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喻吸了吸鼻子，有點感冒的前兆，語氣有些惆悵的說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賣出去，那些東西現在還擠在我租的小屋里，要是賣不出去，東西可能就歸房東了。”
“找過二手家具城嗎？”
“找過，對方壓價太狠了，我沒同意。”
“至少有變現的可能，不然你留著那些東西也沒用。”
“說是這么說，真要賣又舍不得。”
“為什么會舍不得？”霍宛不明白。
“應該是我本身也沒什么東西吧，我看到很多人、很多東西，但都不屬于我。那一堆桌椅要是沒有被賣，我就可以騙自己它們是我的。”黎喻笑嘻嘻地說道：“就像遇到你的時候，我迫不及待的把我所有的事告訴你，想讓你看到我的真誠和過去，會愿意跟我做朋友。我的做法反而會把你推得更遠，你不會想搭理一個神經病和處事沒有任何章程的人。”
霍宛心想，誰說不是呢。
黎喻垂眸，“但我要是不這么表現，我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小時候，福利院的人給我起名的時候，覺得我不可理喻，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黎喻。這兩個字看著挺好看，可這個喻意誰誰知道。”
霍宛嘴角微動，問道：“你以前想做什么？以后想做什么？”
“以前想工作后找份工資穩定的工作，努力踏實地一直干下去。以后的路取決于現在怎么走得通。”
“你為你以前的想法做了哪些努力？你讀的雖然是大專，好歹也是大學，為什么連基本的大學素養都沒有？你的處境本來就這么不好，你有機會念大學，為什么不好好念？在我看來，你就是沒在當下的時候做好當下的事，事后有后悔不已。你這樣的人能好好做一件事情才怪。”
黎喻擦鼻涕的動作一頓，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你怎么知道的？”
“失敗者都是你這樣的思維。不活在當下，在今天的時候想昨天、想明天，不好好做事。你這樣的人要是能成功，簡直天理難容。”
黎喻臉上的表情頓了頓，難得地出現了一抹黯然。
隨后，她又笑瞇瞇地說了一句，“說的也是哈。我這樣不認真生活的人要是能光鮮的活的，真的太奇怪了。你說話真是太一針見血了，我心臟受不了。”
霍宛沒有答話，順著導航拐進了一條臟污的小巷子。
黎喻已經恢復了正常，沒心沒肺地說道：“你不怕我把你給設計了？”
“怕。”霍宛回答得特別干脆，然后把車停下，“你自己走回去吧。”
黎喻：“……”
黎喻停頓了片刻，推開車門就下車了。
光著腳走在滿是垃圾的小巷子里。
霍宛也沒有任何停留的倒車，調整車頭離開。
黎喻聽著背后沒有了任何聲音，才捂了捂自己的心口，臉上是那抹慣常的自嘲笑容，“哎呀，我果然好色，看到個超級大帥哥就心花亂顫。就我這種臭水溝里的死老鼠，怎么就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呢？有什么好心動的？對人家心動了是有錢賺，還是有飯吃，有衣穿？顯然都沒有。今年別凍死在秋天就行了，要死也要死在下雪天，至少還能欣賞一下雪景。”
黎喻一邊低聲地碎碎念，一邊無視地上的任何障礙物，也不管腳上被割了多少道雪痕，面無表情地上了一座危樓。
這片危樓也只能住這幾個月了，回頭開春了，各大開發商就開始進場，連危樓也住不起了。
也不知道那時候拖著一個重病的老人跟人搶橋洞和銀行ATM室的地盤會不會被打死？
＊＊
霍宛把車臟污的巷子回到干凈整潔的街道也不過是五分鐘車程的事。
黎喻的出現并不會讓他升起什么情緒，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有人過得好，也都有人經營不好自己的生活和人生，這能怎么辦？
在什么樣的境遇下就做什么樣的事。
黎喻長得還算可以，人也機靈，她要是肯踏踏實實地找份工作，她的生活也不會悲慘到這個地方。
她現在混得這么慘，也多半有她自己的原因。
除非她有大病病人要供養。
按照她的說法，她沒有親人，她在福利院里生活也不算太美好，應該也沒培養起深厚的感情。
至少沒有深厚到愿意為那人付出到影響自己的生活質量和人生軌跡的程度。
霍宛淡淡地哼了一聲，調頭去城郊去拿菜和水果，免得家里那三只猴子有機會來這里的禍害無辜的花花草草。
霍宛跟工人一起搬幾箱蔬果上車后，便上山轉了一圈，心里也難得地升起了一種寂寥來。
他以前的人生基本是在忙碌中度過的，很少會升起什么負面的情緒或覺得無聊。
近段時間這種感覺反而起了幾次。
是他的人生沒有什么挑戰了，他無聊了，還是他已經提前進入了老年模式。
他在工作上的發展他是可以預見的，只要他足夠努力、踏實，就會有不錯的回報。
黑幕怎么樣也不會黑到他。
他只要自己沒有有出格的行為，這些都不是問題。
他才過了人生的二十幾年，就覺得沒有意思了，人生簡直一馬平川到了一眼就看到盡頭的程度。
別人的人生是什么樣的？
那滋味會不會有不一樣？
霍宛想到這里立馬想起了黎喻，黎喻的人生滋味一定很豐富，但那豐富卻也叫人敬謝不敏。
那是人性在極度壓抑后的變異反應，黎喻的性格張力是沒問題的。
這份張力和見識、以及承擔苦難的能力要是不放在創作類別的工作里，似乎也沒什么用。
在承擔苦難與爭議的過程中，難免會讓人束手束腳，甚至把整個人的人格都壓縮成極為可怕的程度。
承載了過多的負面情緒，不是把一個人蛻變成特別扭曲的人，就是把人變得特別樂觀且積極向上。
后者幾乎是萬里挑一。
就是古人說的，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等等等等。
而真正能熬過來的又有幾人？
霍宛是相信人惡之時的力量的，苦了之后，確實會變得更堅強，但認知也會更狹隘，糾結于他過往的見識里，不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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