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天漢之國 > 第467章 滄浪之水
  均州正處山谷之中,地形平坦。漢水到了這里,河流變得平緩開闊,不再湍急。離均州不遠的漢水當中,有一處沙洲,草木豐茂,景色幽美。

  王宵獵與王彥并馬,離了均州城,到了這里。

  到了岸邊停住,早有一艘小船停在那里。崔青帶著幾個親兵,把酒肉搬到船上,請王宵獵和王彥上船。小船離岸,不急不緩地向沙洲行去。

  此時正是夏天的尾巴,又抓住了秋天的頭。天上的太陽火辣辣的,水面上吹來的風卻涼爽。王宵獵站在船頭,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無悲無喜。

  突然一行白鷺從沙洲上面飛起,亂叫著掠過水面。

  王宵獵心有所感,高聲吟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此時天地之間一片空寂,萬籟無聲。聲音沿著漢水飄蕩出去,好似可達九天之上。

  過了一會,王宵獵道:“均州駐武當縣,離武當山不遠。不過我對這處道家福地沒有興趣,卻想來看一看這處滄浪之洲。孔子聽孺子而歌,說是滄浪,其實卻未必是這里。屈原被放,聽漁父歌,也未必是這里。但后人說是在這里,何妨就當作是在這里。”

  王彥道:“這不過是上古民歌,并沒有什么艱深之處,節帥因何喜歡?”

  王宵獵道:“最近我想明白了些事情,對這歌有了些感悟。孔子說,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又說,道不行,乘桴浮于海。這中間的意思,想來大有深意。”

  王彥笑道:“這不過是老夫子的一句牢騷話,節帥想得多了。”

  王宵獵回轉身,看著王彥笑了笑,沒有再多說。

  到了沙洲,下了船,行不多遠,就見前面有一處亭子。荒廢已久,雜草叢生。布滿塵土。

  王宵獵感慨地道:“這里是均州第一勝景,當年不知道有多么熱鬧。經過了戰亂,現在卻荒廢成這個樣子。唉,這一場戰事,給天下不知道帶來了多少苦難。”

  崔青帶著親兵急忙上前,把亭子收拾一番。擺下兩張交椅,一張方桌,請王宵獵和王彥坐。

  兩人坐下,上了茶來,在那里休息。

  喝了一會茶,王宵獵對王彥道:“襄陽一別,一年多了,鎮撫過得好嗎?”

  王彥道:“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我們做臣子的,自該盡力報效朝廷,哪里敢多想自己。”

  王宵獵點頭:“鎮撫一片報國之心,是我問的不對。”

  王彥道:“我是張樞密帶到西線來的,鎮守金州確保川蜀安全。好在東邊是節帥,自我到這里之后沒有大事。只有這一次李忠突然東來,讓我措手不及。多虧節帥前來相救。”

  王宵獵道:“李忠不過是烏合之眾,我不來,鎮撫應該也會有辦法對付他。當然,打上一仗,鎮撫必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唉,說實話,我到襄陽有三年了,實在沒有興趣跟李忠這種人打仗了。”

  王彥道:“前天我在均州城外,見到節帥的軍隊,實在吃了一驚。不過三四年的時間,節帥的軍隊跟以前的完全不同,換了個樣子。不說火炮犀利,一炮轟塌城墻。我看你的軍隊進城時,指揮得法,配合默契,作戰行動極有分寸。我帶兵多少年了,在太行山時,跟金軍不知打了多少仗,卻從來沒有見過如節帥的軍隊般。你現在的軍隊,就是跟金軍正面對決,也絲毫不落下風。”

  王宵獵道:“這幾年的時間,我不知道用了多少心血。心里想著,是該跟金軍碰一碰了。”

  王彥道:“都說你有十萬大軍,何必怕金軍?靖康時金軍圍開封府,不過八萬。我們中原男兒自該有氣魄,難道不如女真人?”

  王宵獵搖了搖頭:“鎮撫是自己人,不怕說實話,怎么可能十萬大軍都是這個樣子?也就兩三萬人經過多次整訓,能夠看得過去罷了。其他軍隊整訓完成,還要一兩年。再者說了,就是整訓順利,十萬大軍都像這個樣子,我哪里有那么多錢呢。”

  王彥笑道:“誰不知道,天下帶兵的大將中,你最有錢!我守金均房三州,不過養三千兵,已經非常吃力。招民屯田,也不過保證不餓肚子而已。你治下十州,十萬大軍,誰能比得了!”

  王宵獵道:“不過耍些手段,也不是長久之計。”

  王彥感嘆道:“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養的兵馬是我們的數倍之多,治下的百姓負擔還不重,可以算是安居樂業。現在帶兵的大將,都發愁自己的兵少。等到兵多了,又發愁怎么養。哪一個能像一般,兵不但多,民間負擔還不重。”

  王宵獵嘆口氣:“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許多事情,不足為外人道。”

  王彥搖搖頭,看著不遠處的漢水,沒多說什么。

  過了一會,王宵獵道:“靖康圍開封府,金軍只有八萬。而我大宋兵馬百萬,還有各地勤王兵,十人對一人,按說怎么也不會輸了。可實際情況是,金軍未逢一敗。鎮撫說,是為什么?”

  王彥道:“女真人起于白山黑水間,生活艱難,自小吃得了苦。所以金軍極為頑強,耐苦戰。我們漢人從小吃穿不愁,自然比不了。所謂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也。”

  王宵獵搖了搖頭:“在河東時,曾經有十七個金軍擊潰我大宋兩千大軍。再是耐苦戰,兩千人一人口唾沫,也把十七人淹死了。鎮撫,你說的不對。現在我十萬大軍,依然是漢人百姓。他們入軍后,我安排一定要吃飽穿暖,不可苛待,按鎮撫說的,我永遠也打不過金軍了?”

  王彥聽了不由語結。過了一會才道:“那節帥認為,我們為何打不過金軍?”

  王宵獵道:“沒有我們。自我帶兵來以來,與金軍大小仗不少,從來沒有敗過!”

  王彥聽了不由看著王宵獵。道:“節帥的意思是——”

  王宵獵感慨地道:“其實鎮撫說的,與大多數人的意見差不多。聽起來很有道理,實際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什么女真人耐苦戰,所以打不過,難聽一點,就是胡說八道。因為認識不到問題,也想不出來解決的辦法,就這么找個似是而非的理由,騙人,也騙自己。”

  王彥聽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王宵獵道:“最近我想明白這個問題,所以要來這滄浪之洲。一支軍隊能不能打仗,是看招的兵出自有錢人家,還是貧苦子弟?漢朝時的羽林軍,全出自富貴人家,沒聽說不能打。各地黃巾軍,倒是貧苦子弟,沒聽說他們能打。事實很清楚,為什么還會有什么女真人能吃苦,所以才打遍天下無敵手這種說法呢?我想,只怕是大多數人搞不明白為什么,編個理由罷了。”

  “打了敗仗不可怕,可怕的是敗得稀里糊涂。隨便編個理由,騙自己說就是因為這樣。騙了自己還不算,還要用這理由去騙別人。鎮撫,要想驅除金虜,恢復中原,我們一定要認真。認認真真地總結失敗的教訓,改掉自己的缺點,練出強軍來。所謂知恥而后勇,不外如是。”

  打敗仗并不可怕,怕的是精神上也敗了,徹底失去了將來勝利的勇氣。

  宋朝為什么敗給金朝?王宵獵并沒有進行專門的研究,其實不能說清楚。但這些年的實踐,讓他明白,首先要從軍隊身上找問題。國家對軍隊的定位,軍隊的制度、組織,以及戰爭的指揮,方方面面的問題。這種事情,不是一句話能說明白的,必須要長篇大論。

  面對這么復雜的問題,哪個出來說自己搞清楚了,就是什么問題,一句話講明白。不用問,這一定是空口白話,以大言邀人注意。

  宋朝被金軍打得這么慘,一直到金朝滅國,也沒有人把原因講清楚。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個文明在糊弄。以宋朝的人口之眾,不可能沒有人想到真正的原因,甚至進行改變,比如岳飛。但最后沒有成為主流,除人的因素之外,還有更深刻的原因。

  或許,到了宋朝這個時候,中國文明失去了積極的進取心,開始糊弄了。

  文明不能糊弄的。南宋對軍事問題糊弄,一百多年,還是亡于蒙古,自食其果。

  剛建國的時候,教員曾經對文化工作人員說,要抽調精兵強將,對一百多年來中國為什么落后于西方,處處被動挨打進行研究。可惜,此事最后無疾而終。

  說宋朝軍事不行,是因為重文輕武,這就是典型的文明上的糊弄。說中國近代落后,是因為文化不行,甚至一直追到文明的源頭,說文化一直不行,也是糊弄。就是落后了,不想去找真正的原因,弄個似是而非的說法,一時糊弄過去罷了。

  這種事情不認真,那怎么能行呢?文明糊弄不得。

  想到這些,王宵獵真地覺得自己累了。來到這處滄浪之洲,想說的是那一首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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