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嬈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過了。
人人都喊她樂平公主,可她卻一點也沒有感受到快樂與平安。
她與兄長記事起就是在冷宮長大的。
在這深宮之中,沒有帝王的寵愛無疑是致命的。
冷宮破敗不堪,自跟隨在母妃身邊貼身伺候的婢女死后,所有事情都是她與兄長親力親為。
為了活下去,她在冷宮荒蕪的后山腰處種植了許多野菜。
才五歲大的箴嬈穿著粗布衣裳,背著母妃編的簍子出發了。
初秋時節,長安下著暮夏的最后一場暴雨。
瓢潑大雨中,她毅然決然地上了山。
冷冰冰的宮殿一粒米都看不到,連老鼠都不會光顧。
可她想讓母妃和兄長都活下去。
冰涼的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混雜著泥水的大雨遮蔽了她的視線。
她跪在泥地里,伸出瘦的只剩下骨頭的手奮力地拔著地上的野菜。
狂風大作,樹枝亂顫,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被風吹走。
可她不敢停。
母妃與兄長已經兩天沒有進食了。
兩人現在都病在床榻之上,高熱不退,她一定要振作起來。
大風吹倒幼竹,鋒利的枝丫劃破了她的臉。
鮮血淌出,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箴嬈手里的動作不停。
淚水與雨水混雜在一起激起了萬千塵土。
直到將快和她差不多一樣高的簍子裝的滿滿當當,她才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
回宮后,她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又自己將臉上的傷口處理好后,才跑到冷宮角落處的廚房里開始做飯。
生好火后,她站在板凳上,笨拙地用幾天前兄長打來的井水熬了一碗湯。
箴嬈端著滾燙的野菜湯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
只墊了一層薄棉的床榻上,箴邑與姜宓虛弱至極。
聽到門“咯吱”的聲音,姜宓強撐起身子,眼里噙著淚。
“嬈兒,你去哪兒了?”
“母妃,我給你們熬了湯。”
箴嬈將碗遞給姜宓,眼里帶著希冀和渴盼。
只要吃了飯,母妃和兄長就都會好起來了。
姜宓心中一酸,強忍著沒有將淚水流出。
都怪她不好,讓兩個孩子跟著她一同在冷宮里受盡了苦難。
她接過湯,淺淺抿了一口后,又將身旁的男孩兒撈起來喂了許多。
“嬈兒從哪里找來的菜?”
“我,我從后山挖的。”
箴嬈攥著袖子,有些心虛。
“后山?嬈兒,外面還下著雨,你才這么小點,怎么......”
姜宓再也說不下去。
她放下碗,將還沒到她腰的小姑娘抱入了懷中,哭得泣不成聲。
箴嬈回抱住纖瘦的女人,小手輕輕地拍著女人的脊背安撫著:
“母妃,沒關系的。嬈兒已經長大了,也可以照顧你和哥哥了。”
“是母妃不好,沒有討得你父皇的歡心。若你不是母妃肚子里生出來的,你應當是箴朝的公主享受無盡的尊榮。嬈兒,疼么?”
姜宓松了手,疼惜地看著小姑娘臉上的傷疤。
“一點也不疼。我不要從別人的肚子里生出來,我只喜歡母妃。母妃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娘親。”
箴嬈仰著頭,沖著骨瘦如柴的女人笑的天真爛漫。
母妃剛剛說,只要討得父皇的歡心,就可以獲得應有的尊榮。
所以,她是不是可以去試著討好父皇。
日子一天天過去,箴嬈還是沒有想到怎么樣才能見到父皇的方法。
入了秋,一天比一天冷。
箴嬈只能上山去撿些干枯的樹枝,讓冷宮也有一絲溫暖。
箴邑身子漸漸好了起來,而姜宓卻一日不如一日。
但箴嬈卻覺得上蒼待她們不薄。
最起碼兄長已經全好了,等娘親身子好了,他們就可以一直幸福快樂。
自箴邑好了以后,撿柴挖野菜的任務被他一人攬了去。
而箴嬈則留在宮殿里專心照看著母妃。
但,姜宓最終還是沒能扛過長安城的冬天。
箴嬈愣愣地望著床榻上不會再睜眼對她笑的母妃,抬頭看向沉默不語的兄長。
“哥哥,母妃為什么醒不過來了?”
“母妃,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母妃還會再回來嗎?嬈兒已經長大了,現在已經會炒菜了。”
箴邑彎下腰,將小姑娘擁地緊緊。
“嬈兒,以后只有我們兩個了。”
那時候,箴嬈還不知道什么是生死離別。
她回抱住瘦弱的兄長。
“嬈兒會保護哥哥的!哥哥別怕。”
她聲音軟軟的,卻像火紅的太陽,總是給人無限的生機和希望。
姜宓死前無人問津,死后卻驚動了整個后宮。
就連一直沒露面的帝王也來了。
那是箴嬈第一次見到父皇。
父皇和她想象中的一樣冷冰冰的,很兇。
跟著父皇一起來的,還有其他皇子、公主們。
他們穿金戴銀,錦繡華服,與冷宮的破敗格格不入。
原來,冷宮的那扇門,隔開的是兩個世界。
世界外的人,可以吃飽穿暖,還有那么多的漂亮衣裳。
箴嬈看著兄長縫了好幾個補丁的衣裳和明明同歲卻矮了旁人一截的個子,暗自下定了決心。
強忍著害怕,她主動走上前攥住了男人的手。
帝王的手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反而是滾燙的。
威嚴的王垂眸,眼里還帶著沒有及時收斂的嫌惡。
箴嬈嚇得近乎跌在地上。
她強做鎮定,哭了出來。
“父皇,我好害怕。”
軟軟糯糯的聲音和純澈的眼眸,終于讓帝王動了惻隱之心。
他彎腰將地上的小姑娘抱了起來。
“嬈兒,別怕。父皇重新為你找一個母妃好不好?”
箴嬈想拒絕。
她只想要永遠溫溫柔柔的母妃。
可為了活下去,她沒有表現出抗拒的意思。
她帶著淚,摟住了這個陌生男人的脖頸抽泣著。
箴子權抱著小姑娘,垂眸將視線落在了箴邑的身上。
不出意外地,他從那個孩子眼里看見了痛恨。
那雙像極了姜宓的雙眼,連眼里的恨意也與姜宓一般無二。
姜宓死了,死在了他想要把她接回來的前夕。
箴子權沒有過多的表情與言語,直接轉身離去。
人死燈滅,縱使有再多的遺憾也只能消散在風中。
箴邑看著他的仇人抱著自己相依為命的妹妹,感覺自己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母親死了,妹妹跟著仇人走了。
他只能一個人活在冷宮里自生自滅。
但他沒有開口挽留。
嬈兒跟著那個男人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父皇,我晚上要和哥哥一起睡。沒有哥哥,我害怕。”
直到走到門口,箴嬈才止住了哭聲,委屈巴巴地看著箴子權說出了真實目的。
她要帶著兄長一起離開冷宮。
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這是母妃臨死前跟她說的唯一一句話。
“那嬈兒不怕朕么?”
帶有壓迫性的目光掃來,小小的箴嬈怕得近乎戰栗。
可看著站在昏暗冷宮里仿若被所有人拋棄的兄長,她直視著那雙眼睛,小聲說道:
“怕。但你是父皇,你不會傷害嬈兒的。母妃說,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姜宓其實沒有說過這句話。
提及父皇,說的最多的也是,沒有討得帝王的歡心,才讓她與兄長過得艱難。
但箴嬈知道,人總是喜歡聽好話的。
或許她這么說,能讓他開心些。
箴子權停駐在冷宮的門口,望著箴嬈與姜宓相似的容顏紅了眼。
“你母妃當真說,我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
既如此,為何不愿意對他低頭認錯?
她明明知道,只要她低頭認錯,他什么都可以原諒。
箴嬈看不懂男人眼底的情緒。
她乖巧點頭,漂亮的靈眸宛若清透見底的水晶石。
箴子權情緒稍稍緩和。
“你母妃可還說些什么別的?”
“母妃說,以后父皇就是你們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了。母妃要嬈兒與哥哥多多親近父皇。”
這些話當然也是箴嬈編的。
母妃教育過她,小孩子不能撒謊。
但若是為了活下去,母妃應當不會怪罪她的吧。
“好。我們把你哥哥一起帶回去。”
箴子權妥協的很快,哪怕他一眼就看出來箴邑是個狼崽子。
畢竟是他的血脈,性子自然也是從了他的眥睚必報。
因為姜宓,箴邑只怕是恨透了他。
但看著箴嬈,他終歸是心軟了。
箴嬈與箴邑被箴子權托付給不受寵的寧妃給養著。
寧妃無子女,母族地位不高,性子怯懦膽小,但對待兄妹二人宛若親生子女。
宮中皇子時常會來欺負和嘲笑箴邑。
寧妃有心幫襯,卻因性子唯唯諾諾,只能在箴邑被受欺負時安撫幾句。
皇子到了八歲,都會請先生來教書。
獨獨箴邑,明明已經九歲,箴子權卻宛若將這件事忘了一般提都沒有提過。
但總歸是比冷宮的日子好過些的。
吃穿不愁,起碼也有了公主、皇子的樣子。
箴嬈因受帝王寵愛,倒是沒有人敢在明面上欺辱她。
又是一年冬日。
長安城下了大雪。
箴邑剛出寢宮就被幾個皇子給攔住。
“這不是我們七弟么?”
“七弟還沒有先生授課?”
“那能怎么辦呢。冷宮出來的皇子,能指望有多少出息?父皇壓根都不待見他。”
箴邑低垂著頭,沒出聲。
他早已經習慣了被人如此對待。
在這皇宮之中,除了寧妃與妹妹,根本不會有人瞧得起他。
幾人圍著他冷言嘲諷了許久。
大雪落在他的鼻尖,他忽然覺得有幾分悲哀與可笑。
憑什么他們兄妹二人就得在這皇宮之中飽受欺凌呢?
父皇昏庸,寵幸小人,殘害忠臣。
母妃全族因上諫被誅九族,獨獨留下母妃一人。
曾經寵冠六宮的母妃只是跪在殿前懇求父皇饒恕家人一條活路,就被打入了冷宮。
剛生下妹妹不到一個月的女人被扔進了那個破敗的宮殿里自生自滅。
這個皇宮當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箴邑第一次態度強硬的轉頭回了寢宮。
“喲,咱們七弟這是有了骨氣?”
“之前救下那個小太監的時候不也挺有骨氣的。可惜咯,那個小太監要被扔到亂葬崗自生自滅咯。”
“七弟,兄長話都沒說完,你就這么轉身離開,是不是也太沒有規矩了。”
“他哪里懂什么規矩啊。又沒有先生教導他。”
“既然沒有先生教規矩,那我們這做哥哥的,自然得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做規矩。來人啊,把七弟綁起來。”
箴邑腳下步子加快,卻還是被幾個侍衛給強行抬了過去。
他被迫跪在了地上,僅剩一點的尊嚴和驕傲被肆意的踐踏和凌辱。
“七弟,兄長教育你,都是為了你好。你沒有先生教,我們做兄長的,主動承擔起這個責任,你應當感到開心才是。剛剛的事情,你只需磕頭道歉我們便原諒你了。”
他們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望著箴邑,宛若一個個審判低等怪物的天神般大義凜然。
箴邑被按在地上,想到了母妃臨終前垂危病重的模樣。
“你們干什么!”
嬌軟的聲音響起,眾人循聲望去,看見了矮矮的卻眼神堅定的小姑娘。
“樂平公主怎么這般不懂規矩?哦,我忘了,你們都是在冷宮里長大的野孩子。都不怎么懂得和兄長說話。”
箴嬈兇巴巴地沖過來,白嫩的小手奮力地推開禁錮著箴邑的侍衛。
“你們蠻不講理!你們放開哥哥。”
“把這個野丫頭拉開。”
話音剛落,侍衛們推開了箴嬈
小姑娘跌在了布滿石子的路上,尖利的石子劃破了手掌,鮮血淌出。
箴邑被鮮紅的血刺痛了雙眼。
“嬈兒,回宮去。我認錯。”
“我不回去!你們欺人太甚!你們放開我哥哥。”
箴嬈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
她再次撲向侍衛,拍打著他們的手。
“真是個瘋丫頭,你們幾個趕緊把這個瘋丫頭抱走。”
站在太子身后的侍衛朝著箴嬈走去。
那人的手剛碰上她,箴嬈轉過身,狠狠地咬著男人的手腕。
侍衛吃痛,將箴嬈甩了出去。
她的頭重重地磕在石頭上,破開了一個窟窿。
鬧事的皇子們終于慌了。
就算兩人再不受寵,可父皇怎么會容忍他們如此殘害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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