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389章 ..
  孫鑠自己住了口。

  他下意識是想怪罪劉偏和祖約沒讓自己連夜施粥,可又覺得自己沒有堅持到底才是錯的根本,便生生轉了話題:“府里還有許多糧食和柴炭,本宮這就派人送去!”

  說完,看向劉偏。

  有黃讓在場,無論劉偏怎么肉疼也不敢用忽悠孫鑠的話去搪塞,眼下也只得低頭道:“臣這就去把他們都叫起來裝車。”

  孫鑠才開府不久,日子過得緊緊巴巴的,只有少府給配的奴仆,祖約攏著袍服到庫房的時候,牛車才架上。

  他把劉偏拽到一邊,仔細問過這是鬧的哪一出后,深吸一口寒氣,“這里某看著,蕩平(劉偏的字)兄找個功夫提醒二殿下,城外之事恐怕難成!”

  “嗯?”劉偏不懂就問,“咱估么著善遇法師也只是怕移民難過寒夜,才舍身城外罷了。有陛下開少府庫,再加上府上的這些盡夠了。且善遇法師還算與殿下相厚,總能給些顏面的。”

  正是常人酣睡最沉的時刻被喊醒,再叫寒氣一激,祖約忍著后腦隱隱作痛,解釋道:“再過一個半時辰,就是平日里城門開啟的時候了。大師在城外已經折騰這許久,剩下這點子功夫有縣里和城門都尉看護,還能出什么事?勸不勸他有何要緊?更何況陛下這樣興師動眾難道還能真是為了個比丘?”

  “那……”叫他一提醒,劉偏也發現了這里面怕是有渾水,趕緊道:“咱讓殿下報個病吧!”

  祖約隱隱一指黃讓的方向,搖搖頭:“去便去吧。”

  剛才二殿下接口諭的時候人還好好的,琢磨過味兒來了就抱病,這不是直接打陛下的臉么?

  見劉偏面色焦急,他又勸了句:“二殿下若是不能完旨,也無須掛懷,等……有了封地就好了。”

  劉偏聞言難免一嘆,他明白,祖約話中省略的,都是讓二殿下繼續盡全力退避、忍耐。

  被陛下拿來當試探太上皇底線的筏子雖然是第一次,可還能與在后宮里被方太后全方位防衛這么多年相比,更兇險么?

  二殿下是個很靈性的孩子,在宮里什么都能忍得,開府后已經松泛很多。此事成了不要功勞,敗了認罰就是了。

  等去了封地就好了……

  回味著東萊郡侯進都城時的豪奢,劉偏暗暗祈禱陛下登基后不要變得太快,從而忘了往日里對二殿下的些許情誼,哪個郡都行、縣也不嫌棄小,盡快放二殿下離開都城吧……

  這樣想著,他回到孫鑠身邊,低聲稟告大概能出行的時辰。

  黃讓見門外自帶的小黃門朝他打手勢,知道二皇子府已經按照陛下的口諭動起來了,便起身道:“臣出來的時候不短,得回了。就讓這小黃門兒陪著二皇子殿下去吧。”

  劉偏送黃讓到大門口,被黃讓各種囑咐如何謹慎小心的伺候好二殿下別凍著,一點讓他打探消息的空隙都沒留。

  “唉……”看著黃讓車駕走遠,劉偏嘆口氣,揉著生痛的太陽穴,回去監督二殿下穿得厚實些。

  為了能有個說話的空間,祖約著意給黃讓留下的小黃門兒單獨預備了一輛馬車。小黃門兒倒也沒為難他們,接了還算豐厚的賄賂就上了馬場。

  孫鑠穿著熊皮大氅與祖約、劉偏同乘,被二人囑咐了一路出城后務必低調。

  他們到了南城門里時,看見他們帶了好多車糧食來的曹縣令,含著兩包劫后余生的涕淚,無比真誠的迎上來見禮。

  劉偏一見城外影影綽綽的全是人,不敢讓孫鑠這就下車,非按著他等祖約出去走一圈確定城外環境可控才行。

  祖約直接帶著三車糧食出城,給粥棚下的十口大鍋每鍋添了三斤雜糧,人群從近往遠眼見著就轟動起來。

  等衙丁和城門的兵士將突然雜亂起來的人群再次安撫住,祖約終于確定城外不會起亂子,讓二皇子府的侍衛將執意圍著釋善遇等人的移民驅趕出一條通路,才回到孫鑠的馬車下,請他下車。

  南城門外,西面是伸長脖子等粥的移民,東面是被侍衛攔到遠處聽經的人群。

  他們都知道城里怕是有大人物要出來了。

  注意力都在熱氣騰騰的鍋里的移民們看向孫釗時,畏畏縮縮的神態與孫鑠第一次視察粥棚的時候沒什么區別。

  倒是一直圍在釋善遇和沙彌們周圍的人,雖然被侍衛驅離了些許,看向孫鑠的神情讓他體會到了人心被佛法滌蕩后的平靜。

  孫鑠走到背靠大牯牛圍坐一圈的釋善遇和沙彌們身前,正聽見他們齊聲背誦:“……亦知是所樂、亦知是更苦,亦知從是要得出。如有知是時,阿難!為行道,……”

  不由駐足,雙手合十,與他們一齊清聲背誦道:“……為行道,是受行從得解,可應求、可應望、可應住處?阿難對言:不。”

  釋善遇微微垂著的兩眼抬起,與孫鑠的鹿眼相對后,溫和一笑。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孫鑠在釋善遇的眼中看到了世間難尋的平和,將他來這一路上,陛下、黃讓、劉偏和祖約纏繞到他周身的諸般算計和嘮叨頃刻間化為齏粉。

  “殿下來此便是有緣。”釋善遇也不起身,伸手將大牯牛不喝的缽捧起來,“貧道這有眾人布施的人間甘露,殿下可要嘗嘗?”

  孫鑠彎下腰,雙手接過滿滿的陶缽,喝了一口。

  米水早就涼透了,因為糧食也不新鮮,讓孫鑠品味到了一種難以描述的異味。

  這異味讓孫鑠無措的眨了眨眼,下意識環視一圈兒。就見幾個捧著陶碗的移民,神色激動的看著他,立刻便明白:

  移民們此時能布施釋善遇的,便是他們的僅有。而一直覺得被皇室血脈拘束的自己,實在是擁有得太多了。原來今生許多的求不得,其實都是彼此與生俱來的……

  釋然一笑,孫鑠把手中的陶缽還給釋善遇,將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一個凍得臉色發青的沙彌身上,自己轉身背靠著大牯牛坐到釋善遇身邊。

  釋善遇似乎覺得二皇子殿下的行為并沒有什么特殊,也喝了一口米水后順手把陶缽放回原處,繼續揚聲講解剛才他們背誦的那段經文。

  坦然面對移民們的注視,孫鑠的認真聽著,只是心底難以抑制的有些分神:

  當年佛祖祇園講經時,有富人金磚鋪地,而我只能偷偷請定侯夫人將我畫在其中;如今善遇師兄講經,有蒼天鋪就雪原,我卻可以親臨此境了。

  等父皇……以后,皇兄放我去了封地,就能得到更多的大自在。

  ……

  人群不遠處,劉偏看見釋善遇要給二殿下喝那陶缽里的不明液體的時候,就要上前去制止,還是身后的祖約攔了他一把。

  后來看見他的二殿下脫了熊皮大氅坐到了雪地上,劉偏直接就炸毛了:“你怎地還要攔著咱!”

  祖約硬拽著他,低聲道:“你且看看周圍。這比丘已經造成何等盛況,既注定二殿下只憑言語勸不回他,不如任二殿下如此。”

  說著,祖約又指了指天上,“等……醒了,管叫二殿下只談佛事,脫了這旋渦才好!”

  南城門因為陛下有意為之,一晚上沒關,此事可大可小,太上皇至今沒有明確的反應,祖約和劉偏都猜測他是睡了,沒人敢拿這件事打攪他。

  所以,祖約認為孫鑠此舉乃是神來一筆,既算應了陛下的口諭,也可以讓他在崇佛的太上皇那里減少惡感。

  全府里,聽了顧氏親兵匯報二皇子殿下如何行事的全塘也這樣認為。

  能在張太后手中成為第一個活到成年的皇子,二皇子殿下自然有他的長處。

  今夜所有被縈芯的謀劃攪得不得安寧的人里,只有孫鑠讓她覺得抱歉。因為她覺得闔都城里,包括自己在內,只有孫鑠一人于城外移民已經做到了能力范圍內的極限。

  所以,她也很樂見孫鑠有了脫身之法,但是她對陛下不按照計劃出牌有意見。

  廣固縣令秩六百石,御史中丞秩千石,后面還應該再派秩千五百石和兩千石的官員去給釋善遇“婉拒”,然后是全塘,后面才是二皇子!

  孫釗弄這一手,縈芯覺得他是不敢動更高的官員,如此“政變”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瞥一眼嘴角亂撇的小徒弟,全塘知道她在腹誹什么,還是先問了問那顧氏親兵:“可有城外小張將軍的消息傳回?”

  親兵回道:“事發附近已經犁了一遍,并未有何發現。現在正在排查有主之地。”

  想起畢九第一次徹底暴露的時候,留給他們的十多具焦尸,縈芯心道:那伙人深諳段尾求生,即便沒有遁逃,恐怕藏身之處也不會太明顯。

  不過她一直有別的考量,便沒提醒更多,只囑咐親兵注意保暖,便讓他回去了。

  “徒兒以為,這次能抓到那些奸細么?”

  既然全塘有問,縈芯必得答些有用的:“若只畢九統領,恐怕很難。”

  畢九在費縣的記錄很厚,證明他的確是跟著縈芯才來了廣固的,那么,他與廣固原班人馬到底是怎樣的從屬關系呢?

  察事司興立一年,從未得到確切的口供。

  微微點頭,全塘才解釋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有如今,都是得太上皇獨寵之故,自然尊父慕父。倘陛下能真正與太上皇對立,這十多天都城早就生亂了。”

  他跟了孫釗六年,比縈芯更明白他對孫瑾的孺慕之情。

  這種對父母的遵從,縈芯兩輩子都沒有多少,無奈嘆道:“如此,就看明日……今日的小朝會了。不如師父去睡吧。”

  左右縈芯最大的目的就是減少城外移民這一夜的死難,如今都已達成,后面如何還得看天亮后孫瑾如何出招。

  全塘將手中骰子一扔,居然正好是他需要的點數。

  將最后兩個棋子都推入終點,全塘撐著近侍的手站起身,“你今日還要見那張道長么?”

  “正好師兄一早要去道惱,我陪嫂嫂待客吧。”全塘一提起張椒,縈芯就想起來他在宴上看自己的眼神,不愿放棄套話的機會。

  全塘并未阻止,只是一邊往外走一邊道:“縈芯,事緩則圓,求全易亂。天衍四九尚要遁去其一。你好自為之吧。”

  “是。徒兒明白。”這是全塘第二次告誡縈芯,縈芯兩次都聽懂了,但是縈芯仍舊覺得自己改不了。

  廳門打開,外面已現魚肚白,大概是平生第一次熬了個通宵的全塘瞇了瞇眼,看向依舊遮蔽了泰半天穹的烏云,喃喃道:“這雪是下到別處了啊。”

  天要大亮了。

  徹夜向東奔襲的白虎第一個看見了天盡頭星子短暫顯現后,迅速被晨光掩蓋。

  路上積雪深厚,他們這一行速度只如往日的一半兒。頻頻確認后軍沒有被積雪滑倒的白虎,依稀間還能看見剛過了的北海郡界碑。

  遠遠跟在顧氏騎兵后面的十四,雖然有他們開辟的雪路可以減少阻力,但是人力總不如馬力,過了廣固界碑后就脫了力,正在猶豫是繼續追還是回去給他的九兄報信。

  畢九呢?

  已經抱著哨子在他們掏出來的雪窩子里瞇了一覺。

  醒來時,畢九見第三波應該單獨去監視顧氏馬場的人還睡在哨子的另一邊,一腳把他蹬醒:“怎地你還不去換班?”

  那人睡得正香,被踹醒后迷茫的抹了把臉:“什么時辰了?”見雪窩子外面天都蒙蒙亮了,奇道:“怎地他倆沒來叫我?”

  大雪夜里再敬業的探子也想逃班,哪里有主動延長工時的!

  三人都覺得不對,怕一起出去被山下的人察覺,在雪窩子里朝那倆探子的方向又掏了個洞。

  “人呢!”畢九朝著洞外低喝了一聲,數息無人回應。

  渾身穿白的哨子心道壞了,從懷里掏出一塊白麻布蒙在頭臉上,“我去看看。”

  該輪第三班的人忐忑的看著面沉似水的畢九,“不能有事兒吧……”

  畢九沒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艱難把兩個凍硬了的同伴推回來的哨子,“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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