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22章 第 22 章
  一路向南。

  回安鄉的路前兩天很寬闊,能供三、四輛車并行,阿耶說這道直通都城。

  路邊的田野只夠看半天,后面就是窸窣平坦的雜林地,手腕粗的樹下枯黃的野草有半人高。

  問過阿耶才知,這里以前多年征戰,近城的大樹都被當成工程器具砍完了,許多年后草下枯骨早都做了土,卻依舊無人敢來重新開墾、耕種。

  大部分人都只能坐牛車或者步行,好在路邊的倒是有驛站。

  驛站都是官辦,有驛兵看守,沒官憑的路人并不能進去租住。

  遇到小的驛站,他們只能在驛站劃分出來的區域露宿,只有第二天的大驛周圍才有幾家車店可供住宿。

  路上雖然艱苦,但還算安全。

  只是因著有阿娘的棺在,他們總被排擠在外圍,只有大驛站附近的一家車店有專門接納他們的地方。

  從第三天開始,他們轉上顛簸的小路,縈芯就開始暈車了。

  正午晴好的時候,縈芯帶著阿月在外跟著車走了一段,然后看見了今生第一批馬。

  騎士們也沒減速,擦著他們的車邊超過去,只留一路煙塵。縈芯吃到煙塵中馬尿的騷味,又吐了。

  幸而馬快牛車那許多,沒多久就連揚灰都看不見了。

  在后車車夫抽抽的眼神下,阿月扶著縈芯爬上了阿娘的牛車,給她的白布拍去塵土。

  夜間在小驛外圍,幾個車夫聚在一起扯閑篇,說起雇主女兒,那車夫就說,頭一次見到愛圍著棺材轉悠的女娘,“多怪的女娘啊!”

  “自個兒親阿娘,怕甚。多孝順啊!心還慈!”給城門那幫小男孩們說好話的車夫白了他一眼,說:“你要是怕,明天跟我換車。”

  那車夫怕他弄壞自家牛和能拉人的車,自然舍不得換,只得換了話題繼續跟其他的車夫磕牙。

  在外溜達的大郎聽了一耳朵閑話,心想:

  小娘是挺怪的,雖然自己見的女娘不多,但也沒見過有這么小就這么能支事的,花錢手腳也大的很,不知道將來嫁的婆家能不能養得起……

  未來婆家可能養不起的縈芯帶著阿月和阿誠,在這不小的場地逛了一圈兒。

  從南來北往的行商手里買了一筐海菜干回來,當時就讓七婆抓了兩把和著自帶的精鹽煮成湯,連那些嚼舌頭的車夫都一人分了一碗驅寒。

  因著湯里沒有勾芡,海菜和洗不凈的沙都沉在底下。

  縈芯只盛了一碗上面最干凈的湯水,先握在手中取暖。

  大郎好似吸面條那樣,吸著粘在碗邊的海菜,喝得開心。

  縈芯也喝了口,湯水滾熱,自帶咸鮮。她抬頭看著天上璀璨的星河,心中敞亮。

  剛才她借著買東西問了問那行商,這里離海并不太遠,只是有個山脈阻隔,須得繞遠。

  這海菜在海邊鮮時一文不值,也就家中有閑人伺候它的情況下,才會曬干賣給行商帶往內陸。

  行商見她小,也沒遮掩,說了這干海菜銷路還行,但是因為路遠的不好運,潮了一點就發霉,所以都是小買賣人在收購,就掙個辛苦錢。

  品著嘴里跟“前世”速食湯七分相似的味道,她高興的想:

  雖然哀家不會做味精,也不知道什么谷氨酸鈉的原料,但是哀家可以把它做成“鮮味鹽”啊!

  現在人吃的什么鹽啊,雜質那多,還有苦澀味兒,在家吃鹽她都是化成鹽水過濾三四遍才能用。

  把收購來的干海菜,加鹽煮熟,攪碎,再過濾幾遍,然后曬干水分,將得到的結晶碾得細細的,她敢賣出金價!

  阿娘!你看著吧!哀家就要賺到第一桶金!成為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了!

  意氣風發的縈芯沖著阿娘的棺木咧嘴一笑,嚇得隔著篝火看見她牙齒反光的大郎,海菜從鼻孔里噴了出來。

  因為路上順遂,第四天下午,一行人就到了安鄉。

  鄉里有二十多戶,全姓李,附近都叫安鄉為李安鄉。

  按阿耶說,除了自己家都是李家七代以前分出來的庶出繁衍下來的。

  那代李家主枝出了個大官兒,興旺過一段時間,彼時安鄉目之所及全是自家的土地。

  時過境遷,主枝如今人丁凋零,當年只剩下阿翁帶著懷抱的阿耶,灰溜溜的逃回故里。

  可惜安鄉的李家人也沒保住多少土地。

  出了五服的親戚比陌生人還冷漠。

  阿翁帶回的錢財起了屋后,只買了很少的一塊地,這塊地也在阿耶第一任妻子病重時,被阿耶賣了。

  到了自己的地頭,大郎興奮許多,直接下車在前引路。

  牛車走在村中,許多聽見響動的人透過柴扉往外張望。

  有個木板圍成的院墻上冒出一個男孩腦袋,沖著大郎喊:“十九!你回來了!這多牛車!你發達了?”

  話音才落,就被院子里飛起的一條布巾子抽下來,只聽里面有個婦人罵他:

  “喊甚!沒見到棺材么!晦氣!”

  車窗處往外看的縈芯聽見罵聲,立時撂下車簾和臉子,回身不再看他們。

  車里晃晃悠悠閉目養神的阿耶說:“村中愚夫愚婦,不予他們計較。”

  縈芯就問:“族中阿兄排十九么?那我是多少?”

  阿耶搖搖頭,“不知道。多年不聯系了。”

  在心中嘆了口氣,縈芯發愁,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這遠親做了近鄰,怎么處成這樣啊?

  還不如“前世”鄰里的老死不相往來……

  走出村中聚落,又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才看見阿耶的老宅。

  縈芯站在牛車上踮腳往那處看。

  夕陽下,老長的院墻當中,斑駁的烏木大門邊上還起了個對開的角門,圈著整個宅院的圍墻上墻頭草搖曳,墻面缺了好多處墻皮,漏出長草的青磚和撐木。

  縈芯嘴角抽搐,想著阿耶和大郎說的“三進”,回頭問阿耶:“阿耶,咱家真的只有三進?”

  難道是面兒寬的長方形三進?

  “嗯。”阿耶頷首,望著老家的門墻思緒起伏。

  大郎緊走兩步,從地上隨便撿起個不太尖銳的石頭,使勁兒朝大門上沒了銅環的銅箍上磕,一邊磕一邊對著門縫一張嘴,爆出讓縈芯震耳欲聾的喊門聲:

  “阿南!阿南——開門——我回來了——阿南——”

  只驚起一片鳥雀,門里半晌無人應答。

  輕撫嚇得亂跳的小心臟,縈芯可算知道這大門怎么破成這樣了。

  她以為阿南不在家,正要回車里等,就見大郎后退幾步,找了方位,熟練的將手里那個石頭扔到院子里,隨即就聽到有什么打碎的聲音。

  縈芯瞪直了眼,看向阿耶,你兒子這么作,你不管管?

  阿耶揉揉耳朵跟女兒解釋,“阿東沒了之后,老屋只剩下阿南了——她耳朵不好。”

  就在大郎跟阿登合計搬幾個箱子下去墊腳翻墻的時候,門里響起了一聲粗豪的女聲:“誰啊!啊?”

  大郎趕緊跑到角門邊,對著門縫喊:“阿南——開門——我和阿耶回……”

  話沒說完,門閂就落地了,角門打開,里面出來一個與聲音不太相符的干瘦老嫗。

  那老嫗腿腳靈便的跨出門檻,抓著大郎的手臂上下打量,“大郎?怎地回來了?”

  又看見牛車上站著的阿耶,立時驚喜的喊:“郎君!郎君!回來了!這多年……這……”

  待看到后面車里的棺木,欣喜的表情立時僵硬了,她自以為小聲的問:“大郎,這是誰沒了?”

  大郎將兩手都圈在她耳邊,不甚小聲的跟她解釋。

  “哦……哦……”

  老阿南點點頭,迎上剛下車的耶女二人,深行一禮:“郎君這一路累了吧,這就是咱家小娘啊。”

  說著利落的給小娘見禮,“見過小娘。這還是頭次見……”

  縈芯拍拍她干瘦虬結的大手,放大音量說:“阿南,開大門吧。咱們迎阿娘進去。”

  “哎!哎!”阿南一溜小跑,去下大門的門閂。

  阿誠跟進去幫她打開吱吱呀呀的大門。門里不像外面枯草落葉滿地,青石地面上條條清掃過的土痕。

  正對大門的影壁也是青石造的,但是上面光禿禿的啥也沒畫。

  幾個看雇主叫門熱鬧的車夫這才開始給阿娘的棺木纏繩子支杠子,由大郎搭手牽頭,抬著進了大門。

  棺木除非入土不能落地。

  趁著這個功夫,阿南帶著阿登不知從哪抬了一個矮桌,讓大郎領著他們往偏廳去。

  是的,這“三進”的老宅除了正廳還有兩個偏廳。

  縈芯跟著阿耶繞過影壁,就見比抱真觀前小廣場小不了多少的前院里,空空蕩蕩,連個遮陰的樹都沒,只一片空曠的青石地面。

  正對影壁有個阿娘屋子大的前廳,前廳門口有個眼熟的石頭和幾塊碎瓦。

  門廳后面一左一右有兩個稍小的偏廳。三個門廳倒品字形,以回廊相連。開著門的正廳里空空蕩蕩,只有個擋視線的屏風樣木墻。

  縈芯在空蕩蕩的右廳轉悠一圈,又來到暫放阿娘棺木的左廳,里面倒是有了件家具

  ——放棺木的那個桌子。

  縈芯想,這就是傳說中的“家徒十二壁”吧……

  幾個車夫看著這房子的樣子,心里也有無數槽想吐,但是因為屋子空曠,說話有回音,只能互相眼波流轉,腦電波交流。

  留下阿月在這里守著阿娘,縈芯帶著也一腦袋腦電波想發出來的阿糖往后走。

  三個廳后還有個小院兒,然后開了兩個穿花門。一見那兩個門,縈芯回頭又看了眼三個廳,腹誹道:

  好么!三清擱這兒太極生兩儀了啊!

  從左面穿過“兩儀門”后面是個一層矮些的院墻隔出來的回字形青石板院子。

  正中回字形的院子里一東一西有兩個屋子,左面的是個比阿娘那主臥還大的書房,里面倒是有幾件書房的擺設,想必這些年大郎就是在這里寫作業的。

  另外一個稍小的布置成個臥房。

  大郎在門口輕咳一聲說,“這是我的屋子,今天你先住著,等后院兒收拾好,你再去后院住吧。”

  屋子里雖然一年多無人居住,但是只有淺淺浮灰,想來阿南雖只一人,但也在勉力收拾。

  “嗯。”沒推辭,縈芯說:“今日天晚,我跟阿月、阿糖都住這兒。你跟阿耶呢?”

  “我們住書房。”

  “好。”縈芯說:“阿耶、阿兄還有阿登住書房,七婆跟阿南擠擠。那就在收拾一兩間給阿誠和車夫們住一晚就行。”

  明天一早,車夫們就走了。

  縈芯盤算完屋子,又安排七婆去準備熱水飯食,她問大郎:“阿耶呢?”

  “去給祖宗上香了。”

  先咽下各種吐槽,縈芯說:“阿兄去收拾吧,我在這里呆著哪也不去。”

  可不是么,天已擦黑,要是她個小女孩在這大院子里隨便轉悠一圈兒,找個地方一貓,夠這幾個大人找到天亮去。

  讓阿糖去打水回來拾掇,縈芯獨自在屋里咬牙切齒、薅頭發跺腳的發吐槽腦電波。

  她可算知道阿耶這沒成算是從哪來的了,都是遺傳啊!

  哪有人有錢不規劃好,全拿來建宅子的?

  看屋子里地板和墻壁痕跡,分明是建完房子家具都沒錢作了啊!

  阿翁啊!咱家有幾口人啊!

  四六不靠的鄉下你建這么大的宅子干什么?脫手都難!

  怨不得那些遠親近鄰跟自家不對付,離開這多年你們灰溜溜的回來了,不說拿錢修復生疏的親戚關系,花這么多冤枉錢整個空宅子,完全脫離了村里群眾,是生怕他們不眼紅嗎?

  這是怎樣的腦回路啊?

  原來大郎就說只了家里地方大有空屋,他可真是太謙虛了啊!

  再說你這到大院子套小院子真的是“三進”嗎?城守府有沒有這么大啊?

  底違制不違制啊?

  有沒有人管啊?

  啊?

  撫著胸口喘口氣,縈芯看著阿糖端著盆水進來,心想:

  得嘞!這一年有事兒干了!擦灰兒都夠一家人玩兒上兩三天!

  讓她先去擦書房,縈芯坐在門口望天。

  箱籠里的物件鋪展的差不多的時候,晚飯可算是得了。

  大郎去叫阿耶回來吃飯,然后兄妹二人去給阿娘上香。

  回來時,菜都沒熱氣兒了。

  吃飯時,阿耶問大郎:“書房檐下的燕子窩怎么沒了?”

  熊孩子大郎無所謂的說:“太吵,捅了。”

  “唉……”引得阿耶又是一陣物是人非的感嘆。

  晚上只草草燙了腳,縈芯踩著滾燙的湯婆子問阿月其他人的取暖狀況。

  阿耶他們自是冷不著,阿誠和車夫住了一個屋子,里面都有炭盆。

  “七婆和阿南都在廚房守著爐火,都暖的很。”

  給小娘的被子壓好,阿糖說:“快歇吧,累這許多天,可算有榻睡了。”

  蹭蹭自帶的被子,縈芯看著頭頂榫卯結構、漆成黑色的梁柱,放空心思,緩緩睡去。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