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令政抬眼之時,第一次看見了南絳眼里清晰無比的恨意。
他的身體一點點僵硬,是麻藥。
他從云姒那里要來,讓她對付拿著保重自身的麻藥,她現在,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從來沒有嘗過疼是什么滋味的云令政,此時此刻,心口的疼痛泛濫開來。
教授他的先生曾經跟他說過,文臣即是謀士。
謀士大忌便是動情。
謀士有情,十死無生。
那天他年紀小,大哥為了躲婚約,就從軍去了。
家里的“長子”一下子變成了他。
那年他尚且十歲不滿,在學堂出類拔萃,在演武場,更是佼佼。
他不知道應該選什么,他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
只是別人教給他,他就學,這樣一日日,渾渾噩噩地過。
直到父親云霆風帶著他去找了先生,先生說他天生就是吃朝堂這碗飯。
理智,冷靜,無情無欲,鐵面無私。
便是對待自己家人,也不講私情。
朝堂上,需要他這樣的人。
云霆風說讓他去,他就去了。
這二十多年來,他沒有辜負過誰,最起碼,沒有股份他為朝臣的身份。
他把霍慎之視為知己,他將這天下,視為棋局。
只是如今,他動情了,他該死!
云令政的眼底赤紅,唇邊勾起一抹自嘲。
他已經感覺不到身體身上的疼痛,只能感覺到身后似乎有什么正在流淌出來。
他聞到了血的味道。
南絳是恨他什么呢?
恨他為什么沒有管巫族?
恨他為什么不愛還要娶?
恨他跟白添翎牽扯在一起?
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南絳,她剖爛了云令政身后的肌膚,取出了蠱王。
鮮活的蠱王在南絳手中如同一顆心臟般的跳動。
南絳的心,隱約要跳出來。
她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蠱王在做回應。
“有救了,有救了……”南絳捧著蠱王,劃開自己手腕,養入身體。
在回頭,她沒有去看云令政。
而是在手帕上倒上藥,捂住了他的口鼻。
等他昏過去之際,南絳拿出了刀。
對準了他的心。
她想要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可是刀尖才劃破他心口的肌膚,桌案那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啪嗒”的聲響。
是奏報,是百姓的情況。
上面有他寫下的密密麻麻的辦法,有他的心血。
這一刻,南絳的心痛到極點。
方才能生剖了他的,可是她給了他麻藥。
能要他命的,可是她給他喝了自己的血。來養蓄他這條命。
她還是下不了手,還是舍不得他!
“為什么!”南絳抬起手,狠狠在自己的臉上打了一巴掌。
明明是他害得她家破人亡。
如果不愛為什么要娶,不娶,就沒有那一場大婚,家人就不會成為被人刀上的魚肉。
“云令政,看在阿姐的面子上,看在百姓們的面子上,我留你這條命吧。只希望這輩子,你我再也不要有相見之時。便是相見,我們也是你死我活的仇人。”
糟蹋別人的心意,玩弄別人的感情,就是大錯!
這是云令政自己活該的。
死也是應該的。
可是南絳手軟了。
她害怕這一刀下去,云姒再也不愛她了。
更害怕這一刀下去,死的不是云令政一個人,而是數以萬計的百姓。
臨走之前,她穿上了衣服,轉頭,給了云令政一面。
她一直是個愛恨分明的女子,也是個心善的人。
此時此刻,也終于知道云姒曾經說的那句話的意思。
有多恨,就有多愛。
恨的底色,就是愛!
南絳拉開云令政左手,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恨不得撕下一塊肉來。
等松口,看著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南絳擦干眼淚,轉身離開。
彼時,天色茫茫。
南絳心口的情花,綻放得越發嬌艷。
她吃了無解的噬心蠱,今天今晚之后,再不可能跟云令政有什么。
若是還有,那就是她的死期。
管不住心,不能讓心不動情……南絳想,她也該死的。
雪夜,南絳騎上馬,揚鞭——
沭陽阿嫂,我來了!
此時,云姒所在之處。
蕭天策被俘虜。
封辭還沒有說句什么,就聽見了女子的笑聲,爽朗無比。
他身邊的人警惕起來。
拔刀之際,封辭揮手:“怕什么,是老熟人呢!”
“嘖!”
云姒一腳踹開門,赫然看見了封辭,還有被封辭手下夜梟跟蒙面抓住的蕭天策。
也不是她看不起男人。
就蕭天策這種的男人,也配跟蕭慈比?
蕭家上下,不,不只是蕭家。
放眼整個天下,能找出跟蕭慈打的,寥寥無幾。
不過蕭天策還是厲害的,主要是著了云姒的道兒。
因為云姒看他看不起自己來著,先讓蕭天策來投石問路的。
這會兒蕭天策只覺得云姒是瘋了。
居然自投羅網!
“好久不見啊,三皇子。”
封辭看著云姒的真容有些出神。
之前見面,都是看見云姒易容來著。
這一張臉,實在是……
很像!
封辭輕嗤:“你膽子可真是大,是要跟我回南漢?”
“南漢有什么,說來聽聽?”云姒走到了封辭跟前坐下,朝著夜梟跟蒙面示意:“外面沒有別人了,就我一個人來的。得力的人,都被我二哥帶走了,別害怕。”
“你給老子少來這套!”封辭可是吃過云姒的虧。
他又是個大夫,指不定什么毒招。
封辭抬手吩咐夜梟跟蒙面:“把這個不中用的蕭將軍領下去。”
“你抓他做什么?”云姒看也沒看蕭天策一眼。
封辭冷笑:“原本是不想要打草驚蛇的,可是這人居然直接按住了蒙面。蒙面是個死士,打起來倒也不是蕭天策的對手,可是蕭天策就算是厲害,那也是雙拳難敵四手,夜梟出去,他就沒法子了。”
云姒點點頭:“來這一趟,就是為了找幾個難民罵罵我?”
封辭抬手落在自己的腿上:“跟你算賬的!你個死女人,我這條腿廢了我要帶你一起去南漢!”
“你發瘋啊,你狗腿廢了跟我有什么關系,干什么帶我去?”云姒站起身來。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驚慌。
“不好了,夜梟跟蒙面大人倒地不起了!”
封辭愣了一下,猛然看向了云姒。
冰涼的柳葉刀。抵在了封辭的脖頸處:“都說了,讓你不要大意,這可是西洲啊朋友,你怎么敢出入西洲,還找我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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