講過,她的師尊當年在古時有幸見過一種極為特殊的鳥類,那時我還以為只是傳說,若不是先前光影里所見,直教人難以相信。”白離看著眼前男子,垂首默然道。

  “原來你是九尾狐后裔,難怪了。”赤衣男子不再掙扎,喘出一口氣,臉色弛緩,忽有漣漣笑意。

  至此,這是墨故淵聽到赤衣男子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耳邊猶如天籟,聲音好聽極了。

  白離微微點了點頭,正欲替赤衣男子檢查傷勢之際,卻是被其阻攔。赤衣男子搖頭,道“那一劍,是我故意將心口敞開,對準而去的。”

  白離身體一震,不可思議看向赤衣男子,見他臉色平緩,目光安詳,似有解脫。

  “你就這樣放棄了嗎?你這數以萬年的時光算什么?萬一呢!萬一還有機會呢?”白離聲音兀然響亮許多,隨后又漸漸趨于無聲,猶如自言自語。

  墨故淵詫異,看向白離,見她身體顫抖,有些落寞。

  “白......白姑娘你沒事吧?”墨故淵輕輕拍了拍其肩膀,擔憂問道。

  赤衣男子雙目望向虛無,眸里流連的滿是眷戀憧憬,所謂一眼萬年也不過如此。

  “她連轉生輪回都毫無奢望,又哪來的萬一,什么機會?無非是我自欺欺人罷了。”男子微微呢喃。

  此刻身旁那男子身形漸漸縮小,墨故淵乍眼望去,那男子在身形道消之際,現出本體,竟是一只極為精致的小鳥。不過令其驚訝的是,他只有一翅一目,羽色淡紅,頗為古怪。

  湖面消散的螢火再次紛紛朝岸邊襲來,光影蹦碎,化作成千上萬的鳥兒揮翅遨游。有來自空谷悠悠的風聲,仿佛有人在囈語輕歌。

  那清脆嘶鳴的鳥聲,是天地間最美的告白。墨故淵望著眼前一幕的海市蜃樓,忽然知道白離為何如此,而他,癡癡不知所措。

  遙遠的古代時期,居黃河之邊有一小小村莊,當地之人民風淳樸,村民以耕作紡織為生,世世代代扎根于此。

  當時小村里有一孩童,名為柳生,家境貧困,還未成年就懂得開始幫家里分擔事務,隨父母一同勞作在地里,勤快誠懇。他為人樂觀向上,每天幫家里做完事情之后,最喜歡的便是在自家深山后的樹林里,聽著各種鳥類的鳴叫聲。

  隨著日日夜夜的孜孜不倦,漸漸的,柳生也學會分辨各種不同的類型鳥叫聲,而他也慢慢試著和那些鳥兒一般,模仿發出各種聲響,有模有樣的學習著。

  時間一長,柳生的學習能力越發熟練,久了之后,模仿出來的聲音竟是連鳥兒本身都無法辨別真假。這就讓柳生越發的開心起來,每每疲憊困乏之際,他便學那鳥叫之鳴,時常能招來許多鳥兒和他同樂玩耍,林間歡語。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柳生也漸漸長大成人,而這一年,柳生剛滿十六。

  由于家中母親常年下地勞作苦累,患有身疾無法下床,需要較多的金錢買藥給母親療養身體。無奈之下,柳生只好賣身至另一小鎮富裕人家之中,從事下人之活,負責府上花園之責。

  富裕人家姓黃,黃府金碧輝煌,大小庭院眾多,植被盆栽花草琳瑯。而柳生每日的工作就是細心照料這些花草樹木,收拾落葉殘根。

  這一日,正當柳生修剪完別院花叢之際,閑來無事,便偷偷溜至墻角一側,掩嘴輕鳴,學那鳥叫嘶喚,不消一會,竟是有一只金絲雀從天空飛來。

  柳生嬉笑追逐,同那金絲雀追逐打鬧,玩的不亦樂乎。然而他所有的一舉一動從頭到尾,都被當時躲在一旁的一位女子瞧見。

  那女子乃是黃府主人的掌上千金,名為黃鶯。她見柳生與那金絲雀好似通靈,彼此有說有笑,看的頗為興致,加上兩人年紀相仿,同樣好奇貪玩,時間一長,兩人便有所相向,彼此來往。

  “柳生,你可真厲害,好像世間所有的鳥叫聲你都會,而且還學的那般好聽。”

  “你喜歡聽,那我便每日唱與你聽。”

  “此話當真?你可不許騙我!”

  “放心,我說到做到的。”

  長廊之下,夕陽倒影拉長,兩人相依而坐,淺淺情意綿綿,數年時光悄然流淌。

  然而兩人的日久生情,卻被黃府主人得知,黃府主人氣不可遏,如柳生這般低賤,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作小人也膽敢逾越,當下便差人前去捉拿柳生。

  那日傍晚,柳生和往常一樣去找黃鶯,卻是被半路黃府的家丁攔截,二話不說就將其打得個半死。柳生重傷昏迷不醒,眾位家丁受黃府主人指使,將柳生直接抬出去扔到黃河里作罷。

  那一日,黃鶯苦等柳生不至,便差下人前去打聽,當她知曉事情始末,竟是當場血氣攻心,噴出一大灘鮮血,等到大夫來此,黃鶯早已離世。

  眾人悲傷不已,突見在黃鶯的心口處,有一美麗奪目的小鳥從間跳了出來。那鳥兒整體青色,單翅一目,只略微環顧一周,便撒開雙腳朝著黃河的方向追去。

  由于她只有右翅,并不能飛行,眾人看的奇怪,便齊齊跟了上去。那鳥兒奔跑的速度奇快,不一會就追到了黃河邊。

  此刻那柳生早已奄奄一息,可身旁抬著他的幾位家丁,仍舊可以聽見不時從柳生口中發出奇怪的嘶鳴聲,斷斷續續,始終未曾停歇。

  忽有一聲凄厲傳來,柳生猛然睜眼望去,見岸邊有一奇形怪狀的鳥兒正拼命朝自己奔來。柳生只一眼便認出那是黃鶯所化,先前所有掙扎和信念在此時盡數崩塌,隨著家丁將柳生的身體扔向黃河之中,半空之上的柳生終是輕輕閉上了眼。

  異象在現,眾人同樣見到有一只小鳥從柳生的心口奪出,那鳥兒同樣一翅一目,借著柳生落下的尸體一躍而起。岸邊,那黃鶯所化的小鳥同樣奔赴而至,兩只小鳥在空中交疊重合,緊緊纏繞,隨著五彩斑斕的異光包裹,兩只小鳥漸漸融為一體,竟是化作一只雙首雙翅的大鳥,彼此共享自己的左右翅膀,揮舞不停。

  一聲繚繞啼鳴,黃河岸邊眾人只覺那聲音動聽極了,無數人影被那啼聲吸引,呆呆望著那一只大鳥扶搖遠去。

  此后世間,便將這等奇行異事記載在冊,并將此鳥喚作比翼鳥,以此流傳柳生和黃鶯至死不渝的真心相愛。

  然而隨著年月推移,柳生帶著黃鶯游跡四海八荒,山海五經之時,恰逢一日洪水滔天,河流泛濫成災,兩人不愿久留便飛至它處。

  奈何當日兩人所過被當地百姓看見,凡夫之子見那大鳥長有雙首,共享雙翅,顏色赤中帶青,青中帶紅,極為古怪,便有好事者將其臨摹繪畫。甚至口口相傳這種大鳥乃不祥之物,凡其所至,必有大水洪災之禍。是以天下之人紛紛群兒伐之,直到后來有一天他倆被人抓住,以極為殘忍之刑被生生剝離,骨血遍地。

  黃鶯體無完膚,死得不能再死,而柳生怨念不休,化作厲鬼將那群人屠殺殆盡,而后,死死守在黃鶯血前不肯離去。

  每當深夜之際,柳生便糾纏一方,鬼哭狼嚎,鬧得民不聊生,聞風喪膽。后有修仙道人路過此地,將其收押拘留,攜帶至此。

  那一幕幕殘影更迭,如時光畫卷流淌,墨故淵望著眼前景象,死死握緊拳頭,胸口間隱隱作痛。這樣的感覺,似乎比起當初看那洛城東和柳紫陌的過往更為痛楚,更為強烈不甘。

  他們做錯了什么?他們就真只是想平平凡凡好好走過一生而已,為何天不盡人愿?生前不能廝守,連死后都要被人剝皮分骨,墨故淵低沉著頭,整個人渾渾噩噩。

  一旁的白離早在之前就已憑借青丘狐族特性,在那場螢火泡影之中,看到了赤衣男子柳生的大概,只是眼下一幕更為清晰的過往,再次讓她有些難以喘息。

  比起那些可歌可泣,歷經生死磨難的戀人來說,柳生和黃鶯其實平凡簡單的不能普通再普通了。可也就僅僅如此,那么普通的一對戀人,卻要歷經這般天囊之別的待遇,究竟這天道循環,因果之理的存在,又算得了什么。

  “許是前世罪孽深重,我與她今生才這般境遇,我曾怨恨,不甘,如今想來皆是妄為。她既已不再,我自當也應放下,天道無常,自有定數。”那柳生漸行遠去消散的身影,輕輕朝下方兩人溫和說道。

  墨故淵猛然抬起頭,血絲紅眼,臉色猶有不甘,氣喘怒道“放屁,憑什么,難道你就甘心被所謂天道束縛,命運擺弄?”

  柳生不為所動,只是靜靜的看著兩人,許久,方才朝一旁的白離淺淺笑道“剛才在他的記憶里,你看見了什么?”

  白離一愣,不知所措望向柳生,又情不自禁看了看墨故淵,仿佛先前的畫面又再次浮現在眼前。

  那少年形單影只,獨自扛著所有的悲傷快樂,度過一年又一年。他看上去和蕓蕓眾生一樣,喜怒哀樂,活在人間,可白離偏偏就是喜歡看著他那一歲又一歲的日子,倔強孤傲,又溫暖炙熱。

  白離心間忽有所感,卻好似又什么都沒有抓住,只覺一陣莫名失落,可又有絲絲快意,這讓她云里霧里。

  “我從不覺這個世界有多旭爛美好,至于所謂人間值得,更是不值一提。但是你們知道嗎,盡管塵世事事不如意,人人私心利己,可世間仍有希望,如那深埋在地的種子,某天就會發芽。又或是你某天不經意遇見的一人,悄然改變的一生,那不都是種種未知的可能和期盼么。只要還存有一絲念想,一絲希翼,那么世間自然就還有那所謂的機會。從前我不懂,是此刻才讓我恍然大悟啊。”柳生緩緩說著。

  言罷,他突然放聲大笑,整個身影朝虛空升去。于此同時,兩人耳邊只覺一陣天籟再次響起。

  “我舍魂魄,魂歸天地。我舍輪回,祈福蒼生。愿此后世間良人皆能白首相老,愿所有深情不負彼此。在地愿為連理枝,在天愿作比翼鳥。”

  這一句,聲聲不絕,回蕩在兩人耳畔,兩人眼眶濕潤,齊齊深鞠而下。忽有一聲嘹亮清鳴從虛空傳來,兩人抬頭望去,隱約可見,似乎有一單翅大鳥揮舞而來,和柳生遙遙呼應。

  “那是黃鶯么?”白離喃喃道。

  “沒錯,是他們化作的比翼鳥。”墨故淵噙笑喃喃。

  兩人揮手致意,隨后,大鳥沖天而起,啼聲蔓延世間。云煙飄散,有微光灑落而來,如有神明照拂,將柳生最后的心愿饋贈世間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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