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點點，夜涼如水，即便已經步入中秋，晚間的風依舊刮得起勁，周圍安靜無聲，只有螢火蟲縈繞在空半中。
放眼望去，四野都是連綿的營帳和月光下的黃沙。
只是今夜有些不一樣。
元槐潑完最后一盆血水，正欲回到自己的帳篷就寢，就見趙崇光身子微屈，脫下來身上那件寬大的披風遞給她。
披風遮擋住夜晚襲來的涼風，元槐對著他恭敬行禮，禮數頗為周到，鼻腔有些堵塞：“陛下有事？”
趙崇光正不知怎樣應對時，忽聽得元槐說了這么一句，和從前那個有棱有角不怕天家威嚴的女郎，完全是兩模兩樣。
不該是這樣的。
但就是他親手將她的棱角磨去，令她變得這副冷淡寡歡的模樣。
“元槐。”趙崇光先是笑了，面上的情緒平淡至極，而后近乎失神地呢喃：“別與我這樣生分。”
跟他平時端方持重的模樣截然不同。
恍惚間，元槐產生了一種錯覺，這聲音像是帶了無形的推力，使得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一步。
僅此一步，她的聲音極淡：“陛下說笑了，臣與陛下是為君臣，既毫無瓜葛關系，又何來生疏一說？”
這話激得趙崇光抽疼，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完全想不到任何理由去反駁這句話。
在心愛之人面前，趙崇光姿態不自覺放低，“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從前是我虧欠于你，是我不對。直到失去你的時候，我才知你并非可舍棄之人。我不敢奢求你能放下，你……”
后面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你能為我再次停留嗎？或者說記得我就好。”
視線相交，兩人卻是靜默無言。
趙崇光的視線裹挾了太多，太多，元槐甚至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往常的情緒。
他如此衷心地表態，元槐卻不能給予回應。
年輕俊美的帝王站在她面前，月光投映在他身上的光暈朦朧，讓人微微看得不太真切。
這副模樣倒還真像前世，他們在匈奴度過的那段日子。
對于趙崇光恢復前世記憶這件事，元槐僅僅是詫異了那么一瞬，覺得有些命運弄人，心里涌起了一絲隱晦的起伏。
元槐臉上像帶了一張假面，笑著說：“今夜宴席，陛下喝醉了，明早醒來就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了。”
趙崇光設想過元槐的無數種情緒，或生氣或難過或悲傷，唯獨沒有料到她只把他的話當做酒后胡言。
“我沒醉，我很清醒。”那雙瑞鳳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生怕她從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上輩子是我疏忽了，才讓母后有可乘之機，你死后我才查明，你根本不是自縊……我知道，從前的事不能一筆勾銷，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千萬不要對我這樣生分。”
趙崇光眼眸中含著祈求，喉嚨里艱難發出幾個音節：“元槐，再給我點時間，我會證明破鏡可以重圓……”
“你主動找我，就是要說這些嗎？陛下說完了，我也聽到了，夜深了該休息了。”元槐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絲毫的感情。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卻被趙崇光眼疾手快抓住了衣袖。
見她目露疑惑，他忽地出聲：“要一起去騎馬嗎？今夜繁星璀璨。”
冷不防聽到趙崇光這樣的提議，元槐不由抬眸看了他兩眼，不像是摻假。
“嗯。”元槐沒什么異議，但甩開了他抓住自己衣袖的手，面色平平靜靜的卻是一點清亮也無。
這一晚，兩人在夜晚的草原上縱馬馳騁，元槐騎著小紅馬，速度越來越快，感受到許久未體驗過的自由氣息。
那種坐在草原上看星星的事順便也做了。
只不過兩人最后鬧得很不愉快，元槐翻身上馬就要揮舞鞭梢。
“陛下，我比你年長幾歲，比你再清楚不過，即便破鏡可以重圓，但鏡面上的裂痕永遠清晰可見，時刻提醒著我曾受到過怎樣的對待。”
趙崇光的心臟像是被人拳拳攻擊，一時之間竟悶悶地說不出話來。
原以為元槐只是鬧別扭，趙崇光一回頭，果真不見了原話的蹤影，這才趕緊上馬去追，尋遍了附近的邊緣都沒見人。
回到營地才知道她早就回了營帳。
月色傾斜，繁星點點，只有趙崇光的身影在營地里尤為突出，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之色，似有些感觸，又好像有些迷惘。
在陸韶洲、蕭遠山等人找他指定布防計劃，趙崇光最終還是放棄去找她，當下應以大局為重，兒女私情只能往后稍稍了。
這一仗打得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頗有拉長戰線的意思。
南陵方和匈奴方沖突持續至第六日，雙方進入膠著狀態，而后雙方談判使團均已抵達南陵境內，正式進入終極談判階段。
此次匈奴人排出的使團分量極重，以匈奴老單于牧霜為主使，大王子牧霜阿韃勒和十七王子牧霜伊鞮狄為副使，同時大小隨行臣子有百來號人。
為增進對雙方的了解，雙方充分交換了意見，匈奴持保留態度，南陵保留做出進一步反應的權利，場面一度不受控制。
師出要有名，起兵也要有個名義。
“元槐！”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趙崇光臉色大變，他即刻掠身充上前去，卻有一道身影在他之前，一把接住了跌落下馬的元槐。
是牧霜伊鞮狄。
這還只是個小插曲，讓元槐不可思議的還是后頭。
一切的變故發生得如此之快。
趙崇光緩緩道：“恭喜十七王子如愿以償，還記得當時你的承諾么。”
牧霜伊鞮狄哈哈一笑，“那是自然，以后我們部族不會再犯南陵邊境，每年按時供奉天朝。”
一夜之間，殺戮全部被清理得不見痕跡，趙崇光私下達成了什么協議，牧霜伊鞮狄順理成章被擁立為新的單于。
同時，此事促使匈奴分裂為南匈奴與北匈奴二部，南匈奴歸附南陵，北匈奴遭到南陵擊敗，在南陵與南匈奴的聯合打擊下，最終西遷而去。
解決了內憂外患，趙崇光這個皇位就坐的更加牢固，元槐也沒有什么可擔心了，畢竟這陣東風的浩蕩已經吹不到她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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