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73章 第 73 章
  從昨夜就開始淅淅瀝瀝的小雨,午前才停。

  曹掾佐不愛吃縣衙提供的工作餐,溜溜達達的走到慣來的這條街,想找個食肆吃午飯。

  他低頭避著地上的積水,突然從水面烏云初散的晴空里,看見一幅木刻的畫。

  那畫是個倒影,曹掾佐圍著積水轉了半圈兒,才看明白,是一個背手握著書卷,斜倚欄干,觀園松散的文士背影。

  這個角度不能看全畫面,曹掾佐依舊轉了幾步,才看見,畫中近處的案頭,裊裊茶煙蒸騰而上,化作兩字“余甘”。

  畫癡曹掾佐眼看就要蹲下身仔細觀瞧,突然在水面里又看見了自己的臉,這才止住身形,抬頭四望,發現揭下紅綢的茶館門上偌大牌匾。

  縈芯的茶館,跟別人家的茶館肯定是大有不同的。

  別人家的茶館頂天了找個名士寫個帶落款的某某茶館牌匾掛在門上,吸引文客。

  她不。

  縈芯的茶館牌匾集她的意境、大郎的字、滕繼的人物,三家精華于一身。讓曹掾佐仰著脖子,頂著雨后的烈陽,仔仔細細的看了近一盞茶的時間。

  牌匾上文士的背影是滕繼畫的,他在李家一年多,也雜糅了許多縈芯的寫意,讓觀者曹掾佐無端覺得,那背影就是自己。

  這畫的就是他自己看到一篇美文情難自已,嗅著鼻尖若有似無的茶香,憑欄回味心境。

  自他給東翁做了掾佐,每日案牘勞形,有多久沒有這樣悠閑過了呢……

  這就是許多文人的通病了,看見美的事物就會自比。也不知把事情都推給手下幾個文佐干,每天遲到早退的曹掾佐,到底勞碌在哪了。

  這牌匾沒有落款,周遭環境背景一看就知是李家小娘子所作;章草體的“余甘”二字,肯定也是李家大郎君筆墨;那么,這人物背影是誰畫的呢?

  曹掾佐站在原地,無聲仰望,以期從筆鋒、畫技上找出畫者的身份。

  余甘茶館里,迎賓見果然有人被牌匾吸引,不由欣喜。

  他按照小娘子的安排,拿了一個遮陽的竹笠,推開防蚊蟲和窺視的紗門,來到曹掾佐的身前。

  “郎君,請戴。”縈芯調教的迎賓可不像其他食肆、茶肆的小二,張嘴就是客官請進,招攬消費。

  他們受了一年多的培訓,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能為了讓客人消費而打擾客人的性質。

  哪怕開業第一個來客只看牌匾不進門消費,也不能露出半分怒容,只作如是觀。

  每次縈芯培訓他們的時候,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茶館的目的是賠錢。”

  第二句是,“觀察來客喜好,把來客當做你的家主伺候。”

  第三句是:“如果來客不符合茶館的定位,那就不著痕跡的把他請走,給百金也不接待。如果來客符合茶館的要求,哪怕他只坐著喝免費的白水,那也將他伺候到滿意離去!”

  至于茶館的定位的目標客戶,第一條就是能看明白茶館的牌匾意趣。

  曹掾佐的心思還在畫里,聽了迎賓溫潤的聲音,只無所覺的點點頭,卻沒接竹笠。

  迎賓便輕輕繞到他身后,在盡量不驚醒他的情況下,給他戴上竹笠。

  然后退到門邊陰影處,靜靜等待。

  倘再過一盞茶的時間,來客還沒動靜,他還會從屋子里搬個李氏特制的圈椅給他坐下。

  這些都是培訓內容,作為二十個侍者最優秀的一個,他敢說只要這位雅客一直不出意境,他能伺候到天黑他看不見牌匾。

  不過,這條街畢竟不是李家的,沒過半盞茶就有牛車路過,牛蹄嘚嘚驚醒了曹掾佐。

  他其實還沒徹底回神,只是感覺腹中饑餓,便順著習慣繼續往常去的食肆走了。

  完全忘了自己帶著別人的竹笠。

  迎賓抿嘴一笑,挑開門簾,回茶館等下一位來客。

  這一幕叫斜對面的大掌柜和賬房看了全程,倘不是街寬八米,嘲笑的聲音肯定能傳到茶館里去。

  這件讓文人都以為美的雅事兒,叫他倆看來不過對面茶館熱臉貼了冷屁股。

  午間,酒館開始繁忙,大掌柜和賬房無暇再看對面,也就不知道,曹掾佐在吃飯時覺得下頜束縛,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戴了個陌生的精致竹笠。

  他這才記起剛才有茶館的侍者怕他曬著,伺候他戴了這個的。

  于此同時,他又想起畫中人的悠閑,幾口吃完午飯,匆匆的回茶館送還竹笠了。

  回到茶館大開的門前,曹掾佐未及伸手,門簾便自己上卷,洞開了。

  剛才伺候他帶竹笠的侍者將卷簾的繩子掛在門邊的勾上,對他說:“郎君來了,天熱,進來落落汗吧。”

  好似他不是要進第一天開業的陌生茶館,而是回家了。

  茶館里,一陣裹著茶香的過堂風吹過他全身,沁人心脾。

  曹掾佐跟被蠱惑了似的,完全忘了自己下午還有半天班兒,抬腿就進去了。

  茶館內只有自然光,并不算明亮,正門里也不像其他茶肆那樣全是坐席,頂門一個肩高的影壁。

  影壁上沒有畫,卻是一個偌大的“靜”字。

  這不是個規訓束縛的靜,這是個平和沉穩的靜。祂不是讓你躡手躡腳、施展不開的靜,祂是讓你心平氣和、自享其樂的靜。

  正如縈芯所說,字也是畫。

  曹掾佐屏息觀摩,幾息之后,頓覺此字消暑解熱,去煩除憂。

  迎賓站在他身側,大大方方卻無聲無息,一直等他欣賞完點點頭,才安靜的伸手一引,將來客帶到右側觀雪廳。

  此處影壁便是茶館分類初次來客的地方。

  倘能立時沉靜下來就帶去觀雪,如果還有其他情緒就帶去聽雨,倘來客是多人且看完多有交流的帶去樓上品風。

  園內的賞花廳現在太熱,那里多有用花木私密分隔,是給高端客戶行戶外小宴的地方。

  賞雪廳與門廳以拖地的水晶簾相隔,迎賓伸手撩開,發出叮叮的脆聲。

  曹掾佐心中驚詫李家茶館的大手筆,低頭仔細前行,怕不小心踩到水晶。

  走過水晶簾,一抬頭,他就失去了自我。

  他站在原處,眼前一室紅木覆雪,讓他幾乎覺得吐氣成霧。

  賞雪廳的主題當然是雪,如今盛夏,沒有冰箱造雪機,哪來的雪?

  縈芯試驗過很多方法,最后還是釉里摻了云母的珠光白瓷最為逼真。

  她花了近三個月的時間,讓自家四個瓷匠按照廳里的家具型制,用閃著雪光的白瓷做了許多或厚或薄的“積雪”。

  為了增加逼真的效果,甚至有的白瓷的積雪下面加了一層凈色琉璃做冰。

  當然,現在的技藝,這樣大塊的琉璃里全是氣泡和雜質,但是冬日室外的冰雪其實細看也不是那么潔凈,倒是更符合實景了。

  賞雪廳大開的窗上都覆著透光不透景的白紗,窗與窗之間的墻前都是放著滿滿書冊的南紅書架。

  曹掾佐漫步書架,看書架上各不相同的落雪,偶爾拿起一冊,看看書名。

  最后他發現一冊沒讀過講畫技的書,便不由跌坐到書架邊柔軟的蒲團上,看了起來。

  曹掾佐專注的看著書,室內靜謐且涼爽,渴了手邊有飲子,嘴閑了手邊有不臟手的糕點。

  直至天見暗了,有侍者給他端來兩盞燭火。

  “郎君歇歇眼睛,到園里松散松散吧。”見他從書中抬起頭,侍者溫聲提示道。

  曹掾佐便攥著沒看完的書,跟著他往后走。

  走到廳外廊下,他看著園內初開的滿堂紅,不由得背手倚欄,笑道:“不錯。”

  直至天光徹底熄滅,他才跟最近的一個侍者說:“會賬。”

  茶館收了百錢,果然不便宜。曹掾佐中午吃的龍須冷淘才三十錢。

  不過他真是覺得這錢花得值,還賞了侍者二十錢,只是書還沒看完,有一點點可惜。

  侍者淡然的收下錢,見他神色,便用溫潤的嗓音說:“郎君何時來,這書都在原處等。”

  曹掾佐會心一笑,帶著悠閑的心情,溜溜達達回家吃晚飯去了。

  自此,曹掾佐每隔兩三天就來一回,反正東翁并不考勤,茶館離著縣衙也很近,倘有事,讓長隨來此找他也來得及。

  他總來,也介紹了其他幾位掾佐來。

  幾位掾佐也是文雅人,都為回甘的雅致折服,又介紹了其他親友來。

  再加上一些路過的文士,不出一個月,余甘茶館就在文人圈兒里火了。

  余甘茶館大概是這條街上最安靜的店鋪,無論多少人進去,都好像睡著了似的,從無高聲傳出。

  一些店家好奇他家到底做什么的,想派人去看看,結果門都進不去,迎賓直接告訴他,哪里哪里有茶館,里面客滿了,請去別家吧。

  后來,他們也發現了,去的都是文人,普通人人家壓根兒不接待。

  這可真是太稀奇。

  漸漸地,茶館里面的樣子也被一些文士傳出,聽著話音,里面好像是個神仙洞府似的,連侍者都會讀心:

  你渴了隨時都有適口的茶水,餓了每日都有不同的精美茶點,便是坐具也好像是按照你自己的腰形長出來的,特別舒適。

  倘你看書看得累了,侍者還會按摩。

  他們可是每人花了半年時間去求真堂,針對頭、眼、頸椎和腰椎問題學的專業按摩,雖不治病,但是緩解疼痛非常有效!

  偶爾看書有所得,抬手自有現成的筆墨伺候。有個看園子的客人有了靈感,還有各種顏料供其作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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