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334章 ..
  很難說,桓楚特意在三國國界交匯的附近又留了一支兵,更多目的的是不是為了防止被另外兩國偷家。反正大家的信譽其實都不咋地。

  十月初三清晨,鉛云遮蔽了金烏的視線。

  桓楚的司隸軍和豫州軍兩處軍寨都已經建好。三處戰場唯一有經驗的老將馮該,直接跳過了兩軍罵戰的第一階段,一聲令下,讓開啟戰爭這個血肉磨坊的第一箭,飛上了太行關的墻頭。

  哪怕不在戰時,太行關內外也不留大木,更遑論施巍三令五申“堅壁清野”的當下。

  可太行關城頭上,太史勉看著敵營中緩緩駛來的八駕巢車(兩根城墻高的立柱,中間用滑輪吊著一個叫望樓的簡易房子,里面有弓兵用于與城墻對射),心中一嘆:

  桓楚真的是早已準備充分啊……

  眼看著桓楚的巢車上,緩緩升起的望樓外面涂滿防火的泥灰,城頭上早有訓練有速的什長命令士兵們絞緊重弩。

  箭雨從巢車上射向樹滿盾牌的女墻時,數量雖只寥寥但力度更恐怖的弩槍帶著巨力沖過破箭陣,射向巢車。

  漫無目的的箭雨被女墻和盾牌阻擋,絕大部分只留下些許白點,能射進防御縫隙造成傷害的不過百分之一;精準打擊的弩槍也被迅速墜落一丈的望樓躲開,倒是有支有意無意射偏了的弩槍,從望樓里帶了一串還在慘嚎的倒霉蛋,飛回他們來時的營房。

  兩軍第一輪攻擊只造成了零星的傷亡。

  各自陣營中,看漫天箭雨互射的將領和士兵都知道,這都只是試探性攻擊。

  并州這邊箭雨傾盆,兗州陳留郡扶溝縣是第一個直面桓楚攻勢的。

  有蒗(làng)蕩渠勉強作為天險,扶溝縣只須三面對敵。倒是豫州軍統領劉敬宣急于爭得首功,根本不玩兒太行關城下的回合制對射,直接在兗州防軍的射程外架起了霹靂車(投石車)。

  隨著一次次的試射落入城中,縣城里心存僥幸、不愿離開家鄉的縣民們,終于回想起六、七十年前,被戰爭平等籠罩時的恐怖。

  隨著金烏終于脫離了遮蔽,夜晚就要來臨,一直沒等到守軍出城、也沒發現城墻有崩塌跡象的劉敬宣一邊與二皇子桓景調笑了句:“果然是只玄衣督郵(古代烏龜的雅稱)。”一邊命人鳴金收兵,埋鍋做飯。

  霹靂車震天的響聲隨即停止,原本嶄新的城墻斑斑裂痕,還有一處鑲嵌了一顆石彈,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桓景望著,不由握緊了刀柄。

  桓楚這邊有心情吃飯,挨了一天“石雨”的扶溝縣縣長驚慌失措的跟在守將身后:“將軍!將軍!敵軍攻勢已停,不如趁機開門送民眾出逃吧!”

  守將烏盔下兩眼眸光幽幽:“早先某就跟縣長說過,城門一關,再開只能是敵退或者城破!當初他們不走,如今想走也走不得了!縣長與其在某這里浪費功夫,不如去曉喻闔縣滯留百姓安生的等仗打完。”

  其實,百姓早被嚇破了膽,哪里敢在此時撩守軍的虎須。分明是有僥幸心理、以為可以兩頭倒的城中世家舍不得華屋美舍不肯內遷,如今又發現石彈砸人不分貴賤,這才想起來命更重要。

  扶溝縣縣長比誰都想跑,可他有守土之責,跑了肯定會帶累三族去死,不跑也許還能有個活路,聞言嘆氣跺腳,做足了已盡人事的姿態,撩著袍角快步下了城墻,回去交差。

  他走后,守將看了身邊的下屬一眼,下屬一點頭帶著四五十兵士下了城墻。

  如果那些世家聽縣長的勸,也許能多活幾天……

  并、兗州的戰事才歇,簡易戰況就送到了在第二防線的兩州都督案頭。

  而在城防第一線苦等開戰的徐州都督張燊一如前幾日那樣,守完白天就換了班。

  晚上在城墻上駐防的張徽微闔的兩眼突然張開,嘴角撇起一抹哂笑:

  不愧是盜賊的后代,這樣煌煌國戰也要拿夜襲作開場!

  張徽太有耐心了。

  一直等到那些趁著烏云遮月摸到城墻下的蟲豸開始攀爬城墻,才一揚下巴。早被煮了十七、八開,已經沒味兒了的二十鍋“金汁”就被守兵用撬棍抵著鍋底,倒在城墻上。

  數道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劃破寂靜無聲的夜晚,召喚出身后無數火蝗飛上墻頭。

  城中,年年歸巢于此的燕子們被驚醒,盤旋到不是節日卻火光琳琳的縣城上空。

  它們翻遍血脈傳承,也找不到人類的自相殘殺何時能休。只能放棄故居,在烏云和樹梢之間幾番振翅,溶于漆黑的遠方……

  烏云的盡頭,是被漫天星子光輝照亮的嶄新都城。

  宵禁之下一片漆黑,只有城防兵拎著的燈籠和寥寥無眠的人用一豆燭光與星光呼應。

  而接了大師兄到拜帖的縈芯,已經早早進入黑甜鄉。

  這位素未謀面的大師兄果然第二天早早就帶著妻兒來拜訪。

  縈芯帶著阿石兄妹在大門口迎接全德一家三口下車,簡單見過禮后,引著他們進了自家主廳。

  “本該是由我去拜訪大師兄才對,實在是太失禮了。”雙方互相自我介紹完,給了三個孩子見面禮后,攆他們自去園子里松散,縈芯開口道了句失禮。

  這也不過是句謙辭,她身上有重孝,論禮數、論忌諱,也不該讓她上別家門。雖然她也沒少上全府的門。

  全德一生方正,哪跟個年輕寡婦這樣同屋呆過,一時抹不開臉跟小師妹搭話,還是嫂嫂石氏與縈芯簡單聊了幾句。

  石氏一族也是以《禮記》做闔族的本經,要叫石氏自己說,君舅讓夫君給師妹單獨教課根本就是亂彈琴!

  可礙于孝道,她個媳婦子也說不了什么,只看著小師妹面容雖然姣好,但是眸色清正,說話辦事也都正派,也算松了一點子女人的擔心。

  垂眸聽著媳婦跟小師妹聊些女人才有興趣的家事,全德心道:不覺得她有什么特別的才干啊。

  石氏把話題帶到了育兒經上,說了點自己五歲的兒子已經開蒙,大概明年就能學《孝經》了。

  縈芯便主動接了她的話茬:“不瞞嫂嫂,拜入師父門下之前,我連蒙學都沒學多少。就是《孝經》也只是粗通。之后師父一步入了中樞,大概是覺得身邊沒有可靠的智囊襄助,這才想著召大師兄入都城,若有空余再順便教教我。”

  石氏聽她說的懇切,正要搭話,全德作為老狐貍全塘的兒子,瞬間就聽出了她話里隱藏了想引他往再次做官上轉移注意力的意思,直接申明:“師妹,家父叫我來,只是為了教你史。”

  縈芯半點兒沒有被戳穿的尷尬,明媚一笑:“那師兄準備是在全府教我,還是日日來府中呢?”

  依舊讓孝期寡婦日日出門去自己家上課與全德所學禮制不合,但讓他日日登一個妙齡寡婦的門兒,他也干不出來啊。

  只因全德忍不住戳破她話中陷阱,她便瞬間把一個刁鉆的問題拋了出來。

  雖然石氏得夫君話語提醒才明白這個小師妹話中陷阱,可聽了此問,夫婦二人心有靈犀的想:

  果然是個滑頭的師妹,為了“逃學”真是煞費苦心。

  石氏看著師妹的笑顏,抿了口菊花飲子后改為正座,只等聽著夫君給她上第一課。

  果然就聽全德肅容問道:“師妹之問,總不過一個禮字。可師妹話里的禮卻全是皮毛。既師兄聽到了,就先教你明禮吧。”

  縈芯的笑容干在臉上,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失策了。

  “師妹可知《禮》是由誰所著?”

  “呃……還請師兄教我。”縈芯只能也轉為正坐,虛心求教。

  “《禮》,為孔子的七十二弟子及其學生們所作,后經西漢戴圣編纂成記,始于《曲禮》,終于《喪服四制》,共二十卷四十九篇。雖世人多有治《禮記》,然其所書之意浩如煙淼,終其一生怕也只能窺破一二。是以為兄也只專注于《大學》、《學記》二篇。”

  全德說完這一堆,自見面起就守禮垂視的兩眼驟然抬眸直視縈芯,“禮者、斷長續短,損有余,益不足,達愛敬之文,而滋成行義之美者也(所謂禮,就是截斷長的接續短的,減少有余的補充不足的,表達敬與愛的文明,并養成堅持仁義的美德。語出《荀子·禮論》)。

  禮,從來不只是循規蹈矩,當論其是非,不當以人廢。禮是對神、對鬼、對上、對長、對平、對下的敬于節。終《禮》全記所書,為的都是使人別于禽獸,令不知如何敬畏的人表達敬畏,讓不知如何節制的人明白何時該節制。已經明悟何為敬與節的人,哪怕全無禮數,也不是無禮之人!而心無敬與節,便是禮行得再繁復,也是無禮之人!

  師妹雖心已識禮,可先前之問卻暴露師妹并不明禮,這都是不學之過。

  這也無妨。君子不隱其短,不知則問,不能則學。(君子不掩蓋自己的短處,不懂就要問,不會就要學語出董仲舒《春秋繁露·執贄zhì》)。從明日開始,師兄日日來教你禮與史。”

  聽著全德中氣十足的說了一堆禮,縈芯竭力制止自己不要漏出呆相,微微垂目思索,想再做最后掙扎。

  石氏收回對夫君的滿目崇拜,見她如此,微笑著道:“石氏一族也是治《禮記》,若師妹還有顧慮,嫂嫂可休書請家中小輩來與師妹同學。”

  縈芯一驚,心想可別!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多一個學生就多一份卷,她還是老老實實的接受一對一授課吧!

  終于放棄掙扎,縈芯恭謹一禮:“縈芯受教,多謝師兄。”連多了一個學科也接受了。

  全德有教學經驗,深知為師者教授一到十,所學之人可能只領會了三,或者十三,是以并不放過她:“為兄剛才所述,師妹可有心得?”

  才教完就要考,縈芯只得仔細思考之后答了一句:“師兄所言之禮是一種秩序。”

  石氏一愣,還不太明白師妹的意思。

  全德的神色卻突然變得慎重和激動交雜。他還沒體會到父親口中所說師妹的聞一知十,已經體會到了她的一針見血!

  他沉聲問:“你覺得用禮做秩序是好還是不好?”

  “秩序本身并無好壞,有好壞的是執行這個秩序和被秩序管轄的人。”

  縈芯一句話,令全德沉思足有一炷香時間,而后對著她恭謹一禮:“今日方知,何為教學相長。”

  微微一笑,自覺嘴炮扳回一城,縈芯站起身,請大師兄夫婦移步宴廳吃午飯。

  也不知多久之后,縈芯才能明白,兩世為人的她在此時此地說的這兩句話,是華夏文明再積蓄兩千年之后,形成的浩如煙海的世界觀倒灌回了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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