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喻回到臟污的小屋子，推滿辦公桌椅的地方躺著一個瘦削的老人。
老人的呼吸很艱難，隨時都有可能斷了氣。
黎喻目光微動，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坐到了床邊。
臉上輕松寫意的笑容立馬消失了。
黎喻勉強笑道：“老頭兒，還活著嗎？”
老人用力地呼吸了好幾下，聲音大得跟破了的風箱一樣。
直到他的呼吸平穩了，才顫聲道：“不拖累你一輩子，我怎么能死？”
“你還是趕緊讓我自由，也讓你自己好過點吧。這人生都苦成這副德性了，活著有意思嗎？你現在這樣，雙腳一蹬，眼睛一閉，多舒服。你不在了，我也能吃香的喝辣的去了，誰也別為難誰。這不是挺好的事？你為什么就這么軸呢？”
“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想一直纏著你。”
“我這輩子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怎么就攤上你這么個人了？我生下來的時候沒有父母帶著，也沒有長輩養。長大了，倒是突然殺出一個，結果還是個病病歪歪的。”
“你這輩子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上輩子肯定做過。”老人的話說的一頓一頓的，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
黎喻翻了個白眼，冷冷的說道：“就看你剛才說這句話的流利程度，還有好幾年要折騰呢。你說我這些辦公桌椅要到哪去賣？能不能賣出一百塊錢給咱們換身衣服，然后找個地方體體面面的去死？”
“你要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我看你離死真的不遠了。”
“不然能怎么辦？你都要打定主意一直纏著我一輩子了，其他的辦法給自己脫身嗎？”
“我活到了這把年紀，我都還沒想死，你想什么？”
“你可能已經麻木了，已經不想死了。我還是個鮮嫩的靈魂，誰知道你會怎么樣？要是折騰來折騰去，最后還是毫無尊嚴的死在這種臟污的地方，還不如現在有能力的時候跳河。”
“你這話倒是說的挺有意思。不過我覺得你死不了，尤其是經常把死掛在嘴邊的人，心里特別不愿意死。”
老人用力的咳嗽了好幾聲，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黎喻一動不動的坐在他床邊，眼睛卻看著那些多余的亂七八糟的辦公桌椅，語氣十分輕描淡寫的說道：“我是不是很喜歡別人？別人只要給我一點點溫暖，我就覺得那人特別好。那些辦公桌椅的主人再騙我最后那點錢的時候，也只是給我買了一個月的早餐，然后我給他貼的錢跟他給給我買早餐的錢差不多。我也知道他已經結婚了，他對我也不可能有那種意思，可我還是忍不住想從他那里得到更多。”
黎喻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沒有想過要破壞他的家庭，我只是想多要一點點溫暖。為什么同樣是女人，人家有這么多溫暖我卻沒有？是我嘴太毒了，還是我的運氣一點都不好？”
老人閉著眼睛，沒有回答她。
黎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說道：“今天有個男人送我回家，他很帥，也很年輕。我真想能不能喜歡他三天，三天之后我就不想他了。”
老人聽到這句話，終于睜開了眼睛。
眼神平靜的如古井無波那般，只留下了兩個黑洞洞的洞口，說道：“你的喜歡沒有任何價值，與其浪費時間在一個不可能的人身上，還不如多賺點錢，別把我給養死了。”
黎喻目光定定地看著他的臉，“你說這話雖然很難聽，但還沒有道理。都窮成這樣了，還想什么愛情呢？這輩子能找到一段友情都算不錯了。”
“你能這么想最好，你這輩子都這么艱難了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說的你好像過的很輕松似的。”
老人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我確實比你幸運，在快死的時候攤上了你。讓你給我養老送終，多好。”
“我就知道你上次一定是在訛我。明明不是我撞的你，你非得說我撞的？”
“不說是你撞的難道還是說我自己摔斷腿，把自己給整成肺癌了？我的兒子女兒都不管我，攤上誰就是誰倒霉。下次你也放聰明點，在路邊遇到老人摔倒不要主動去扶，人家死不死，跟你沒什么關系。你在這個社會上沒有收到半點善意的對待，你這么善良到傻冒的程度有什么用？”
黎喻冷笑一聲，“謝謝你給我上了這么艱難的一課，我以后一定吸取教訓。別人就算壓扁成肉醬，我也不給他收尸。”
“這就對了。你一定要學我兒子女兒那樣，看到他們的父親倒在血泊里轉頭就走。要有這種決絕，才能成功。”
“你當年是怎么教育他們的？麻煩你教育一下我。”
“很簡單，就是把他們想要的東西都盡量給他們，自己不吃不喝，也給他們買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久而久之，你就身無分文了。等你真的沒有一點價值，可以讓他們榨干之后，他們自然而然地要想盡辦法把你給除掉。”
“所以你訛我的時候簡直好不猶豫啊。算是在間接報復你兒子女兒嗎？”黎喻十分平靜地問道。
她這樣的故事聽多了，第一次聽還有點趕錯，第二天就麻木了，第三次聽就跟過耳旁風一樣。
現在再聽，整個人都覺得也不過如此，她要是再放半點感情進去，她就是個傻子。
現在出來混的，沒有幾個凄慘的故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慘。
黎喻半撐著下巴發了很久的呆，才說道：“你說咱們接下來怎么辦？我拖著你到街上討飯能不能討到一天的口糧？”
老人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很難。你看起來除了傻一點，手腳都有，誰愿意給你錢？”
“那怎么辦？賣身嗎？”
“就你長得那么難看，賣身也沒人要。”
“說的真有道理。那接下來干啥？等著金子砸破屋頂掉到我們身上？”
“先把這些東西賣了，湊合著過兩天再說。”
“行吧，我把他們搬出去。”黎喻起身赤腳走了過去，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雙不匹配的拖鞋，然后就拉開門開始搬。
老人躺在床上看著她進進出出的忙碌背影，眼淚再眼眶里打轉，但老人的眼眶實在是太干涸了，那些眼淚最終還是被他的眼睛自己給吸收了。
黎喻使了吃奶的力氣才把所有的桌椅都搬了出去，然后走到最近的一個二手家具店。
老板正在吃快餐，看到她皺了皺眉，沒好氣地說道：“你說的那個價格太貴了，買不起，你也別來磨我。我也要吃飯，誰都傷不起。”
“我知道你要吃飯，我已經走投無路了。還有一個快病死的老頭兒纏著我，我死了不要緊，別讓人老頭兒快死了還沒吃上一口熱乎飯，也沒一身干凈的衣服。那日子太慘了。人一輩子就活一次，別臨到頭了，還這么苦吧。”
老板拿筷子的手頓了頓，“你說真的？”
黎喻點點頭，“我看也就為幾天的事了，那些桌椅我都從屋里搬出來了，你開車到樓下裝就行。你出一個你能出的最高價格就給我，我去給他弄些好吃的，順便買套衣服。”
老板眼神閃爍了一下，說道：“行吧，我也信你一次，這里有三千塊錢，我拿去買點吃的。你自己也買以十塊錢的鞋子吧，別凍死。”
“那些桌椅這么值錢？”
“你撒的謊的值錢。”老板不由分說的把錢摔在她手上，“趁著我沒后悔之前趕緊把這些錢拿走，等我理智恢復了，我絕對不可能給你錢。”
黎喻：“……”
原來當人們刻意賣慘的時候，這么掙錢呢。
難怪很多人都喜歡賣慘！
黎喻連忙手腳并用地把那些錢給收了，連掉在地上的那幾張也不放過。
在五秒鐘之內快速的離開二手家具店。
她去一家小門臉里買了一雙15塊鞋的清倉帆布鞋，又去專門賣老人的服裝店里買了一整套里外的衣服。
然后，買了兩碗混沌，快速跑回去。
她真覺得那老頭兒撐不了多久了，因為他平時幾乎說不出話來，今天卻能說了這么多話。
這不是典型的回光返照嗎？
黎喻推開有跟沒有差不多的門，說了句，“老頭兒，吃東西了。”
聲音空落落的回蕩在小屋里，卻無應答。
黎喻升起不好的預感，剛要跑出去，就看到陽臺方向有個黑影落了下來，然后是嘭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黎喻手里的東西也在同一時間砸在了地上。
黎喻下樓時，二手家具店的老板正好開車過來。
兩人之間隔了十幾米，中間隔了一個倒地的老人和一堆待賣的桌椅。
黎喻先扯了扯嘴角，然后說道：“你剛才給的錢沒用了，新買的衣服倒是有用，剛好可以換上，不浪費。”
老板：“……”
……
黎喻發現死摳門和窮鬼有時候也是會做善事的。
比如死摳門的家具店老板給殯儀館的人打電話，她這個窮鬼付錢火化。
付完錢之后，她繼續窮得叮當響。
她這人生還真是一點財運都沒有。
好不容易騙回來了三千塊錢，還沒捂熱，立刻又沒了。
這回連那些辦公桌椅也沒了，這人生真是太有追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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