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364章 ..
  雪,完全沒有減小的態勢。

  紛紛揚揚之上,烏云密密匝匝的遮蔽天穹。

  汲汲營營的人們被風雪和生計壓彎了頭顱,任脫開天神注視的嶄新都城被偷走了午后的時光,比昨日提前兩個時辰被黑暗籠罩。

  回到前廳的阿甜,看室內只剩縈芯膝邊的炭盆還有微微光亮,低聲問:“小娘子,點燈嗎?”

  剛剛逞能替數萬移民們做出重大決定的縈芯,咽下心中無數忐忑,緩緩點頭。

  跟著阿甜進來的阿蜜拿起門邊一盞燭臺,走到縈芯面前的炭盆點燃。將縈芯身后燈盞的紗罩取下,等阿蜜過來點亮,阿甜順嘴給縈芯提了提添幾個近身侍女的事情。

  縈芯心中壓抑,隨意道:“就白茸吧,其他的再說。”

  聞言,不喜白茸遇事搖擺不定的阿蜜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異議。還是阿甜繼續問:“那阿甜去叫她來見小娘子?”

  “行吧。”心中愁事沒個頭緒,縈芯索性拿家事換換腦子。

  留阿蜜繼續點燈,阿甜往后去二進把白茸叫過來。短短的路上,阿甜針對小娘子的喜好對白茸各種耳提面命,突然升職了的白茸跟在她身后不停的應承:“奴記下了!奴記下了。”

  既然能讓白茸的父兄起了讓她給顧禺或者顧毗作通房的念頭,白茸的外貌條件肯定是過了關的。

  縈芯看著跪在面前的白茸白凈的鵝蛋臉,“你跟脫木說清楚了么?”

  跪坐在縈芯身后的阿蜜戲謔的看了走過來的阿甜一眼,阿甜坐下一看,白茸果然又支支吾吾的垂下了頭。

  “也罷。”縈芯沒有繼續逼她做選擇,“我身邊只你們三個也不夠,家里暫時沒有合適的,主宅那邊白茸你熟悉,三天內選幾個合適的讓阿甜、阿蜜看看吧。”

  “是……”

  在顧氏伺候這么多年,侍女間各種明爭暗斗白茸經歷了不少,深宅大院兒里的見識也夠,生怕推薦了比自己強的,把沒站穩腳跟的自己排擠出夫人身邊,也怕自己薦上來的人不合用,讓夫人嫌棄她愚笨。

  白茸原本雀躍的心,因為縈芯隨口一問一放,又糾結起來。

  是時,松谷請見,發現屋里有白茸,只簡單回道:“夫人,他們出府了。”

  這說的是三娘和阿善。

  深吸一口松谷帶進來的寒氣提神醒腦,縈芯也沒細問三娘兩人都做了什么準備,只問:“長生還沒回來?”

  長生今日去了城西,依據都城的交通規則,想要跨區回城南的家就得在南城門繞一下。

  自從二皇子殿下在南門外給移民們施粥,城門外的路便有些堵塞。

  為了夫人不受行商賈事的非議,長生出門向來低調,車上從不掛李府的牌子。所以他現在正被堵在平民才能走的南直道上,干著急呢。

  就在長生數度掀開車簾往外看,琢磨著要不要棄車自己先走回去的時候,一隊剛從南城門進來的僧人們,走在太上皇特許他們可以踏足的官道上,嘩啦嘩啦的搖著錫杖,向堵在平民道上的行人化緣。

  大雪滔天出門子討生活、隨身還有富裕吃食的平民的畢竟是少數,許多行人要給釋善遇布施幾個銅錢,卻都被他婉拒了。

  堵在路上的人也無聊,勸了幾句:“師父莫要嫌老仆們施的錢少。天冷呢,這幾份一起也夠師父去換些吃食了。”

  可釋善遇面色淡然,全都婉拒后不厭其煩的向施于銅錢的人解釋:“阿彌陀佛。施主善意,已沐周身。然佛家‘以戒為師’①”,貧道②托缽乞食,須持‘不捉金錢戒’③……”云云。

  這樣恪守戒律人的太稀奇了,長生等一眾行人都伸長了脖子去看。

  因為釋善遇講起佛法戒律時,嗓音溫潤。無論是接受微薄的布施還是拒絕金錢,重復多少遍語氣也不急不躁,讓目不識丁的平民們都能感受到他話語中的微言大義。心中覺得眼前這個浴雪的比丘與他口中的佛,越發神圣起來。

  待到釋善遇走到長生車邊時,不必他搖動錫杖,長生便主動下車,把一瓦罐剛剛燒開的熱水遞了過去:“師父別嫌棄,喝點暖暖身子吧。”

  李家對仆人的待遇也是世間少有的好,如長生這樣日日出門的,車上都要配個小暖爐的。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釋善遇躬身謝過,用銅缽接了熱水后,轉身分給身后幾個沙彌,就連那不用牽著的牛也分得了一份。

  這一出,叫周圍人看得更是心熱,不管身上有什么,能給的都想給這一隊僧侶。更有許多想要轉信佛教的人,上前問釋善遇如何事佛。

  就這樣,走在官道上的釋善遇,一路走,一路向民道化緣,弘揚佛法的同時收了許多布施和信徒。直至牛車上又有了些微薄的積攢,釋善遇便帶著小沙彌們調頭往南門外的粥棚,再去舍給移民。

  被身為大司馬的大伯耳提面命注意四門的虎賁中郎將張輦,剛巡視完東西二門,就叫這隊慢悠悠調頭的僧侶堵住了去路。

  太上皇篤信佛法,釋善遇又是太上皇最推崇的佛師道安的師侄。張輦到底不敢催促,只得裹緊大氅,任坐騎跟在沒人牽的牛車后面,緩緩往南門走。

  冷雪朔風的直道上,平民、將軍、沙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一步一步踐行佛道的釋善遇身上,包括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都換上一身破爛,哆哆嗦嗦,全靠抱緊自己取暖的三娘和阿善。

  “阿彌陀佛。”跟著許多感動的人一起,阿善雙手合十對著走過面前的釋善遇行禮,心中默念佛祖保佑他和三娘今夜大事能成。

  看了一會兒發生在眼前的佛家佳話,破舊的鞋子就被雪水浸透了。體會著刺骨的冷,三娘心中轉了許多心思后,覺得這個比丘利用不上,便趁著南門處亂糟糟的,帶著阿善出了城門。

  兩人往顧氏農莊一路急行,混雜進剛剛從南門粥棚里吃過熱粥的移民里,倒也不算突兀。

  走起來后,好吃好喝養了近十年的身子自發的熱乎起來,阿善跌跌撞撞的跟著,突然翹腳看向周圍:“三娘,他們都不在地里了。”

  他說的是城外的移民。

  放眼望去,原本星散在道邊田野里的移民們,都擠擠插插的聚集在地面還算平整的道邊,裹著帶來的所有衣袍、鋪蓋,守著風雪中明明滅滅的火堆取暖。

  兩人過去也經常去杏核村的田里幫工,換些用度,對視一眼后就明白了:地氣還是暖的,田里都是土,跟雪和在一起就是泥,自然沒法久留。

  直道上人群聚集的太密集,等徹底走出南城門的范圍,兩人才發現,道邊的樹下有幾座類似夫人跟他們說的雪屋子。

  原本對那聞所未聞的雪屋子可行性頗是懷疑的兩人興奮的對視一眼,暗嘆不愧是見識廣博的夫人,實是他們自己無知了!

  “走!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建的!”三娘興奮的往最近的一處雪屋子去。

  可惜移民在城外住得艱難,只問了兩戶都因戒心太重,把他倆驅趕了。

  三娘有些氣悶,還是阿善笑呵呵的勸:“有戒心不是很好么。咱們再找別家問吧。”拽著三娘繼續往遠處的一家走。

  他們到時,正趕上一個滿臉胡茬的文士一瘸一拐的抱著一捆竹簡,撩開長袍做的簡易門簾出來。

  阿善先于三娘見禮:“小奴見過先生。”

  這文士掀起單眼皮看了兩人一眼,也不搭話,只將那捆寫著《詩經·三》的竹簡打開,圈在雪屋五步遠的舊火堆上,從腰間的素面革鞶囊(pánnáng)④取出火燧⑤,試圖用包著竹簡的素布引燃。

  三娘心疼他燒書,可也知道此非常時。還是阿善見文士舉動生疏,主動過去幫忙生火。

  好容易火燒起來了,文士撐著膝蓋艱難站起來,一瘸一拐的回雪屋子里又取出兩卷竹簡和一個銅壺。

  門簾開合間,蹲在上風處給這小火堆防風的三娘和阿善,聽見了漆黑的雪屋子里,嬰孩低低的哭聲和女人輕輕的哼唱。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阿善起身接過那銅壺,找了處干凈的雪裝進去;三娘接過包裝完好的竹簡,幫文士填了一卷到火堆里。

  看那寫著《詩經·四》的素布包迅速燃盡,里面的竹簡卻油光锃亮不肯輕易救火,三娘的兩眼迅速通紅。

  “某沒錢,也沒糧。火盡你們就走吧。”看著阿善把銅壺掛在火堆上,文士終于開口。

  映著火光,三娘抹一把眼:“先生怎地落入此間境地?”

  阿善見文士半晌不答,知道人人都有難為之處,他們不該問,便道:“先生莫怪奴等多嘴。奴只是看先生用雪造屋稀奇,想效仿活命。”

  文士看了兩個半大孩子許久,才對著三娘道:“你進去看看吧。”

  三娘輕手輕腳的在滿是積雪覆蓋的雪屋外走了一圈兒,然后才進去,只幾息就出來了。

  見她面色發愁,阿善起身問:“如何?”

  三娘拉著他往僻靜處走了幾步,將所見講了出來。

  縈芯簡單教給三娘他們的,是后世北國暴雪時玩樂建的冰雕或者半圓形的雪屋,現在城外地面積雪雖然多,卻因氣溫不夠低觸之即化,沒夯實的地面與雪中間都是泥湯,眼下根本沒法實施。

  然而,勞動人民的智慧是偉大的。

  現在城外的“雪屋子”是用幾件凍硬了的濕夏袍,或者移民們帶來的布匹,依著樹干搭成的簡易帳篷。

  帳篷外厚雪堆積后,雖然能御雪、能抗風,卻因布料不防水,不能燒火取暖。帳篷里面空間也非常小,只容得下那婦人抱著孩子坐在一堆竹簡上。

  不過聽完的阿善又是一臉茫然,三娘回到火堆前對著文士皺眉道:“這也不是長法啊。”屋里又黑又潮,根本沒法久待。

  銅壺里的雪化成了水,文士烤著火堆淡淡道,“活過一時是一時吧。”

  反正文士沒趕他們走,三娘便帶著阿善去雪厚人少的空地去實驗夫人說的“雪屋子”。

  只有簡單概念、沒工具的兩個半大孩子很快就被冷雪教做人,銅壺里的水剛燒出白氣就跑回來烤火了。

  文士冷眼看倆傻孩子折騰,回帳篷取了個皮水囊,倒出涼水后把熱水灌進去,給婦人取暖。

  為了蹭火堆,阿善特別有眼力見的再給文士裝了一壺干凈雪,可兩卷詩經已經快要燒沒了。

  三娘不得不把《詩經·五》也續進去:“這竹簡都很值錢,怎地不賣了換柴?”

  文士奇怪的看著她:“你見到有出城賣柴的?”

  三娘啞然。

  在廣固沒有人脈的移民們是不許進城的,就是有錢,也早幾日就因城外遠高于城內的物價耗空了。何況書的價值可大可小,賣柴的又不識字,根本不敢拿幾天的勞力去換不知道能兌成幾斤糧的書。

  天越發黑了,留給兩個半大孩子可以騰挪的時間和空間越來越少。

  在文士這里蹭了火又蹭了盞熱水下肚,三娘和阿善再次離開短暫的溫暖,朝著未知的將來走去。

  有書可以燒,有足夠衣物可以搭帳篷的文士,是移民里的富戶。

  更多的移民在直道上來回走著,以運動抵御寒冷。

  得虧這三兩日的能在南門外混到一碗稀的,不然移民們哪來這體力呢?

  三娘環視一圈兒,喘著白氣問阿善:“快到顧氏農莊了吧。”雖然之前為了作災民安置計劃往來多次,可都是坐在牛車里,三娘不是很認識路。

  阿善踮腳看看,“應該快到了。”

  一個抱著孩子走過的女娘聽見他們對話,打著柳的濕發下,一雙麻木的兩眼翻出一絲冷:“別去了。有名有姓的農莊都有莊漢巡邏,硬闖的打了一頓扔出來都算輕的。”

  與三娘對視一眼,阿善一咬牙,三兩步搶了三娘一個身位,揚聲道:“那莊漢還能比咱們人多?又是打仗又是遷民,如今這樣大雪……天不叫咱們活了,難道咱們自己不能求活么!”

  =====有話說寫不下就放正文里的注釋,基本來自度娘,如有錯漏歡迎指正=======

  ①以戒為師:迦牟尼佛將入涅槃時的遺訓。后來“佛陀拈花,迦葉微笑”的迦葉尊者召集五百位證果阿羅漢(高階僧人,各個有上天入地大神通)將佛陀45年所說所做整理出來,分為兩大類:僧團戒律儀軌(包括戒律和儀制,最終成《八十誦律》,就是律藏)和日常言教開示(最終成《阿含經》類似《論語》總“子曰”開頭,佛陀開示總用“如是我聞”開頭,就是經藏)。律藏+經藏就是《大藏經》的雛形。不過因為當時都是口口相傳,隨著佛教發展,不可避免的“部派化”,最后形成各種“論”。后來,律藏+經藏+論藏就成了咱們常常聽到的“三藏”。

  ②貧道:佛教傳入中土的一開始依附于道教,因此佛教徒借用道教術語以“貧道”“道人”自稱。佛教在南北朝時期逐漸壯大獨立,在唐代產生了專用自稱“貧僧”。到了元代,“貧僧”最終取代“貧道”,最終成為佛教徒專用自稱。例如:《善見律毗婆沙·卷十五》(488年僧伽跋陀羅與沙門僧猗(或僧袆)共譯于廣州竹林寺):比丘喚來示金銀,語賣衣缽人言:“貧道須此衣缽。”

  ③不捉金錢戒:僧人不得儲備、使用金錢,不得接受金錢供養,寺院不設功德箱,禁止放錢,徹底杜絕僧人摸錢隱患,安心辦道。

  ④鞶囊(pánnáng):古人用以盛手巾、小刀、火石、官印等等隨身細物,直接掛在腰帶上大概到膝蓋左右長度的小腰包。男鞶革,女鞶絲。也是女性佩戴的香包的雛形。平民官員都能用。只是因為佩戴者身份不同,材料和紋飾有禮制要求,比如官吏用來盛印綬的革制鞶囊,可能是帝王賜下,例如:漢·班固《與竇憲箋》:“固于張掖受賜虎頭繡鞶囊一雙。”,所以也算是表明佩戴者身份高低的配飾之一。

  ⑤火燧:從春秋戰國時期就有的取火器,多是鐵片和火石組成,就是最原始的打火機。不過我們漢人在南北朝發明了火折子后用的少了。之后一直流傳于游牧民族,清朝盛行過一段時間。

  套個盾,以上關于宗教等釋義請不要關聯現實,Thanks?(?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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