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琛這一昏迷便是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太醫們使盡了渾身解數，卻始終沒能讓衛琛清醒過來，哪怕一次也沒有。
除了鼻腔微弱的呼吸證明了他還活著，衛琛看上去就像個“活死人”。
太醫們用各種參湯和補藥吊著衛琛的最后一口氣，大家亦心知肚明，已經長時間無法進食的衛琛，也僅剩下一口氣罷了。
“大限將至”四個字，像陰霾一樣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崔蒹葭肉眼可見地迅速憔悴了下去，衛琛昏迷了多久，她就渾渾噩噩了多久。
沈鳶幾乎每天都來探望，面對現狀無能為力的她，也只能幫著照顧小懷容，順便開導開導崔蒹葭，只敢在背地里偷偷地唉聲嘆氣。
期間，乾元帝曾派人來郡王府探望過兩回，幾位親王后妃也差人送來了一些珍貴藥材以作慰問，但衛琛的情況依然毫無起色。
臘月初九，半夜時分，盛京下了一場極厚的雪。
昏迷了半個月的衛琛，突然在這天清晨醒轉了過來。
幾個太醫看過之后，紛紛搖頭，示意崔蒹葭等人準備后事。
大家便心知肚明，衛琛這是回光返照。
噩耗傳來，秦赫與沈鳶連早膳也顧不得用，便匆匆趕往郡王府。
秦晏與和泰公主聞訊，隨后也特意前去見了衛琛最后一面。
屋外風雪交加，厚積的大雪壓斷了枝頭，卻無人理會。
除了秦晏與和泰公主被安排在偏殿等候，秦赫和沈鳶夫婦，包括衛淵與崔道一等人均在門外翹首以盼。
郡王府的大管家已經著人去宮里報信并通知了各家親友，準備吊唁之事。
屋里，消瘦得幾無人形的崔蒹葭，給衛琛喂了些摻了人參熬制的米湯，夫妻倆相互依偎，靠在床前喁喁私語。
衛琛的眼睛依然看不見，在床邊摸索著搭上了妻子的手心，他如今連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勉強只能喘個氣。
“阿嫵，我要走了。真是遺憾與你相逢太晚，不然我真想與你白頭偕老呀。”
衛琛氣若游絲地說著，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若不是崔蒹葭與他臉貼著臉，恐怕都聽不清丈夫在說什么。
“不晚，能嫁你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
崔蒹葭忍痛說道，心里涌上了巨大的悲愴。干涸的眼里流不出一滴淚來，她只覺得胸口發悶，整個人快要喘不過氣來。
衛琛輕撫著她的臉，低笑：“阿嫵，我走之后，你要記得應承過我的事。將來帶著懷容好好過日子，只有你過得好，我才能走得安心。”
崔蒹葭如何能舍得衛琛離去，可是她實在也說不出“為了我，你再努力撐下去”的話，因為衛琛飽受病痛折磨的樣子，她統統都看在眼里。
與其見丈夫如此痛若地煎熬，不如讓他早日解脫。
“你且安心走吧，我會帶著懷容好好過的。等將來我也百年之后，自會去地府里尋你的。就是怕那會兒你已經投胎轉世了，不知還能不能遇上。”
崔蒹葭如話家常般，帶著往日里撒嬌的語氣笑道。
衛琛也跟著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喘，崔蒹葭見狀伸手輕拍著他的背，為其順氣。
“那我便等著你！到時去跟閻王爺討門差事，先在地底下干著，依我的聰明才智，在地府討口飯吃，想來是不難的。”
崔蒹葭默默流淚，哽咽起來：“那便這么說定了。我聽說奈何橋上的孟婆湯，喝了會讓人前塵盡忘，你可千萬記得莫要碰。”
“好！阿嫵莫哭，我聽你的，一定不碰孟婆湯。”
衛琛用盡最后的力氣，伸手為妻子擦了眼淚，含淚笑道：“我也舍不得忘了你……”
語畢，衛琛的手重重地落了下去，眼皮似有千斤重，無論他如何徒勞也無法再睜開。
即使早就目不能視，衛琛也想看妻子最后一眼，但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只有帶著遺憾徹底沉入黑暗之中。
上一秒還在與自己談笑的丈夫，下一刻卻突然沒了聲息，崔蒹葭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可她依然緊抱著懷中的男子，像具失了魂的木偶般，就這么枯坐在床前，一動不動。
在屋外久候不下的眾人，見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時辰，可屋里卻靜得讓人發慌，于是便推門而入。
可眼前看見的一幕，卻又讓眾人齊齊頓住了腳步，不忍打擾。
崔蒹葭兩眼發直，失魂落魄地抱著衛琛，聽見了動靜，眼珠子才轉了一轉，而后若無其事地說了聲：“你們來啦……”
接著又低頭去打理衛琛的亂發，神情專注又虔誠，彷佛剛才說話的人不是她。
而眾人再去看她懷中的衛琛，雙眸緊閉，身體僵直，毫無反應，儼然已經故去，也不知具體是何時走的。
屋內靜默了半晌，落針可聞。
面對此情此景，大家如鯁在喉，誰也不愿開口去打破眼前那一對可憐人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