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醫院，走廊里保潔員用墩布拖地，地面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消毒水的味道，為了保持通風窗戶并沒有關上，寒風呼嘯著穿梭。
冷意從腳趾一路攀爬上來，都快將人凍成冰柱子了，沈黎站起來跺了跺腳，她剛結束完一通電話，至今還沒有回過神來。
幾分鐘前，導師給她打來電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起初她聽得糊里糊涂，后來導師罵了半晌氣也消了，這才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他們學校的公眾號和其他社交平臺官方號遭受了大量的留言謾罵，并提到了沈黎的姓名和專業，甚至有人貼出了她的照片，負責官方號的同學在看見后幫忙清理了一下留言，又舉報了貼出她照片的人，可是仍然不斷有人在泄露她的個人信息。
許多人還打給了她的導師，試圖逼迫其做退學處理。
導師活了幾十年了，還是頭一回遇到這種狀況，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可是見沈黎這反應，顯然是不知道被人拍視頻放到了網上。
網絡上事情發酵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一件尋常小事經過有心人的剪輯和編輯就會在觀眾面前呈現出另外一種效果。
“這些人為了達到吸取流量的目的，就不折手段，你還是報警處理吧，學校這邊我先幫你解決一下。”
“好。”沈黎木訥地應了聲，頓了許久，等再想張口說些什么，發現電話已經掛斷很久了。她現在腦袋里還是一片混亂，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才好。
樓梯口有人走了過來，頭發上全是白雪，他隨意抖了幾下，嘴唇沒有什么血色，步子虛浮。起初沈黎聽見動靜，以為這人是某個病房的病人，或者是來探望病人的家屬，直到人走近了才發現是吃了毒蘑菇中毒的陸舟行。
“你怎么來了？！”沈黎驚愕地問道，她可是親眼見到陸舟行被催吐的，他那個時候虛弱的不行，走路都走不動，不應該在診所的病床上躺著嘛，怎么跑這兒來了。“現在下地不利于你身體恢復，還是快回去吧，這里有我和李醫生看著。”
陸舟行自知犯了錯，不敢抬頭去和她的視線觸摸，摸了摸鼻子，小聲道：“對不起。”
這句抱歉來的十分突然，沈黎誤以為是指他貿然來古漪村參加什么探險游戲，于是搖了搖頭，道：“你沒必要跟我說對不起。”大家都是成年人，即便是好朋友，也不能干涉任何人的決定。
只是經過這件事之后，她未免會覺得陸舟行有些冒失，本來就不是在山中長大的小孩，對于野生蘑菇的種類都不了解，居然就敢直接采摘蘑菇食用，幸虧不是什么劇毒的蘑菇，否則就是大羅神仙都難以救回。
陸舟行手揣在兜里，摸著被體溫暖熱的手機，猶豫了許久，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跟她提及這件事，他知道沈黎平時不是個愛刷視頻的人，這一天發生這么多事情，她也無暇抽身。
可是這件事情因他的失誤而起，網上鋪天蓋地的辱罵和惡意猜測，任他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都覺得心情沉重到不行，要是被沈黎看到了，還不知道會成什么樣子。
頭一回遭遇網絡暴力，陸舟行煩躁地揉著頭發，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冰冷的接觸面反而讓他冷靜了許多，他看著沈黎現在的狀態，好像還沒有發現這件事，得趕緊把事情解決才行。這也是他匆忙從村子里趕過來的原因。
他給自己的表弟發消息求助，希望能夠得到對方的幫忙，在不驚擾沈黎的情況下，將事情快速化解。
“李醫生去樓下吃飯去了，你吃了沒有，待會兒要一起下樓吃點熱乎的東西嗎？”沈黎覺得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道淡了許多，走過去把窗戶拉上一半，免得太冷了。
陸舟行抬頭，洗胃后身體不是太舒服，他甚至還含了口糖在嘴里，免得嗓子眼太難受了。既然她問了，他也就答應下來。“那家人是怎么中毒的？”等待表弟回復消息的空閑，陸舟行問起了李老四一家人的狀況，他搭車來縣城里的時候，還聽見村主任在廣播里召喚村民給他們捐款。
好端端地一家子都服用農藥，該不會是哪家跟李老四家有仇，故意下的農藥吧，這可就變成了刑事案件。
“你就放心吧，不是有人心故意下毒的，他們是偷偷采摘了我種在地里用來吸收農藥的桔梗花和黃花，這才中毒的。”沈黎提及這件事，不知道該作何表情才好。
看見桔梗花被人連著花枝一塊兒割斷的時候，她氣得落淚，可現在這一家四口人全都在醫院里治病，花了幾十萬不說，還傷了身體，她哪里還有什么怪罪的心思。
沒想到事情原委竟然是這樣，陸舟行感慨了一句，隨后才說道：“我來的時候看見藺醫生了，他之前以為我們一行人的其他人都吃了蘑菇，帶著村民到處找人，還好后來在診所里看見我們了，才解釋清楚。”
沈黎點了下頭，兩只手搭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扣著指甲。
陸舟行輕咳了一聲，咽下口中的潤喉糖，鼓起勇氣問道：“聽村主任說，藺醫生是你哥哥，可是你們倆好像不太像……”
“不是親生的，自然不會相像。”坐在身邊的女生視線輕掃了他一眼，往后靠著長椅，歇下滿身的疲憊，語氣平靜地說道：“當年我被人遺棄在橋洞底下，是我養父撿回來帶大的，沈黎這個名字是縫在衣包布上，應該是我生母給取的，養父也就沿用了這個名字。”
小時候沈黎問過藺老爹，為什么哥哥姓藺，而自己卻姓沈，兩人同一家，卻有兩個姓氏。
藺老爹說她是隨了家里的長輩，沈黎這個名字好聽，比任何人都特別，她信了，直到十幾歲才從村民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撿來的孩子。
沈黎，這個名字無時無刻都在提醒她，她根本不屬于藺家，她不是藺家的孩子，與藺誠如也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
她說著說著，哽咽了。
用手背捂住眼皮，緩了幾十秒鐘，才挪開手，說道：“我看見那條微博熱搜了。”
隔壁病房里的房門被風吹開，半坐在床上的病人手中拿著手機，屏幕上的視頻是一個面容有些冷淡地漂亮女生，正一腳踹在了病懨懨的村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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