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對無言,氣氛卻愈發的微妙起來。
良久,元槐率先出聲打破了平靜,從藥箱中翻找出事先調配好的防疫藥囊遞給趙崇光。
“陛下,此乃防疫藥囊,由辛夷、蒼術、石菖蒲、藿香、艾葉、薄荷、佩蘭等適量研成粉末裝袋,隨身佩戴可辟穢避疫,只需二十日一換。”
趙崇光瞧著手中針腳松散的防疫藥囊,一雙蘊山水之華英純凈無雜質的瑞鳳眼,帶著幾分渾然的笑意,“你做的?樣子實屬丑陋。”
元槐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取笑她。
“不是,我只負責研磨藥材。”
生母還在世那會兒,教她讀書認字,讀的書也是一些晦澀難懂的醫書。
她不善女紅,而后便一直潛心鉆研,秦大娘子也沒有管束過,后來紫蘇跟著府里的老媽子學了幾年,她的貼身用的衣物都出自紫蘇之手。
從前閑下來紫蘇就會做很多繡活,拿出去換錢,一些香囊殘次品都被她從箱底翻了出來,在出城之前親自研磨好藥粉,裝進這些閑置下來的香囊中的。
一抬眼,就見趙崇光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那朕可就等著你,親手縫制一個香囊給朕。”
趙崇光刻意把話說得這么曖昧,殺元槐一個措手不及。
南陵習俗中,香閨繡香囊,贈與鐘情郎。
男子佩香囊,意謂心有所屬,惹得周邊正在配藥的醫官時不時看他們幾眼,好像他們真的有什么私情。
元槐一時訥訥,沒想到趙崇光一個什么都不缺的皇帝,竟然會主動問她要東西。
自個兒除了銀針,別的針還真沒碰過。女紅也頂多在個穿針引線的程度,但縫傷口和縫衣裳,那能相提并論嗎?
當然這話元槐只是聽聽,便敷衍地應承了下來。
元槐回到了分配給自己的營帳里,用草木灰清潔了身子,整個人就舒服多了。
時間緊任務重,醫者決不能出一點亂子,鼠疫傳染性極強,病死率極高,不加防范,說不定就中招了。
夜里,醫官們輪流來守夜,全力奮戰,十二個時辰堅守救治一線。
元槐上眼皮與下眼皮頻頻打架,她本就認床,換了地難以入眠,打了個冗長的哈欠后,這才趴在案幾上小憩。
她還在惦記著大青龍湯的配制,其實所需的藥材,她手上還有許多,可她卻不能一下子拿出來那么多,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還是要找個合適的時機。
這一日,她實在是太累了,頭輕輕地靠在摞在一起的醫書上,一個不注意就熟睡了過去。
睡夢中,隱約感覺有人給她蓋上了棉被,隨著那人的靠近,鼻息竄入一股熟悉的氣味。
有陣陣馥郁的檀香木、琥珀和香草的氣息。聞著這一味沉穩的香氣,她當下卸下一身疲憊,睡得更沉了。
雞鳴三遍天大亮,紫蘇端來稀粥,發現元槐還睡著。
如今可是寒冬時節,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雖然披上了棉被,但就這么大咧咧睡著,最容易著涼了。
從紫蘇的角度看,元槐眼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原本水潤的嘴唇干裂起皮,整個人憔悴了很多。
紫蘇瞧見自家姑娘消減的臉頰,鼻頭一酸,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心中感慨。
姑娘在首輔府過的日子雖說算不上多好,卻也是犯不著事事親力親為,什么時候經受過這樣的苦?
紫蘇小心翼翼將蓋在元槐身上的棉被掖好。
聽見腳步聲,元槐驟然驚醒,驚坐起身,環顧一周有些懵了,難道她睡得迷糊自己爬上了床?
她努力回想,只記得昨晚用草木灰作消毒用,后來困意上頭,就再無印象了。
見面前站著的是紫蘇,元槐揉了揉眼,沙啞著嗓子喚道:“紫蘇,什么時辰了?”
清晨起來有些惡心想吐,急忙拿艾草在鼻間嗅了嗅,艾草中的成分能夠緩解疲勞,元槐才覺得舒緩了不少。
“卯時了。姑娘再睡會兒吧,外面有濟世堂的郎中們,就連宮中的醫官也過來幫忙了。”這些日子元槐的辛勞,紫蘇看在眼里,很是擔心她的身體是否吃得消。
元槐堅持起身,理了理壓亂的皺褶,“今日還會有病患送去病遷坊,我得去看一眼,那么多病患,他們定然忙不過來。”
“可是……”紫蘇還想著勸元槐歇息。
元槐把手放在心口,看著紫蘇做了個深呼吸,示意她放寬心。
“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數,當下正是抗擊鼠疫的關鍵階段,我也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用過早飯后,我便去診治病患,你留在后方,注意防護。”
一開始紫蘇并不贊成元槐去,奈何元槐如此堅持,紫蘇再反駁不了什么,只好把熱乎乎的稀粥放在案幾上。
她仔細一想,姑娘會醫術,大病小病沒有,身體素質確實也比其他女子好些,身上的一些磕磕碰碰短時間內就能愈合。
元槐端起碗,就著咸菜,迅速解決掉那碗稀粥,便出去干活了。
*
另一頭,游鴻率領的車隊,除了他本人所坐的車廂,其他車廂都裝滿了藥材。
眼瞅著就要到上京了,卻在官道被人攔下了。
官道上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各種死狀凄慘的尸體,遍布一地,壘起了一座小小的尸山。
那是感染鼠疫病死的尸體,渾身呈現出黑色斑點,發出的惡臭味兒掩都掩不住,光看一眼便讓人頭皮發麻。
而尸山后,站著一群渾身臟污、眼神麻木的流民,約摸著有二三十人,直勾勾盯著車隊雙眼直冒綠光。
這次出行游鴻只帶了五十人,金陵衛訓練有素,對付這些攔路虎不在話下,但也架不住這些人像狗皮膏藥一樣難纏。
游鴻舉著令牌,大聲喊道:“此乃官府的車隊!閑雜人等速速回避,不得妨礙官府公務!”
話音剛落,跟隨車隊兩邊的衛兵身著重甲,手執長刀,在寒風中列陣時刻準備應敵。
強大的殺氣并未勸退流民們,反而紛紛抄起了農具當做武器。
鼠疫橫行,糧價和藥價水漲船高,最不值錢就是人命。這世道就是這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橫豎都是死,與其等死不如殊死一搏,只求給自己和妻兒老小博得一線生機。常言道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命都不要了,還會害怕這樣的恐嚇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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