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生桑之夢 > 第十章 霧濃
  12月19日

  看守所

  (摘自石嶺成筆記2022年12月19日)

  當我聽到顧寅所說的殺人案的時候,我的感受當然是驚訝的,但隨之而來的是不安。顧寅是刑警大隊重案組的資深刑警,不是有難度的大案都未必能經的了他的手,這起案件一定不一般啊。

  還有,他為什么要說一并抓了梁擇棲?

  他和郁修之間到底有什么怎樣的關系?

  也許,和我此前想的并不一樣。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腦海里出現,難道……

  此前,當我得知一個叫郁修的男人要被收押在看守所的時候,就試圖去搞清楚背后的原因,但是一個管教的權限還是太低了。而且他的案子似乎有著無形的消息封鎖,除了直接經手的刑警和上級領導,對其他無關人員都沒有透露出一絲訊息。

  現在,直接責任人顧寅就站在自己身邊,我也許只要開口就能解答自己多日來的疑惑。可是我剛要張口,卻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控制住了自己。

  顧寅和我從警校就相識,同一年畢業又被分配進了同一個刑警隊,更令我們情感加深的原因則是在一次追捕過程中歷經過生死的考驗。

  五年前轟動全國的“官場巨震”案,牽涉上百名官員和黑惡勢力組織成員,造成了近千人死亡或失蹤,其中上海地區最后一場剿滅行動——代號“梟首”,集結了數千名警員,此次行動的目的是鏟除位于市中心的富華大廈里正在做最后一搏的黑社會殘余成員,他們有中東走私的武器裝備,極度危險。

  顧寅和我正是兩個特別行動小組的成員,在長達六個小時的清剿行動后,各小組行動完畢后集合在后門等待撤離,我們倆卻消失在大樓里,遲遲不見蹤影。

  沒有上級命令,任何人不得再進入救援,因為匪徒聲稱在大廈里安置了炸藥,隨時可能引爆。

  直到又過了兩個小時,排除了炸藥可能后,救援人員才得以進入大廈,最后發現了互相依偎的我們,身上布滿鮮血。

  究竟發生了什么,沒人知道。

  我和顧寅約定從今以后對此事緘口不言,從不去談論。眾人唯一知曉的便是,被救出的當天,我們都一再重復著同一句話:“是他救了我。”

  自此,我和顧寅便如同心有靈犀的兄弟,在需要保持安靜的各類抓捕行動中,往往一個眼神就能讓彼此達成默契,故而屢屢建功。

  ……

  因此,顧寅早就知道梁擇棲的存在,除非保密令所限,否則不可能不告訴我。方才他說完以后便緘口不言,似乎也是印證了這一點。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能問,問了只會讓顧寅為難。

  而那個隱藏在我深處的想法更讓我不愿開口,現在唯有不問才可不知,不知才可自以為是地看作他是清白的。

  我們二人走進看守所的時候,正是晚飯時間,顧寅沒有走向食堂,而是徑直走到了我的休息室,這令我莫名所以,但只好跟著。

  顧寅沿著更衣柜的號碼尋找我的名字,左邊數過來第三個柜子,打開,利索地拿出兩桶紅燒牛肉面。

  “你怎么知道我這兒有面?”我笑著問道。

  “你小子在刑警隊的時候屯了多少方便面,你以為我不知道,一鉆研起案子來就不好好吃飯,凈吃這些防腐劑,我看你吃得都能‘永垂不朽’了。”顧寅一邊說著,一邊插上桌上的電燒水壺。

  沒過一會兒,休息室里便飄滿了勾人的香味,我嗅著這股熟悉的味道,知道剛剛的一切都是多慮的,看來顧寅是打算主動說些什么。

  一碗面下肚,顧寅拍了拍略有發福的肚子,拿出一包二十塊錢的利群,抽出一根煙丟給了我。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梁擇棲的?”顧寅鬼魅一笑,看向我。

  “是個人在這里待上半天也知道了吧。我可是這里的管教欸。”

  “我這兒有點機密情報可以稍稍透露一下給你。”

  “有屁就放,放不出憋著,別到時候違反了保密規定,吃不了兜著走。”我雖然很想知道實情,卻不想顧寅為了他而違規。

  “那我就不放了吧,就提那么一句,郁修或許是清白的,但梁擇棲可就不一定了。”顧寅分三次吐出嘴里的煙霧,側著臉靠近石嶺成,“從邏輯上來說,他也許不知道自己殺過人。”

  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這與我所想竟不謀而合,會不會真的是那樣的情況……

  “從邏輯上來說……從邏輯上來說確實如此,畢竟,誰也不知道梁擇棲做了些什么……”無論如何,我難以接受這個現實,但仍舊抱著一點僥幸的想法,他會不會是無罪的呢?但是梁擇棲出現的時候,為什么沒有像郁修一樣喊冤叫屈,也沒有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而絞盡腦汁呢?

  難道說,梁擇棲真的殺人了?

  “那機密情報是……”我迫不及待地追問,但是被顧寅攔住,“打住,這件事只能探討到這里了,是你不讓我違規的啊,反悔可不行。”

  我一時之間晃了神,迷失在無盡的自我猜測之中。

  “換你了大成,你今天去做什么了?”顧寅打破沉默。

  “啊……我,我只是照著他的推理去查了些東西。不過,恐怕暫時也得保密,按照他的意思。”我有些慌亂,無意中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言聽計從的學生。

  “天吶,你是在聽一個嫌疑犯的指令嗎?石管教!”

  “不,我有我的判斷。”我回答得雖果敢,卻已經不敢直視曾經的老搭檔了。

  這時,桌上的電子鐘響起“嘟嘟”的鳴叫,隨后是一個機械的女聲——北京時間下午六點整。

  “他們應該吃過飯了,不管怎么說,去找梁擇棲吧。”我冰冷地對顧寅說道,我并非有意,只是聲音仿佛凍結了一般,一出口就成了這副模樣。

  “嗯。”

  我端起吃完的面桶,轉身去開門。

  “等一下,大成。”顧寅叫住了他。

  我停下了腳步,等待著顧寅的下一句話。

  “我和你一樣,相信他。”

  “嗯。”打開門,一股走廊的穿堂風吹了進來,“我也相信你,阿寅。”

  在風的催動下,勾人的面香味又彌漫開來。

  紅燒牛肉面就是經久不衰。

  12月19日

  牢房

  當石嶺成和顧寅一同出現在牢房門口的時候,我看見梁擇棲正在激烈地“自弈”著,完全沒有發現有人出現在一旁。他口中念念有詞,“天王山已立!”、“這里應當反夾!”、“斷!”、“不不,棋差一著!”,隨后他眉頭緊鎖,漸漸閉上了眼睛,好像雕塑一般陷入靜止。

  如果是第一次見到他,我一定會覺得他是個神經病。

  我看著門外的二位,等待他們的指示,看是否要叫醒陷入魔怔的梁擇棲。

  “梁擇棲!”顧寅忍不住了,大吼一聲。

  梁擇棲緩緩抬起了頭,看著眼前這個對于我而言很陌生的男人,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別來無恙啊,顧警官?你當時抓捕我的時候,恨不得把我給擰成麻花,拜托,我的肩膀到現在還痛呢。”

  “對不起,習慣了,很久沒有遇到不反抗的嫌疑人了。”顧寅冷冰冰地說道。

  “今天來,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梁擇棲盯著顧寅,顧寅的眼神卻躲閃開來。

  “讓我身邊這位石管教先說吧,我看他似乎有什么事急著跟你說。”

  石嶺成看著顧寅,似乎覺得有些不妥,一則梁擇棲囑托其保密,現在這種情況算是泄密嗎?另一方面,當著刑警的面,卻將“情報”提供給一個在押的犯人。這樣帶有侮辱性質的舉動真的可以嗎?他有些不知所措。

  梁擇棲率先給了石嶺成一個肯定的眼神,示意但說無妨。

  “沒事兒,大成。我也想知道,我們作為辦案人員疏忽了什么,卻給一個身陷囹圄的嫌疑人想到了。”顧寅也看穿了石嶺成心中所想。

  既然如此,石嶺成便無所顧忌了,他拿出自己的小本子,翻到最新的一頁上,首先他要說的是在新遠出版社的調查情況。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關于今天在新遠出版社獲取的信息,正如你的猜測,潘博和林梓棠之間,并沒那么簡單。”

  潘博?!聽到這個名字,正在一旁呆坐的我一下直起了身子,當時我只是提了一嘴,對潘博的描述可以說少的可憐,更何況他早就已經死了啊,和本案能有什么關系?梁擇棲竟然想到了去調查潘博。

  “根據檔案資料顯示,潘博在畢業以后和林梓棠走上了同樣一條路,成為了推理小說作家。或許現在沒有讀者聽說過潘博的名字,但是有少數推理迷也許還記得曾經有位曇花一現的作家——斜風。”

  斜風,斜風——我反復念叨著這個名字,的確有所耳聞,只是除非混跡于推理小說界,知道的人應該不多。而且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過他的書在書架上出現過了。

  “這是他當時出道之際使用的筆名,憑借一部《夜上海刑事檔案》打響了名號,確實收獲了一批書迷。此后他又接連寫了三部作品,雖稱不上大賣,但都有固定的讀者群,逐漸在這個圈子站穩了自己的腳跟。而這幾部作品都是由當時剛剛成立不久的新遠出版社出版的,斜風不算什么大牌作家,可是他卻是當時的新遠為數不多的實力作家。”

  “為了讓斜風的新書《校園犯罪手冊》賣得更好,新遠出版社在宣傳過程中借用了當時已經大名鼎鼎的林梓棠的名號,打出了‘超越林梓棠,一戰封神’的宣傳標語。其結果倒也確實帶來了一定程度銷量的增長,但是其后果之慘痛是新遠出版社始料未及的。”

  石嶺成看著小本子,往后翻了一頁,繼續說道:

  “此舉當然引起了林梓棠書迷的不滿,一開始只是不屑地嘲諷,‘什么三流的作家也出來蹭熱度’、‘夸大宣傳,嘩眾取寵’這類的言論不絕于耳。但是沒想到有較真的書迷仔細閱讀了這本書后發現,和林梓棠早其兩個月發表的中篇小說《大學夢魘》情節竟然有多處相似。根據時間線和情節對比,這不就是抄襲嗎?”

  《校園犯罪手冊》我不曾看過,于是我努力搜尋關于《大學夢魘》的記憶,這應該是林教授早期發表在推理雜志上的小說,并未成書,似乎也沒有收錄在其他中短篇作品集中。關于情節我也不甚了解,這是少數我沒有讀過的林教授作品。

  “當有了這個論調出現,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將兩個作品放在一起比對,結果發現抄襲的嫌疑更加重了,無論是核心詭計還是情節設計,都有頗多相似之處。‘無論怎么看,斜風都是花了兩個月把《大學夢魘》擴寫了吧?把一部知名作家的不知名中篇小說擴寫成長篇小說出書,從動機和事實看確實符合下游作家的所作所為。’這是新遠出版社的主編當時的判斷,他立刻聯系了潘博,詢問是否存在抄襲,潘博卻一口否定,他沒有抄襲,他潛心半年寫出了這個作品,甚至有半年前的手稿,情節的雷同純粹只是一個巧合。然而,隨著輿論對斜風的口誅筆伐甚囂塵上,林梓棠所在的光燿把潘博告上了法庭。”

  石嶺成努力吞了一下口水,他的嘴唇已微微泛白,仍舊繼續說道:

  “經過了半年的審理,最后還是判定潘博抄襲,賠償了巨額的罰金。潘博不僅失去了為數不多的擁躉,還遭到了社會輿論長久的譴責,他已無法再寫任何東西了,無論是報紙還是雜志,只要是他的作品,哪怕換了筆名,也會被扒出來‘鞭尸’,抄襲這件事被反反復復地在他心靈上鞭撻。于是,他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最后新遠出版社的幾位編輯想去探望,卻被告知已經去世了,說是因病去世,但也有傳聞說是自殺的。”

  說罷,石嶺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而一旁的顧寅也若有所思地看著梁擇棲,此時的梁擇棲閉上了眼睛,又緩緩睜開。

  “那么,她的殺人動機就有了吧。”他開口說道。

  “你是說何茼英?”我馬上追問。

  “不然呢?潘博之死,何茼英一定會歸罪在林梓棠身上,她有殺人動機。”

  “可是,那幾個人全部都有殺人動機啊!”我覺得這只能說明何茼英不能被排除嫌疑罷了,但是她擁有不在場證明,即使如此嫌疑也該比其他幾位要低吧。

  “我沒有說就是她啊。不過,也許馬上我們可以找到一些線索。”梁擇棲突然挑了一下眉,似乎是示意石嶺成做什么。

  難道,他找到了何茼英殺害林教授的證據?

  石嶺成右手伸進外套左邊的內袋里,慢慢掏出了一個透明袋子,里面好像裝著什么植物,一抹紅色映入我的眼中,但是已經部分腐敗。他想遞給梁擇棲,但是顧寅馬上伸手攔住了,“梁擇棲,你過來看。”

  梁擇棲一躍而起,此刻,他迫不及待想驗證他腦海中的猜測。但是,很快,我看到他緊鎖起眉頭,我有了不詳的預感。

  “不是蓖麻啊……這是什么植物?”

  “梁擇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很顯然你錯了。”顧寅似乎參透了梁擇棲的想法,“可以提取Cyanide的植物有兩千多種,包括木薯、高粱、羽衣甘藍甚至玉米,但是要說紅色的植物,恐怕只有還沒有老的嫩蓖麻吧,而這顯然不是,看樣子,只是觀賞類的植物吧。而且,在這些植物里提取Cyanide是很復雜的呢,我想何茼英應該沒這個本事。”

  “難道我的猜測真的是錯的?”梁擇棲面目扭曲,痛苦不堪,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神情。

  “喂,郁修,破案本就不是什么簡單的事,一條路不通就走另一條嘛,這是很正常的。”石嶺成用小心翼翼的口吻安慰道,但我想他安慰錯了人吧?看起來梁擇棲比我痛苦的多。

  “啪!”他用力拿過那株植物砸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

  他怎么會如此在意?

  “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顧寅突然嚴肅地說道,“在案發現場,只有你的指紋,也只有你出現在那里,我得到的消息是,即使你不承認,恐怕馬上也會以故意殺人罪對你提起公訴。”

  聽到這話,我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梁擇棲……竟然也是殺人嫌疑犯,難道這就是他也和我關在一起的理由嗎?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案子,可是他對自己的險境,似乎毫不在意,相反地,對于我這起案件遇阻,卻表現出極大的失落,這究竟是為什么?

  梁擇棲,在你身上,究竟有些什么秘密?

  “對了,關于可能冒充我簽名的那幾個人有什么進展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顧寅。

  “開什么玩笑,你可是案件嫌疑人,無權知曉。”顧寅拒絕的斬釘截鐵,此時他的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如同急促的警鈴,他一邊摸出手機一邊向我拋下了一句話,“我一定會調查出真相的。”

  說罷,顧寅接起電話匆匆離開,石嶺成也被他一并拉上,只留下我和梁擇棲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坐著,他一直看著棋盤發呆。

  天色漸晚,我朝著僅有的窗戶向外望去,霧氣漸濃,月色已彌漫在濃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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