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ic這么一說等于承認了沒想過結婚那么遠的事，對此章陌煙早已料到并完全能夠理解。
因為之前要報道陳觀復尋親結論的時候，她跟Eric如實匯報了自己跟陳觀復的關系，沒辦法，那天金學洋和兩個管培生都在場，她瞞不了。
章陌煙把事情說得很簡略，關于天青釉瓷和陳韻郭曼的事都沒提，Eric很體諒地同意了她不具名報道的請求，同時自然也掌握了一個情況，那就是她這二十多年被人收養，現在雖然有體面的親人找來了，但是她不想認。
引領傳媒在行內是數一數二的企業，它家小少爺是不可能說娶就娶一個身世這么不正常的女人的，不是說完全沒可能，只是說需要搞定的外在因素太多，不可能立即拍板。
“謝謝你的誠實。”章陌煙對Eric淡笑。
好了，腦子長泡的記錄又添一筆，好像拒絕過那個人后，拒絕這種金龜婿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Eric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我暫時收下這張好人卡。”
這場表白的失敗好像緣于雙方都有些問題，有點兒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倒也不太尷尬。
至少章陌煙是這么覺得。
車子開到章家小區門口附近，章陌煙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她訝異地撥出電話，提著行李的人從口袋里掏出電話接通。
“學洋我看到你了，你不是出差了嗎怎么出現在我爸媽小區這里？”
風塵仆仆的金學洋舉著手機轉過身，左右一頓張望：“哦提前結束回來了，今天不是你媽生日嗎？趕回來的。咦？你在哪兒我怎么沒看見你？”
“你站著稍微等我一會兒。”
章陌煙掛了電話，給Eric指了指路邊：“主任請把我放在這里就好了，謝謝您今天送我。”
她解安全帶的按鈕按到一半，倏而抬頭：“今天家里有安排，就不請您去坐了。”
Eric被她特意加的這句弄懵了下，過了兩秒想起某次自己主動要進章陌煙家里的事，這才明白這是被打了預防針。
“好的，改天有機會再拜訪伯父伯母，你把東西拿好不要忘記了。”
“謝謝主任。”章陌煙提上紙袋從車廂里鉆出來，目送Eric開走車，她立即就穿過馬路小跑向金學洋跑去。
“那個是我們主任的車嗎？”
“啊……”還是被看到了嗎？“對，下班時候剛巧碰到了，他就載我一程。”
“哦，”金學洋上下審視她：“你干嘛那么緊張？”他抓過章陌煙提的紙袋，“我還不至于以為你們有什么。”
章陌煙立刻露出笑容：“就是，這不是怕你誤會嘛。”
“切，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我知道主任不是你的菜。”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小區里走，“這袋子里是什么？怎么都是我給你點的外賣，你沒吃完啊？”
“太多了怎么可能吃完，對了，還沒謝謝你呢！”
“客氣什么？”
“你真是為我媽生日趕回來的啊？”
“不是你上禮拜告訴我今天阿姨過生日嗎？我總不能當沒聽見吧……”
“那我媽要感動死了。”
……
二人走到樓棟口，章陌煙的手機叮叮當當響起，她拿出來看了一眼就按了掛斷。
“誰呀？”金學洋問。
“我媽，都到門口了不用接了。”章陌煙把手機揣兜里，大步走進樓道，金學洋加快兩步緊隨其后。
章家就住在一樓，章陌煙很快就按上了門鈴，自從半年前從這里搬離，為尊重父母和爺爺奶奶的私有空間，她就沒再用鑰匙進出過了。
門鈴幾乎剛響，門就從里打了開來，黃琴臉上掛著笑朗聲道：“你一掛電話我就知道你肯定到門口了，喲，學洋也來了啊！還有行李你從哪兒來啊這是？來來來都先進來!”
“阿姨好！”金學洋乖順地先于章陌煙走進去，把行李靠墻放在一邊，換著黃琴從鞋柜里給他拿的拖鞋，“謝謝阿姨，我聽陌煙說今天是你的生日有飯可以蹭，所以拼命趕了回來！”
“這孩子多有心，”黃琴笑得開懷，“比陌煙男朋友還強！”
章陌煙和金學洋同時一頓，而后金學洋壓著眼梢朝身后看去，章陌煙頭上冒煙，極為臨時地道：“那個，行雨在成都開會，還有兩天實在回不來。”
金學洋秒懂，隔空點了點章陌煙，知道了她還沒有把分手的事情跟父母講。
“好了別說了，陌煙你快去客廳，有三位客人說是來找你的。”黃琴招著手催促。
“是嗎？誰啊？”章陌煙睜大了下眼睛，趕緊換了鞋。
“我也不認識，說是你之前工作采訪過的專家。”
“哦……”章陌煙趿著拖鞋越過金學洋從玄關轉到客廳，一見沙發上的三位來客，頓時臉色煞白。
來人是陳觀復、藤原菜菜子、還有一位陌生的年輕孔武的男青年。
客廳里停著陳觀復的輪椅，茶幾上堆滿了盒裝禮物，男青年與他們分開坐在側邊的單人沙發上，從頭到腳都寫著冷酷。
“你怎么來了？”章陌煙恐怖地看著陳觀復，如果她是只貓的話，現在絕對根根毛都豎起了。
可惜善良的老章一家對這個恐怖分子還一無所知，熱情好客的章峰真以為陳觀復是來看章陌煙的長者，正在給他添茶倒水，爺爺奶奶也敬陪末座。
陳觀復看見章陌煙，神色略有意外，但也沒有太多，很快他就轉去接過章峰遞來的茶水：“沒打招呼不請自來，著實叨擾了。”
“哪里哪里，”章峰謙恭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只是豆豆已經搬出去住了，今天湊巧了她回來！”
“你們來了多久了？”章陌煙如臨大敵地走上前，來者不善，她需要確定一切尚未開始。
藤原菜菜子拘謹地站起來：“陌煙你好，我們也是剛坐下。”
章陌煙環顧似乎一切安好的家人，暗自穩住心跳和呼吸，回應藤原女士：“你們好。”
“陳教授？”金學洋進來也大吃一驚，章陌煙轉過來與他對望一眼，雖然沒使任何眼色，但兩個人已于無聲中達成了謹言慎行的共識。
黃琴心情爽朗地走上來：“學洋你也認識陳教授啊？”
“啊啊是，”金學洋熱絡的應變，“認識，當然認識，之前采訪陳教授是我和陌煙一起去的。”
章陌煙全身有些發緊，陳觀復絕對無事不登三寶殿，她之前設想的陳觀復被她嚇住了的念頭真是太樂觀了。
頭頂像懸了把隨時斬落的巨劍，章陌煙略作思量，強作鎮定地拉住黃琴的手：“爸、媽，你們和爺爺奶奶先去屋里一下，我有些話要先和陳教授單獨談一談。”
其實她最想做的是把陳觀復轟出門。
“為什么呀？”章陌煙的態度頓時讓敏感的黃琴緊張起來。
章峰也聽到了，也立即起身過來詢問：“什么事啊，怎么還要我們回避呢？”
“你們先別管了，”章陌煙快速地瞟了一下陳觀復，對章峰和黃琴說，“是點兒小事，你們相信我，聽我的你們先進屋去吧！”
“怎么回事呀豆豆，”奶奶也湊過來，“客人還在這兒坐著，你們怎么把人晾在一邊？”
章陌煙牽過奶奶的手往臥室帶：“沒事，他們是來找我談點兒工作上的事，你們先進自己房間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能談完。”
奶奶被她推得狐疑，露出護犢子的表情：“他們是你的單位領導啊？來批評你的嗎？別怕，這是在咱們自個兒家，大不了不干了！”
“不是，奶奶你不要多想，他們不是來批評我的。”
“豆豆啊，”黃琴看出了章陌煙的反常，聽奶奶這么一說也不放心了，問她，“你是不是犯什么錯誤了，人家這是找上門了？”
章峰心里也不除疑了，而他選擇的是直接問陳觀復：“陳教授不好意思啊，還沒有問您今天登門的意思是——”
“哦……”陳觀復剛開口。
“爸！”
章陌煙驟然出聲截斷了他，這突兀的一聲令空氣陡地一靜。
蒼白的靜默中，章峰和黃琴似乎覺察了什么。
“豆豆，”黃琴正色地追究起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章陌煙從小就最怕黃琴板起臉，這會兒她幾乎條件反射方寸大亂。
金學洋見她卡了殼，趕緊到中間來和稀泥：“沒事阿姨，就是我們和陳教授之間有些誤會沒說清楚，需要借個地方解釋解釋。”他又自作主張道：“要不你們別動，我們跟陳教授到里面去也可以。”
他不說還好，這么一說黃琴章峰的滿腹狐疑全上了臉，章陌煙真是謝謝他了。
“豆豆？”章峰欲言又止，皺著眉忖度了片刻，他最后道，“好吧，我們先走開，你們單獨聊聊。”
章陌煙懈了口氣：“嗯好的爸爸，真的沒事，你們放心吧！”
金學洋也拍著胸脯附和：“真的沒事我做證明！有我在呢，陌煙能有什么事！”
章峰看著金學洋欲蓋彌彰的樣子，反而更疑慮了，但還是安撫著追問的爺爺奶奶先撤場，他走到黃琴面前，黃琴掙了下表示不同意，章峰攬住她的肩膀低低勸了兩句。
“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陳觀復忽而出聲，這句話他是看著章陌煙問的，聲音還是那種清晰不迫。
這句話也是陳觀復回敬章陌煙的。
之前在親子鑒定中心的時候陳觀復讓相關人員離場，章陌煙就是用這句話阻止的。
章陌煙放低呼吸，警惕地盯著陳觀復，就看陳觀復向單人沙發上的男青年點了下頭，男青年立即會意，從腳邊拎上來一只16寸大小的白色手提箱，起身遞給藤原菜菜子。
藤原女士默然雙手輕捧過箱子，低眸看了一會兒，走向章陌煙，送到她眼前。
“這是什么？”章陌煙沒伸手接，甚至還后退了一步。
陳觀復幽深的眼眸與她相對，停了兩秒，道：“這是你母親的一些遺物。”
章陌煙腦袋“嗡”的一聲響，懸在頭頂的那把巨劍轟然落下。
房子剎那陷入死寂。
章陌煙垂著的雙手開始顫抖，之后渾身發顫，她低頭看著藤原女士手中的手提箱，腦子里一片空白。
“抱歉，我明天就回東京了，那邊還有幾項重要的工作要處理，所以我今天必須來見你的養父母談一些事情。”
陳觀復口中說著抱歉，可是他平穩的口氣，端正的坐姿，一點抱歉的意思也沒有。
母親的遺物、養父母……這幾個字眼讓章峰和黃琴好半天都處于驚駭狀態。
黃琴首先反應過來，全然明白了陳觀復的來意，一步上前推開藤原菜菜子把章陌煙護在身后：“你們是誰呀？說的什么渾話，什么養父母找錯人了吧！”
藤原菜菜子被推得讓開兩步，站穩后，她微微欠首，繼而展現出日本女性外表得溫柔和內在的堅定：“我們沒有找錯人，我的先生是章小姐具有血緣關系的外公。我們今天前來就是想感謝你們，并告知你們未來我們打算帶章小姐回日本生活。”
平鋪直敘的語言簡潔而直接，就像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沒人知道這是藤原菜菜子的刻意為之，還是她外國人講中文不懂修辭的陳述方式。
章陌煙明顯感到黃琴身子一僵，向來伶牙俐齒吵架不輸陣的人竟然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拿著你們的東西趕快走！”黃琴忽然風卷殘云一般掃蕩起茶幾上的禮物。
“媽媽……”章陌煙心疼喊黃琴。
“你們出去！”恍然大悟過來的章峰不由分說一把拉拽住擋在陳觀復面前的男青年，“立刻給我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們！”
“什么外公，什么日本？你們是哪里來的強盜！”奶奶抖索著去廚房抄出一根掃帚，照著藤原菜菜子就打，“滾出去！”
金學洋反應過來，趕緊架住老人家：“奶奶不行，打人不行！”
“讓開！看我不打死他!”爺爺拿起電視遙控器就砸向陳觀復，被體型碩壯打手一樣的男青年一揮手擋掉了。
看著年輕男人巨靈神一樣的防御姿勢，章陌煙瞬間醒悟到，這就是陳觀復帶來的保鏢！
陳觀復顯然已經做好了在這里鬧到不可收拾的準備。
這個認識讓章陌煙不寒而栗，想想自鑒定中心不歡而散后，陳觀復一直毫無動靜，今天卻一下子就找上了章峰和黃琴的家門，那么他這段日子都在做什么？
答案毋庸置疑，他一定在搜羅信息，關于章家的、關于章陌煙的。
章陌煙心下一凜，陳觀復今天是有備而來的！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以至于他沒有采取任何迂回婉轉的方式來溝通、沒有顧念任何人的情感因素，直接橫刀直入來拆散這個家庭。
章峰和黃琴驚慌而緊張地盯著陳觀復，爺爺奶奶在一旁碎碎念著完全陷入不知所措。
看著撫養自己多年的親人露出這幅惶懼的樣子，章陌煙心口陣痛，攥著拳就沖陳觀復質問：“誰和你有血緣關系，有醫學證明嗎？沒憑沒據的隨便就能張口就認？”
金學洋也說：“陳教授咱咱認親真不能這樣認，叔叔阿姨畢竟收養了陌煙這么多年……”
“豆豆……”章峰和黃琴同時愕然地看向章陌煙，好半晌，章峰白口吃地問：“你、你知道了……？”
章陌煙這才發覺已經暴露了什么，金學洋也連忙捂嘴，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章陌煙默然著眼圈發紅，心跳得一團亂。
絕對的沉默中，陳觀復對藤原菜菜子做了個手勢，藤原菜菜子順從地站開一邊，讓陳觀復和章陌煙更加直接的面對面。
“既然你這么否認，這么堅定和我不存在關系，為什么不肯做DNA鑒定呢？也許科學可以證明我們真的沒有祖孫關系。”陳觀復的聲音不緊不慢，幾十年的教育生涯，他的吐詞非常朗潤而清晰。
章陌煙被反問住了。
陳觀復真的老辣，他用一句話就封死了她的所有退路。
如果她同意基因檢測，那結果必將確認她和陳觀復的關系，如果她不同意基因檢測，那又間接證明她心里很清楚他們的關系。
僅第一個回合章陌煙就感覺自己就敗了，她不知道陳觀復還有什么更加犀利的準備。眼看陳觀復鎮定自若地又要開口，她脫口而出：“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
聲音出來，泄漏了太多的懇求，與前面的氣勢完全不同，陳觀復剛要開口說的話及時懸崖勒了馬。
他緊抿了唇與章陌煙良久對視，好似掂量了一番，他轉而提過沙發扶手邊的一根拄杖，一旁的男青年趕緊上前相扶，被他擺擺手婉拒了。
陳觀復站立，身高竟然頎長，盡管右腿還打著石膏，但一絲不茍的著裝和氣質風度仍顯出大學教授在講臺上的卓然風采。
“抱歉，今天真是失禮了，這件事以后再說吧，我們這就告辭，”陳觀復這次的抱歉真實了一些，“但是，”他目光環視了一遍眾人，而后定在章陌煙身上，“我才是你真正的親人，我這么做肯定是為你著想。”
男青年為他推來輪椅，陳觀復隨之坐入，在章家要殺人般的視線中，他從藤原菜菜子手中接過手提箱，抬眸再次看向章陌煙：“這些遺物只是你媽媽兒時的玩具，如果連你都不想要，那就麻煩把它們都扔了吧！”
說完，他把手提箱放在了茶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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