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100章 第 100 章
  這一晚,許多人都難以入眠。

  在屯田里轉悠三四天,督促各個屯田村農奴仔細開墾的費雍才回駐地,就被阿耶單獨拉進暗室細說李氏出身。如今澡也沒洗、土也不拍,躺在自己榻上發呆,耳邊全是李氏出身、阿耶勸他的各種聲音交雜。

  費習只給兒子留了三四息的時間消化震驚,然后就直接跟費雍說:

  “我與蔡掾佐近日多有交往,其伯如今就在陳留作郡史。這幾日,我會找機會讓求蔡掾佐薦你去蔡郡史手下做個文佐……東翁這里我留下……你盡快給蔡掾佐留個好印象吧……”

  室內一片漆黑,費雍瞪著基本看不見的房梁,思緒起伏:

  東翁……未來怕是有限……阿耶讓我趁著事情未傳開,盡早更改門庭,也是應當……阿耶自然是對的……可是……郡史就是個閑職……郡史的文佐能干什么呢?

  慢慢闔上干澀的雙眼,模糊的房梁慢慢變幻成他近日奔走在屯田時看到的景象……他自冬日就開始點燈熬油寫的,今年一年耕種計劃……去年結余東翁已經同意換成耕牛了……北面那一塊坡地其實可以開墾出來作梯田的……水源……

  一年來,費雍許多經歷和對今年的規劃都因雙眼合攏后,無可避免的被一片漆黑掩埋……

  可這樣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卻無法掩埋鄭參的愧疚……

  似乎被時光消弭的哀嚎聲,被李氏南地男童嘹亮的哭聲喚醒。

  鋪天蓋地,震耳欲聾。

  鄭參宛如被封進了千萬冤魂翻滾的黑棺里,雙手交疊在規整而又冰冷的錦被上,蓋于腹腔。

  冰涼的瓷枕托著他無一絲凌亂的發髻,端肅的臉上,無法瞑目的雙眼偶爾本能的眨動。

  都是我的錯……

  你們的死都是我的錯……

  也許當時不讓徐州開這個口子,你們留在并州不會這樣慘烈……

  如果當時我能讓徐州治下各縣都像李氏這樣接納你們……

  是我無能……

  是我的錯……

  千萬人的哀嚎重疊,聲震重霄!

  鄭參眼神渙散,身魂只剩聽覺,無法發覺他正在窒息……

  給知己吹了一下午笛子賠罪的李清,起身喝水時也覺得氣悶,推開窗看著不見一絲光亮的夜空,欣喜的笑了。

  今年屯田的春雨來的正好,有這一場春雨濕潤凍土,春墾應該能輕松許多……

  費習卻吩咐近侍將帳幔合的更密一些,以阻擋從窗縫吹進來的水汽滿滿的細風。

  他希望這場春雨天亮前就停,免得讓蔡掾佐以雨為由,拒絕他明天下午的宴請……

  “嘻嘻……別……藿郎……”華靜推推還在自己腰腹上作怪的夫君,提醒道:“時候不早了,明日有客來,還要行宴的……”

  李藿往上挪了挪,額頭抵在靜兒的下頜。

  華靜順勢用雙手環他在懷,輕撫他汗濕的后頸。

  盯著漆黑一片的榻屏,微喘的李藿眼前無端顯現他伏在另一個陌生的女人肩頸,被她扶著后腦的畫面。

  是誰也這樣抱過我呢?是阿娘還是二娘呢?彼時彼刻,也是這樣暖么?

  難得早早睡著的縈芯卻覺得太熱,翻身就將綿被騎在腿下。

  擁有無數面孔的黑夜,最后還是被日光刺破。

  新的一天無可避免,總能到來。

  翌日清晨,上蓮道里,整個正月都緊閉大門的李府突然中門大開。

  一郎等幾個門子,拿著細竹捆成的大掃把,將本就干干凈凈的大門外仔細的清掃一遍。

  旭日東升時,徐州使君鄭參帶著屬下徐蛻璋,坐著華城守的牛車,拐進了上蓮道。

  牛車停在李府門前時,李藿兄妹已經迎到門外。

  作車夫的近侍撩開車簾,車里的另一個近侍先行跳下車,回身虛扶動作矯捷的徐蛻璋下車。

  徐蛻璋回身跟他一起,扶著精神略有些萎靡的鄭參下了車。

  “巴西宕渠李氏宗子藿,見過使君。”李藿對上鄭參的視線,當先一步,給他行了個晚輩禮。

  縈芯也小行一步,在李藿身后跟著行禮道:“巴西宕渠李氏宗女縈芯,見過使君。”

  兩人不待鄭參答話便收了禮,坦然直視。

  李家人的相貌和氣度,完全符合時下人“相由心生”的認知。

  承自父系血脈的正直眉眼,讓鄭、徐二人見之生喜。

  徐蛻璋先替東翁介紹,“這位乃是掌北海郡高密縣鄭氏的徐州使君。某是瑯邪莒縣徐氏出身,草字蛻璋,得東翁揀拔為從事。”

  門外的兄妹倆和門里的華靜便一起給兩人行晚輩禮:

  “見過鄭使君。見過徐從事。”

  有兩個合眼緣的晚輩,鄭參隱痛的顱骨也松泛許多,他溫和的道:“多禮了。”

  溫潤如玉的李藿伸手一讓,“勞煩使君遠路而來,皆是李氏之過。還請入內許我兄妹給使君奉茶賠禮。

  請。”

  “好。”鄭參當先一步往里走,李家的影壁、魚缸并未引得兩人多看。

  進入前廳,自然是請鄭參坐的上位,鄭參也未謙讓。

  借著李氏下仆奉上的杏仁茶,四人簡略的聊了聊。縈芯全程基本很少說話,氣氛全靠徐蛻璋帶領。

  鄭、徐二人年長歷多,李藿的性情幾句話就探聽明白了。

  只是對少言的李小娘子更好奇,徐蛻璋起了兩次話頭,都是李小郎君接過去了,最后還是直白的道:“日前我去李氏在費縣城南的村里轉了一圈,村奴佃戶都逍遙自足,可見李小娘子治下之能。”

  “徐從事過譽了。”縈芯下頜微收,坦然謙道。

  倒是李藿頭皮一緊,怕他們看到小娘在南地捂著的大雷。

  好在他一直端著緊張勁兒,來訪二人都以為他憂心李氏未來,倒掩蓋了過去。

  徐蛻璋并不放過她,繼續道:“哪里是過譽!某也算踏遍吳國五洲,如李小娘子安置的農莊也是僅見。”

  “其實不難。縈芯在南地做了什么,想必徐從事也全看到了。仿效兩年,恐怕會比李氏村中會好更多吧。”

  你們啥也不管只知道收糧收錢,當然養不出南地農人的形貌。

  徐蛻璋一愣,沒想到一直微微笑著的李小娘子竟然直接懟回來了。

  鄭參垂眸看著手中乳白的飲子,眼下一片青色,心中暗道:“如果徐州治下都能如李家農莊一樣,如臂使指就好了……”

  “某倒是希望以后我吳國風調雨順,再別讓治下新添莊奴了。”徐蛻璋不愧是能作州牧從事的,一句話解了李縈芯的小刺,還把話題升華了。

  縈芯捧起茶盞,順著他道:“徐從事此言大善!縈芯以茶代酒,愿我東吳風調雨順,再無離亂。”

  三人都陪了一口飲子,氣氛緩和了一些,鄭參溫溫道:“本官還要多謝李小娘子救這一路并州奴,解本官許多愧疚。”

  “使君多慮,使君當年一心為國,當無愧于心。”

  縈芯能理解他的做法,前面的調子他都唱對了,后面的錯并不能完全怪在他身上,應該都是各縣自己不作為的鍋。

  “唉……慚愧慚愧……”鄭參不由一嘆。

  “至少,萬一以后再出類似事端,使君也不能像上次那樣無助了。李氏愿傾闔族之力為我東吳效力。”

  縈芯一句無助,差點把鄭參眼圈兒都說紅了。

  他背著這個罵名兩年了,早知道費縣這邊的處置,如何自苦兩年?

  他早把治下的無能縣長們換一批了!

  一個清醒的人看著所有人都沉睡是很痛苦的。

  可是,倘遇到另一個清醒的人就能得到救贖。

  怪只怪華縣長為了同僚們的顏面,將李家事對上隱瞞。

  要不是鄭參得徐蛻璋開解,抑郁到極點時,鄭參都想過自戕!

  有掌李氏錢權的李小娘子表態臣服于吳國,加上李小郎君清淺的性情,只要顧將軍那邊給李氏族長說點好話,李氏的事兒就解了。

  徐蛻璋今早看見東翁又恢復了去年的行狀,嚇得不行。如今見他竟能被李小娘子開解,已是決定多給李氏寫好話了。

  之后四人的言談都融洽許多,鄭參儒、經全通,宴席上對李藿多有指導。

  縈芯這方面聽著都頭疼,好在徐蛻璋是喜歡漆器的,就著雍州、梁州產的漆水不同和堆漆等各種漆器制法跟她聊了很多。

  吃完飯,四人到初春的園子里走了走,無可避免的談論到羊氏之事。

  漏了一些性情本質的縈芯無奈的道:“我至今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對不住羊氏九娘……”

  徐蛻璋一笑,“小娘子既知無錯,何以仍在自省?”

  縈芯兩手一攤,“總要想個明白,以后才漲經驗。”

  鄭參點了她一句:“不要過于苛責己身。倘都規避,如何喘息?”

  徐蛻璋腹誹東翁:我看李小娘子想的挺開的,這話你該對自己說……

  “縈芯受教。”縈芯乖乖的聽了,然后給李藿一個眼色。

  李藿就道:“我觀使君氣色不佳,可是下榻之處不潔?使君都是為李氏之事奔波,還請使君給李氏一個盡地主之誼的機會。”

  反正你們是來觀察我家的,不如就住我家吧。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