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生桑之夢 > 第二十章 手稿中的秘密
  12月22日

  看守所

  “在這么多人的牢房里大喊大叫,還叫的是我的名字,如果不是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我很難不不處罰你。”石嶺成壓低聲音說道。

  “我知道,但是梁擇棲他有重要的發現要匯報!”

  “梁擇棲?”

  “是的!”我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同時用眼神示意梁擇棲趕緊說話。

  他這才緩緩開口道:

  “我可以破解林教授手稿的秘密,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看到手稿,來確認我的判斷。”

  我窺見石嶺成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光憑我描述的那些就能破解?”

  “不,不,九成吧。所以還差一成不就得靠你幫忙嘛!”

  石嶺成靠近鐵欄,壓低著聲音說:

  “現在我就通知顧寅進行審訊,手稿作為關鍵證物不能給你看,只能給你看照片。還有,記得說話注意點,有監控的。”

  石嶺成走開了。

  很快,管教過來帶我們一同去了審訊室。

  審訊室里,石嶺成和顧寅正襟危坐,大概是生怕我們言語有所閃失,暴露了之前幫我們“作弊”的事,即便如此,他們恐怕也對林教授手稿之謎更為關心,故而不得不冒這樣的險。

  顧寅把照片打印出來放在桌上,一共是125張,沒有封面,也就是說手稿一共125頁。我粗略看去,確實如石嶺成所說,每一頁都沒有頁碼,并且通篇充斥著各種圖形符號,如同古巴比倫的圖騰一般。

  梁擇棲開始仔細翻看,但所謂的仔細也不過持續了一分鐘。隨后,他放下這一沓照片打印件,輕輕吐出三個字:“證實了。”

  “什么?”顧寅大概是沒聽清。

  “證實了我的猜想。”梁擇棲用播音腔字字分明地重復了一遍。

  我擔心,這樣的發言是不是有些不妥,似乎表明了他之前已經對手稿有所了解。

  “那你說說吧。”石嶺成倒是平靜如水。

  “首先,手稿中令人最先感到困惑的大概就是所有的人物都用了‘☆’、‘□’、‘△’這樣的圖形標識來指代吧。一開始我也覺得這樣有些故弄玄虛,但是了解了整部手稿的特點以后,才明白這是林教授刻意為之,也不得不為之。”

  梁擇棲徒手將125張打印件的書釘拔除,顧寅在一旁想要制止,卻又被石嶺成擋下,任由梁擇棲自由發揮,待125張紙徹底散亂,他繼續說道:

  “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這每一張手稿上的內容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句子都在頁末正好結束,沒有一句話是在頁尾斷開,延伸到下一頁上的。”

  我們一同看向手稿照片,確實如此,所有的話都如同安排好一般必須在每一頁的結尾結束。

  不!不僅是一句話的結束,每一頁的開頭都空了兩格,作為段首出現,也就是每一頁的最后一段都在當頁收尾,如此刻意的行文方式是為什么呢?

  “這樣的格式也證實了我的猜想。換句話說,林教授費勁心思就是為了讓每一張手稿都成為獨立的一頁!”

  “獨立的?這樣做的意義是……”顧寅有些不解。

  梁擇棲沒有留給我們太多時間思考,繼續說道:

  “為什么要讓每一頁獨立呢?想必我們都被預言殺人誤導了方向,這本著作之所以被林教授稱為偉大,是因為他創造出了一本傳說中的‘撲克書’!”

  “撲克書?”石嶺成和顧寅不約而同地疑惑道。

  “‘撲克書’這一稱號最早來自法國作家馬克·薩波塔,他的《作品第一號》被稱為‘撲克牌式小說’,最早發表的時候憑借‘可以按照隨意頁碼閱讀’為噱頭而宣傳,但是實際上,這部作品的文學性不高,每一頁之間雖然獨立,隨意組合的話實際卻沒有太多的連貫性,拼湊出的內容也十分無聊,最后也在文學界銷聲匿跡。而林教授想創造出的是一部撲克式推理小說,這種難度可想而知,一旦成功必然會成為推理小說界的傳奇。”

  “而完全‘撲克’化的難點就是不能形成順序,這也就是為什么不使用ABC或者數字符號,而使用圖形符號代替人名的原因,字母或者數字都有固定順序,會影響人們對于人物出場先后次序的判斷。同理,沒有頁碼也是不想給讀者制造順序的初始印象。”

  “所以你的意思是,林梓棠所說的偉大是指他創造出了撲克式小說?”顧寅似乎對這種解釋有些不夠滿意。

  “等一下,我有疑問,你說形狀符號沒有順序我同意,那么為什么不直接使用姓名呢?難道不是同樣沒有順序嗎?”石嶺成提出質疑。

  “中性化。”梁擇棲立即回應道,“我猜測林教授是為了避免出現性別傾向,因為我注意到,他為了避免出現性別,所有的‘他’或‘她’都寫作了‘它’。而名字難免帶有性別傾向的引導,即便可以盡量起中性名來避免,林教授也不容許這種可能發生的不完美出現在這部最重要的作品中。”

  石嶺成和顧寅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還是不甚滿意這樣的回答。

  “好,就算這是一部撲克式小說好了,可憑什么它又不能同時是一個設計好的預言殺人詭計呢?”石嶺成繼續發難。

  “那樣就不完美了。”梁擇棲只是淡淡說道。

  “怎么不完美了?”

  “前面說道林教授對這部手稿力求完美,連性別傾向都考慮的情況下,如果要設計成預言殺人,那和現實中連環殺人案的契合度未免也太粗糙了。”

  “你指的是書中殺人的手法嗎?拜托,那可是妖術,現實中當然無法施展。但是五行相符已經十分困難了。”

  “困難嗎?如果真的要按照書中所說去實施,并不困難吧。”梁擇棲抬頭看向石嶺成和顧寅,面對他們不解的神情,繼續說道,“如果第一個‘葬金’術和用金獎杯殺人尚算契合,那么李豪死在木板床上就說對應‘木契’也顯得太草率了,他并不是被木所殺死,兇手完全可以利用木刺或木棍等殺害李豪;其次,路菲菲并非溺亡,而只是被拋尸水中;孟千泉并非被活埋而只是死后被埋在土中,這些都略顯牽強,至于火焚,連死者身份都尚未證實,也未必與偷拍者這一身份相符。”

  “這……或許只是因為模仿犯實施得比較差,畢竟人物和死法都符合了80%,不管怎么說,用巧合來解釋才顯得更牽強吧!”

  “誰說是巧合了?”

  “那……”

  “你們查看了13日至16日的監控,并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吧?”

  “是這樣……可這又……”

  “我問你們,為什么只看了這段時間的監控?”

  “這還用問嗎?手稿是13日放進去的,開始時間肯定就是13日。而連環兇殺案中第一個死的是莫群,如果說兇手要進行模仿,當然要在這之前看到手稿才對,莫群是16日死亡的,絕不可能在這之后吧?”

  “所以你們用這種邏輯沒找到嫌犯,就只能懷疑是郁修了?”

  “這是合理的懷疑,并不是說他就是兇手!”

  “那有沒有可能存在另外一種邏輯可以解釋?”

  “什么邏輯?”

  “那就是——兇手是在殺人之后才看到林梓棠手稿的。”

  “啊?”

  我聽到這里,忍不住驚訝叫出了聲來,石嶺成和顧寅也都瞪大了雙眼。

  “這怎么可能!”顧寅凝視著梁擇棲說道。

  “當然可能!我們很輕易地就能發現,兇手殺害前四個死者的手法出奇的一致,那就是用鈍物擊打頭部,這說明他進行殺人行為的時候并沒有效仿手稿中的殺人手法。假設兇手是在殺害四人后回到了上海,并接著在圖書館看到了林教授的手稿,此時,他的第一想法會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我認真地思考起來,并嘗試作出一番推理:

  “首先兇手應該很容易發現林教授設計的這些死者,實際上是在隱喻現實中他痛恨的幾個人吧。那他一定會驚呼‘巧合’,自己的行為竟然和書中一致,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手法不同,所以……所以……”

  梁擇棲搶過話頭:

  “所以!他想到自己還有補救的機會,讓這一部手稿成為更為精彩的預言殺人劇本。方法就是再回到案發現場,布置相關的五行元素進去。比如,莫群所對應的‘葬金’——在網絡上很容易就可以搜索到,莫群當年獲獎的大賽獎杯根本不是金的,而是銀質的,所以現場發現的獎杯是用金漆后涂上去的,并且兇手害怕警方去檢測金漆從而暴露這是新漆,所以為了避免金漆殘留在傷口而選擇了幾處‘留白’,看上去就像是時間久遠造成的漆面脫落,隨后他就可以用沒有漆面的部分來敲擊莫群的頭部。這一點你們只要去做一次檢測也可以驗證。”

  “再接下去,李豪只要放到床上,路菲菲只要將尸體扔到水里,孟千泉只要埋到土里就可以輕易實現五行相符,這樣一來也解釋了為什么他們被發現的地點都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梁擇棲語速飛快地講完了他的推測,審訊室里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屏氣凝神,似乎在尋找他話語中的漏洞。

  但梁擇棲沒等我們反應過來,繼續說道:

  “你們一定還會有疑問:那么至少,殺的人怎么會和手稿中出奇地一致呢?這正是尋找真兇的關鍵所在。林教授雖然用了圖形代替人名,但我們都不難看出,這幾個人正是莫、李、路、孟四人,第五個人尚待查明。那么誰會在沒有看到手稿之前就對這幾人之于林教授的關系了如指掌,甚至進而要殺死他們呢?”

  “這……難道是……林梓棠的粉絲?”石嶺成嘗試作出猜測。

  “沒錯!并且他不是普通的書迷,而是一個林教授狂熱的追隨者,只有這樣的人才有能力一眼看出林教授手稿中蘊藏的秘密,并且很有可能,原本小說的殺人順序并非現在呈現的這樣,兇手按照自己的殺人順序重新排列了小說,這部‘撲克小說’恰好給了他完成詭計的方法,不知道林教授如果泉下有知,是會感到欣慰還是可怕呢?”

  石嶺成和顧寅不約而同看向了我,說道:“那個狂熱份子會不會是你呢?”

  “想什么呢?當然不會。”我這時候終于能夠義正嚴詞,“17日我就被抓進來了,你們反倒給我提供了最佳的不在場證明啊!”

  “那對應‘火’的死者呢?為什么時間晚了這么多?”石嶺成有了新的疑問。

  “很可能兇手一開始就殺了四個人,只是為了完善手稿中的五行再計劃了新的殺人,因此也得以直接采用火來殺死對方。而且,根據手稿中‘火焚’的對象,對這個死者應該是與林教授有過節某個記者,這點請你們繼續調查吧。”梁擇棲依舊作出了天衣無縫的解釋。

  “但這些終究還是假設,按照你的推理,兇手大概率是17號后出現在圖書館的吧,此外,還有莫群的獎杯是否動過手腳,這些問題我們會馬上去進行查證。”顧寅突然站起身來,鞠了一躬,“好了,感謝你的分析,不過在此之前,還請在看守所呆上一陣吧。”

  日暮黃昏,斜陽從牢房的小窗里射進來,形成了美麗的丁達爾效應。梁擇棲用手指在墻上不知比劃著什么,我對他剛才所推理的一切還沒有完全消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突然,梁擇棲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你真的不是兇手嗎?”他問。

  “什么意思?”冷不丁被這么一問,我有些猝不及防,“你不是也說了我不是兇手的嗎?”

  “看你那緊張樣,開個玩笑嘛!”

  “你這家伙!”

  “誰叫你一直一聲不吭的,我以為你做賊心虛呢。”

  雖然梁擇棲還是那么的玩世不恭,但我真的很高興他能回來,并且他一回來就進行了精彩絕倫的推理,對于揭開真相又更近了一步。

  “現在有空嗎?”梁擇棲突然問。

  “啊,不,有點忙呢!”我朝他做了個‘鄙視’的表情,他也莞爾一笑。

  “不忙的話,我們聊點什么吧。”

  “好,還有什么分析,你說,我聽著。”

  “不,是你說,我聽。”

  “我?我能說些什么?”

  “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說你根本不記得暈倒以前發生的事。”

  “是啊,但是也許我就是一回家就暈倒了,實際上根本沒做什么事。”

  “那你還記得為什么要回家嗎?”

  “這……我確實記得我想做什么來著的,但是就算什么目的都沒有,回家也是很正常的行為吧,畢竟我好不容易可以回去。再說了,每個人也都有忘記下面要做什么的時候吧,何況我是暈倒了好一陣子呢。”

  雖然我似乎給自己找了合理的理由來解釋,但是我心里確實感到困惑,就是因為石嶺成那一句——“也許你連殺過人都會忘記呢?”反復縈繞在腦海,揮之不去。

  “你覺得我是有健忘癥嗎?”我這樣問梁擇棲。

  “從你敘述過的那些回憶來看,恐怕不僅沒有,還可能有超憶癥吧,哈哈哈!”

  他說完又笑得前仰后合。

  “那你還要我說些什么?”我最討厭他這樣。

  “嗯……你以前,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嗎?”他收起了笑容。

  “啊?”

  “比如偶爾會出現一段空白,好像喝酒斷片的那部分記憶,是丟失的。”

  “怎么可能,當然……”

  等一下!我意識到我對此竟無法斬釘截鐵地否認,因為我雖然沒有出現過一段記憶突然消失的情況,但是的確有感受到時間流逝速度變快的時候。過去幾次出現這種情形是在……對了,是每次閱讀完林教授手稿的時候。

  在成為林教授的學生以后,他常常將未完成的手稿提前給我看過,說是給出些意見什么的……但是,其實我幾乎都給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意見。那些天,時間感覺都變得很快,我曾經想或許是林教授的作品讓我沉浸于其中,所以時光才流逝得很快吧。

  現在想來,奇怪的是,林教授似乎總是愿意聽取我那些胡謅的意見,把初稿進行了不少改動,每一次都很興奮地告訴我——“多虧了你寶貴的意見,郁修!”,說話同時,他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肩膀,異常激動,有時眼睛里甚至閃爍出一些淚光來。

  但是,當我看到出版后的成書,卻總覺得有些陌生,這和我的意見真的有關嗎?再讀一遍的時候,我絲毫找不到熟悉的感覺,也總是淡忘了第一遍手稿的內容。

  這本書的改動顯得很大啊……我這樣想著,疑惑的同時也生出些許驕傲來,林教授是真的很重視我的意見吧……

  “郁修?”

  梁擇棲一定是看到我呆滯的目光,打斷了我的神游。

  “我想……沒有什么空白出現過吧,除了這次,也許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暈倒了。”

  我下意識地沒有將腦袋里的疑問說出來,這些東西本來就很難說清楚吧,跟案情應該也沒太大關系,即使作為無聊時候的談資,也實在無法讓我輕松起來。

  “好吧,我看你有些累了,那就不談這些傷神的東西了。”

  “是啊,我也不擅長聊天,我更樂意你說,我聽著。”

  這是實話。

  “哈哈,好吧。不過,在警察的調查結果出來之前,說什么都是子虛烏有。”

  梁擇棲并沒有打開話匣子,而是同樣選擇了沉默,這樣一下子,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我逐漸難以忍受這樣的氛圍,鼓足勇氣找了個話題。

  “說實話,在認識你之前我根本沒聽說過你。”

  “是嗎?這也正常。”

  “石嶺成說你是天才圍棋手啊。”

  “天才二字可不是我自加的,哈哈,有些言過了。”

  “那你得過幾個冠軍啊?”

  “最得意的應該就是全國圍棋大賽十連冠吧,算上其他小比賽就太多了。”

  “真厲害啊!”

  聊天的氣氛變得輕松愉快,這也是我們第一次談論案件以外的事。

  “那么,認識到現在,一直也沒問過你呢,你是哪里人?”

  “我嘛,中國人。”

  “哈哈,太幽默了,好好說!”

  “什么好好說?”

  “我說你的籍貫,就是老家,是哪兒?”

  不知為什么,梁擇棲突然眼睛變得驚恐,豆大的汗滴出現在額頭。

  “我……我不知道。”

  難道是我說了什么冒犯的話嗎?對于老家這個話題,莫非他有什么難言之隱?

  “那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呀?我一直很好奇職業棋手的理科是不是都很好,哈哈。”

  我趕忙岔開話題。

  “大學……”梁擇棲的情況沒有一絲好轉,反而變得更糟糕了,他雙拳緊握,好像精神上遇到了很大的沖擊。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現在叫管教來!”

  “不,我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什么……”

  梁擇棲的聲音很輕,身體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虛弱。

  “我不知道我的大學……是什么……”

  梁擇棲說罷,突然沖到我跟前,身體重重地砸在我身上,我被這強大的沖擊力撞倒,腦袋和背后的墻面來了一次親密接觸,緊接著后腦勺感覺到一陣刺痛,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搞什么……你這家伙……”

  隨后我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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