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315章 ..
  周氏宗長的話音未落時,認為自己已經明白駱洙濱言中之意的楊宗子楊泙(pēng),收斂了臉上的輕慢,坐直身子看向首座。

  同樣在電光火石間理解了駱洙濱意圖的朱氏的話事人朱建,給問得過于“坦率”的周宗長找補道:“有道是圖遠者弗拘近利,然兄之策遠近皆利,我等望塵莫及。”

  有了朱建的打岔,駱洙濱只做諱莫如深的微笑,并未回答周宗長的問題。周宗長也知自己脫口而出的問題太直白,好在有個陪他來的幕僚聽明白了,低聲跟他解釋了幾句。

  所謂九品中正制,又名九品官人法。其實也是由兩漢察舉制的衍生而來。其與察舉制最大的不同之處也是中正制的關鍵環節有二:設立中正官、以品第定官級。

  中正官,就是朝中指定掌管對某一地區人物進行品評的負責人。哪怕以轄地分大小,最低也得是個郡級的正官才能兼任。

  如此朝中就能將因察舉制的名存實亡,而一直把持在各地豪強手中對待補人選的直接控制,收歸到中央政權手中。

  以大吳的現狀,在陛下的獨斷專行和太上皇的默許下,恢復“觀政”之舉根本不可擋。若繼續依著吳國運行兩百年的察舉制選官,從第二輪觀政開始,人數稀少的外來吳人世家注定會被人口基數龐大的本地世家奪去絕大部分的權柄。

  而一旦將大吳的選官制改為九品中正制的玩兒法,那么,幾乎占據全國八成以上州級官位的吳人,便能徹底掌握住士人成為仕人的門檻!

  由此,吳人便能通過降低五州世家的品第,繼續長長久久的壓制在五州派頭上的同時,與收歸官吏選拔權的皇室雙贏!

  說白了,駱洙濱的意思是從根子上改了玩兒法,讓皇室重新拿回定玩兒法的權利,而他們吳人高層就長長久久的做在這個玩兒法限制下的吳人和五州人的裁判。

  那還不是他們想吹哨就吹哨,想發誰紅牌就發誰紅牌?

  另有幾家互相低聲說著,也弄明白了駱洙濱的意思,其中一個瘦削的老翁道:“觀政乃是大吳舊制,陛下想恢復倒是有成例可考。可這九品中正制既為魏明帝(被穿的曹睿)取締,定是多有不足,老朽恐怕朝中不會輕易接受。”

  他說是朝中,其實指的就是五州的人。他們也不是傻的,各地完整的官轄權眼看都要失去了,怎么能輕易的讓他們再搶走舉薦權并重新封死他們的晉升渠道。

  駱洙濱早知他們出主意不行,提錯漏都是行家,心平氣和道:“昔年魏文帝(曹丕)改察舉立九品制,乃是因痛恨漢末蠹臣,竟然舉茂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以國之名器肥私。”

  眾人都明白,他說的是漢末蠹臣,其實指的是去年爆出來的三州郡縣監守自盜常倉一事。雖然因為涉及的五州官員和世家太多、太廣,為了維穩,太上皇、陛下和他們吳人都只能按下不處置,但是這足以證明大吳如今的察舉制比漢末時期清明不到哪里去。

  “然九品中正制雖因人而廢,卻是明確劃定了人才須得家世品德并重,才能任用。其中家世好辨,品德卻須中正官親自驗看才能劃分品第。我等自負吳人,可說到底還是北遷至此。近百年啦……男婚女嫁,血脈早已融于這沃土,便不要再抱殘守缺了吧。”

  駱洙濱這話說得真好聽,讓眾人都是一陣唏噓。

  可實際上,前一段的目的是提醒在座的準備用懸在三州官吏腦袋上的利刃威脅,后一段是提醒大家可以用畫大餅和聯姻的方式拉攏五州中已經中立或者偏向己方的世家。

  如何給一直被五州上層世家壓制的五州小世家畫大餅還得看實際情況,可聯姻這一項在座的楊氏和周氏早就做在前面了:

  楊宗子楊泙娶的是五州最大牌坊孔氏的嫡女,周宗主的庶妹嫁給了華氏宗主華仰!

  表面上,孔氏一族歷來是不站隊的,站也是站陛下那邊。倒是華氏這邊可以爭取,華仰能跨級升遷,跟他與吳地派聯姻有莫大關系,況且華仰的二庶女婿李藿李白駒可是全塘女弟子的嫡親兄長。

  而全塘再怎么想中立,哪怕不顧這層拐了幾道彎兒的關系,只為了全氏也得往吳地這邊偏,只要他不替五州那邊攔著陛下,事情就能好辦很多。

  連消帶打還猶嫌不足,駱洙濱又拉了個助力:“大吳傳承至今,宗室文昭武穆,枝繁葉茂。年年空耗國帑,卻有志難伸,浪費血脈。不如將縣侯以下除世子外的宗室子弟也納入九品考評中,擇其優而用,于國于朝,豈不兩利?”

  “國有向泗兄(駱洙濱的字),真乃吾等之幸!且容某敬兄長一杯,聊表敬佩!”朱建立刻明白了駱洙濱的最終目的:攪混水!

  陛下若一意孤行非得重開觀政法,那么,朝中勢必會因駱洙濱提的這三個對策波瀾起伏:

  戴罪的地方官會為了求活倒向能給他們提供庇護的任何一方;

  已經與他們有了勾連的五州世家會閉嘴;

  而看見可以重歸朝中的宗室怕是要使出吃奶的力氣,促使九品中正法落地。

  剩下五州的中堅是抵抗?是順應?

  抵抗最終會導致觀政法的夭折,順應更是他們吳人的勝利!

  有朱建帶頭,他的小弟們也舉起酒杯應和,周宗長隨大流舉杯。楊泙略慢一拍也把酒杯端了起來:反正只是商議,待他回去問問他阿耶,不行再反悔唄。

  吳地派頭部大會剛開的時候,縈芯正在看范生帶來的家信。

  一封薄,一封厚。

  薄的是李清的,內容也簡單,主要是想問女兒為什么上次來信還是要家里屯糧。

  還能是為什么呢?全國糧價一直高居不下,除了三州常倉還沒被那些戴罪官員補平賬,就是產糧大戶覺得東吳、桓楚、南晉三國情勢緊張,屯糧求安心。

  自家就是都賣了也是被他們買了存下,平民百姓根本吃不到。那就還不如自己屯著呢。

  縈芯直接提筆把自己的擔憂寫清楚,然后勸阿耶若是心疼費縣貧民艱苦,可以多收他們做自家佃戶,但是千萬別開施粥的口子!一切跟著隔壁孔氏的步子走。

  論到茍,縈芯拍馬也不及綿延后世兩千年的孔家!

  另外厚到三指的一封一打開,縈芯就笑了。里面除了李藿的兩張信箋,還有三封。其中兩封上面密密麻麻的蓋著小小的手印和李氏印鑒,一看就知道是阿炈的手筆。

  縈芯先看李藿的信,前面內容與阿耶差不多,不過意思要比阿耶更驚恐,明顯是怕自家妹子這樣屯糧是有他意。

  看到此處,縈芯不由大翻白眼,按說此時武則天還沒出世,往前看也就有個呂后差點稱帝,阿兄怎么每次都把她往這方面想呢?

  后面阿兄提了一句南地的水渠都開完了,問她那為了開渠聚集起來的青壯今年農閑的時候要怎么安排。

  她可真懷疑是他自己想當皇帝,這是側面提醒她別光屯糧還得積攢武力吧?

  想著阿兄少時偶爾中二的表現,縈芯嘴角彎彎繼續往下看。

  李藿寫了幾句去年年底的征文和今年年中的曬書都因三國之間的緊張辦得潦草,他也沒選出可心或者有才能的新幕僚。與費習父子三人分別后徑直回費的王素雖然還是被他留下繼續給李氏作幕僚,可他病病歪歪的也沒啥大用,問能不能把費習三人勻一個回去給他用。

  縈芯還奇怪他在家里,大事小情有阿耶、嫂嫂和司喜等人管理,他非得要個幕僚干啥?

  往后才看見李藿說他得丈人華仰舉薦,要辟他去青州州治下邳做郡丞(為太守的佐官,郡級正官)主管刑獄復查,秩六百石。

  還說什么他也不是很想很想去啦,他覺得自己不過爾爾,突然越過縣級做郡級正官,自己名不副實啦……等等一些列明謙暗吹的語氣,讓縈芯真是想把自己抑制不住的大白眼畫下來給他寄回去!

  明白阿兄還是想問問自己的意見,是婉拒還是赴任。縈芯考慮許久做不出取舍,便沒有先給阿兄寫回信,而是打開了三封里表面最干凈的一封。

  這封果然是嫂嫂華靜寫的。雖然月月來信,可女人就是心細,不止各種詢問縈芯近況,還很了解她的脾性,大篇幅的苦勸她不要因為貪涼傷了身子。

  后面略略提了提與這封信時隔不過十天的家中、南地有什么新變化,鄰居家有個縈芯全無印象的數字娘嫁去了哪家,哪家嫡長生了兒子。最后還特意給兒子在另外一封信的信封上的胡為道了歉。

  縈芯提筆,在阿甜戲謔的眼光下,寫了自己的近況,大言不慚的寫自己根本沒有貪涼,身體有家醫看著健壯如牛。

  “小娘子啊,還是聽聽少君的勸,少喝那涼飲子吧。再說,脫木大夫不也說小娘子這樣日夜顛倒不是長法么……”只有主仆兩人的情況下,阿甜的話就能多許多。

  縈芯拿筆尾指著她,威脅道:“你可不許跟嫂嫂亂說話,不然我把你嫁給脫木去!”

  華靜可太知道縈芯如何肆意妄為了,怕她糊弄自己偶爾還會讓縈芯身邊的大侍女阿糖、阿甜給她回信,以確保無人管束的小姑子別浪過頭。

  阿甜嘿嘿一笑,圓圓的臉上眼睛笑瞇成八卦的一縫,“小娘子這是亂點鴛鴦譜了,脫木大夫可是有心儀的女娘啦。”

  “嗯?誰?”縈芯趕緊放下毛筆,好奇的問。

  她手下這些人也不知是學她還是眼光太高,好幾個都過二十了也不想結婚,得虧他們都是奴,不在大吳律的婚姻法管束范圍內。

  可脫木是平民,今年十九,要是再沒信兒,縈芯就得把他送回求真堂給他師父去強制執行啦。

  “白茸啊!”阿甜也不賣關子,她還知道小娘子肯定記不住是誰,解釋道:“就是初到顧氏別院那晚,往阿餳懷里揣白糕給小娘吃的那個。”

  “啊!”縈芯立刻想起來是誰了。“后來她去哪了?”

  那時候縈芯看誰都像是丁氏或者別國派來害人的,徹底掌握了顧氏后,就把他們都送回主宅了。想來當初也是因著小娘剛到別院時脫木總去給她治病,兩人才有了交集。

  “她阿兄和阿耶都是顧氏親兵,不過侯爺去時都給放了民籍,如今她在顧氏主宅的外院伺候呢。”阿甜替小娘子管著許多家事,自然也知道白茸的去向。

  縈芯立刻道:“我這兒可算有個能成雙對的了。明天、明天有事,后天叫她來,我問問她愿意不。”

  “嗯嗯!”阿甜點點頭。

  有了這個好事兒,縈芯心情更好的拿起一封滿是漆封的信,里面全是用各種顏料印出的小手印。

  阿炈還不滿三歲,一個字也不會寫,可縈芯看著信箋上雜亂無序的手印,卻能讀出最純粹的思念。

  “也不知道小郎君現在多沉了……”顏料貴重,華靜也不是每個月都讓他這樣霍霍,阿甜說著,取出兩月前的一封給小娘子對比,眼見著這次的小手印就比上次的又大了一圈兒。

  大概真是心理年紀到了,一直對小孩子沒甚感觸的縈芯如今也覺得可愛非常,細細看過一番后,毫不違心的夸贊道:“阿炈這么小就知道如何搭配撞色,可見有這方面的才華!”

  阿甜又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反正小娘子畫畫好,她說阿炈小郎君有畫畫的才華那肯定是沒錯的。

  兩人看過一時,縈芯打開了最后一封信。

  完全出乎她的預料,這信是青山寫的:

  六月十三,主上壇席。

  下仆青山、阿月稽首。

  一別經年,主安否?順否?

  萬望主以己為重,仆等日日心念,求上蒼垂青于主身。

  自得主委以重任,仆等兢兢業業,幸不負所望已小成。

  時杏綻院中學生百七十九人,杏實院累九十五人,杏繁院累十二人。

  杏實之后,有二十三人或群于陽山為主制器,或散于諸村以利農耕。

  杏繁有五人已滿三年。其智已開,其心也遠。

  可嘆村中歲月靜好,卻無世道光怪陸離,致其才多識寡,款學寡聞。

  院中已無可教,書空讀無益。為主計得失,為其將來,仆等議后,送于主手調教。

  叩請主恕仆等擅專。

  下仆青山、阿月稽首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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