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沒有想過給自己改個姓……說實在的，你們的名字有些太長了，我都記不清了。”
劉盈說完，原本的觥籌交錯漸漸停歇。
一雙雙或迷茫，或質疑的眼睛齊刷刷的向他看了過來。
劉盈再度說了一遍，接著又說道：“如今草原各部登記人口數目用的都是漢字，匈奴因為文字不健全的緣故，故此登記名姓之時多用音譯，冗長且不統一。”
“因此，何不改為漢姓，再給自己取一個漢人名字？”
左右賢王等人相會看了幾眼，全部沉默不語。
他們其實對這些事情很是抗拒。
匈奴的幾個核心部族是夏朝的移民，后來又吸收了被胡服騎射的趙國擊敗的林胡等部族，才慢慢形成了曾經那個疆域西至河西，東抵大興安嶺的龐大游牧王國。
因此，匈奴各部族的首領其實都有姓氏，而且這個姓氏甚至能一路追溯幾百年。
雖然如今他們戰敗，成為了漢國的一部分，但他們依舊以自己祖輩傳承的姓氏為榮。
最重要的是，有沒有姓，是區分貴族和平民的一道天然分水嶺。
平民無姓，所以是他們這些貴姓的奴仆。
若是他們改姓，就意味著這種統治的邏輯也要發生更改。
可劉盈是漢國的皇帝，他雖然用的是詢問的口吻說出的建議，但你拒絕一個試試看？
因此，他們只能回以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不過這種沉默，并不包括另一邊的攣鞮阿雅。
如今的攣鞮氏在弒父奪位的老上單于，以及老上單于的閼氏烏妮格清洗下，早就人丁凋零，單于王族更是只剩下了諸如攣鞮阿雅在內的幾個女人。
而攣鞮阿雅嫁給了呂馬童后，雖說又獲得了匈奴王位，但她的子女盡數隨了呂馬童的姓。
所以，對攣鞮阿雅而言，叫呂阿雅或者什么別的阿雅，區別不大。
畢竟她是個女人，而女人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劉盈環顧四周，突然笑著說道：“要不，你們統一跟我姓好了！劉，大漢國姓，如何？”
劉邦噗的一聲噴了出來。
這時候的漢國依舊有很多人沒有姓氏，因此在劉氏當政，將那些血脈姓氏延伸自神話時代的舊王族一掃而空之后，普通百姓也獲得了給自己冠一個姓氏的特權。
但問題是，這種取‘姓’以及改‘姓’的方式很隨意，甚至有些類似當年的小日子。
比如大名鼎鼎的東方朔。
東方朔本姓張，他幼年喪父喪母，由兄嫂撫養長大，因為住在帝國的東方，再有就是為了標榜自己有宏大志向，因此改姓東方，名朔，意為‘月初之名也’。
但劉盈所說和這些并不相同。
他的言下之意放在中原，就是收義子……
劉邦擦了擦嘴，默默注視事態發展。
在他另一邊，張不疑擦了擦臉，滿臉驚愕的看向云淡風輕的劉盈，同時做好了護駕的準備。
但出乎他們倆人預料的是，那幫子匈奴貴族并沒有沖上來為了自己的尊嚴和劉盈拼了，反而很是心動的樣子。
倫理梗，對匈奴人無效。
作為一個父親死了娶小媽，哥哥死了娶大嫂，弟弟死了娶弟妹，兒子死了娶兒媳的民族，他們對于認某人做個便宜爹并沒有太多抵觸。
只要有足夠的利益。
比如當年烏孫被大月氏滅國，烏孫王難兜靡的兒子昆莫被頭曼單于救下并撫養成人，因此拜頭曼單于為父，而后冒頓單于殺了自己親爹頭曼單于奪取大單于的位置，和冒頓同齡的昆莫又拜冒頓為父，因此得以在匈奴人的武力干涉下重新聚攏烏孫殘部，從大月氏的手中奪回了一半的河西草原！
所以，祖先傳下來的姓氏榮耀無比……得加錢！
劉盈的提議讓他們改姓為劉，無疑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在劉盈組建的強大輿論系統宣傳下，在普通匈奴人眼中，他就是行走在人間的真神，甚至是唯一的神！
畢竟當年漢軍在劉盈的帶領下攻破匈奴龍城，他們的蒼狼神亦或是其他的什么神盡數沒有顯靈。
所以，是漢人戰勝了匈奴人，劉盈戰勝了他們的神！
也因此，跟劉盈姓，就是跟神姓，他們的家族，他們血脈將會受到神明庇佑，獲得升華，成為漢國天子身邊那無可挑剔的牧羊人！
至少普通牧民會這么想！
攣鞮阿雅左看右看，問道：“臣有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盈頷首：“但問無妨。”
攣鞮阿雅問道：“不知陛下所言改姓，是只有我等匈奴貴姓，還是全體匈奴人？”
劉盈笑了笑：“當然是全體匈奴人。這樣在統計人口牲畜數量的時候可以減輕很多工作量，有利于你們征稅。”
攣鞮阿雅又問道：“那陛下準許匈奴改姓為劉之事，是只有我等匈奴貴姓，還是全體匈奴人皆可？”
劉盈毫不猶豫：“當然是只有你們！普通匈奴牧民禁止改姓為劉。”
畢竟大漢是封建王朝，匈奴是三分之一封建三分之一游牧三分之一殖民地……
于是，有了劉盈的明確表態，右賢王站出來說道：“我愿改姓為劉，還請陛下賜名！”
左賢王右谷蠡王等人也紛紛表示贊同。
劉盈愣住。
畢竟此刻在他面前的足足有二十四個男人，他真的沒有想好該怎么給這二十四個人起名字！
但劉邦卻眼前一亮！
他輕輕咳嗽一聲：“朕乃太上皇，改姓這件事不應該提前問一問朕嗎？”
劉盈如釋重負，但還是繼續走流程：“此事是兒臣有些思慮不周了，還請太上皇責罰……”
劉邦擺擺手：“爾如今乃大漢帝國之天子，至高無上，即便是朕也不能加以責罰，此話今后還是少說的好……”
當真？這可是你說的……劉盈心中狂喜。
你若是信了，乃公只能說你天真……劉邦默不作聲。
攣鞮阿雅左看右看，問道：“匈奴改姓之事，太上皇應允否？”
劉邦笑著說道：“匈奴者，夏之苗裔也，本與中華同宗，如今改漢姓，也算認祖歸宗，朕自然允準！”（注1）
劉盈向著左右賢王等人使了個眼色。
左右賢王等人秒懂，紛紛站起身面向劉邦行禮，請求他為自己賜名。
劉邦矜持兩秒，開始苦思冥想。
痛，并快樂。
劉盈松了一口氣，開始享用面前的美食。
嗯，素菜為主。
這些天吃肉吃多了，有點膩歪，因此他特意吩咐人利用長安抵達龍城的專列給他捎來了不少的反季節青菜。
比如韭黃、蒜黃，以及這時候人很喜歡吃的葵菜，也就是冬莧菜。
此刻在他面前就擺著一道被《漢樂府》收錄的名菜，葵菜羮。（注2）
晚上什么都不干，就要喝點稀的……劉盈在宴會廳內的一眾觥籌交錯中，小口小口的喝湯，不時喂一口坐在他身邊滿臉生無可戀的劉炎。
父親的愛，同樣令娃窒息。
畢竟大人不會挑食，自然認為全家人都會如他一般口味。
……………………………………
龍城行宮。
這里說是行宮，但其實就是攣鞮阿雅的一座別苑，自從劉盈抵達龍城之后，這里就成了臨時行宮。
東跨院，一座外觀如同蒙古包的房子外，劉樂扛著一個碩大的金絲楠木麻將桌吭哧吭哧的走了進來，啪的一聲將桌子放下，大聲嚷嚷：
“來呀，大戰三百回合！”
畢竟張不疑跑去劉盈那邊湊熱鬧，她閑著沒事，于是開始攢一桌人打麻將。
屋內，原本正在監督劉啟、劉德寫作業的張澹頓時跑了過來，抓著麻將桌一角舉了一下，發現麻將桌紋絲不動，頓時用力拍著巴掌：“母親好大力！”
劉樂洋洋得意：“那是自然！從明天起你跟著劉啟他們一起舉石鎖，用不了兩年也可以像娘這樣強壯！”
她邊說，邊用力的炫耀著自己不知道是因為胖還是健壯的手臂。
呂雉翻了個白眼：“別跟你娘學！女孩子就是要苗苗條條的才好看，比如你那幾個舅母，各個千嬌百媚，別說你舅舅了，就算是我也很喜歡！你瞅瞅你母親那個樣子，也就是你爹瞎了眼……”
張澹看了看燈光下姿容無雙的許負和臧兒，頓時不假思索的用力點頭。
畢竟，這個世界上再也無一人如她父親那般有著扭曲的審美……
注1：匈奴是夏人的說法出自《史記·匈奴本紀》，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
按照目前挖出來的資料來看，太史公的說法可能性最大，畢竟太史公生活的年月正是漢朝各種毆打匈奴的時代，見過的資料必然要比后世多，畢竟匈奴人其實也有文字，只不過匈奴早已湮滅在歷史中，從挖出來的資料來看那些所謂的文字跟鬼畫符差不多，不成體系。
ps：《史記》中關于上古之事的記載要比《竹書紀年》更為可信，畢竟《竹書紀年》出土于晉朝，自然會渲染謀朝篡位是自古以來……
注2：《樂府詩集·十五從軍征》：舂谷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pps：有關金絲楠木麻將桌，號稱‘中國古瓷博物館’的天津瓷房子中有一件這樣的藏品，原主為溥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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