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鐵血殘明 > 第四百零一章 浮渡
  “今日線路,司屬游騎旗隊三個小隊,沿西北向到白沙洲,哨探白沙洲河岸各處水深及西營船只數量,今晚抵光化縣二儀堰過夜;一局二局游騎小隊,向正北方過黃渠鋪,入新野縣五十里過夜;三局四局游騎小隊,往東北向入棗陽縣七十里過夜。”

  襄陽北門外五里鋪,安慶奇兵營駐地內,數十名騎兵整理好行裝,牽著馬在帳篷前聚集,司屬游騎旗隊的旗總正在跟幾個隊長吩咐,其他騎兵也一同旁聽。

  “本次任務,游騎應標注沿途山川、道路、橋梁、市鎮,哨探西營打糧人馬活動,遇敵小股對峙牽制,遇大股敵尾隨,迫敵收攏人馬,縮小敵打糧范圍。一個小隊負責一條官道,作圖人與隊長同行,是否分伍由各隊長按地形決定,隊長自行確定集合地點,天黑前收攏過夜,按地形安排伏路軍人數。”

  旗總幾句說完,幾個隊長沒有多余的問題,旗總揮揮手,各隊長回到自己隊伍,跟隊員簡單吩咐后準備出營,隊伍中的楊光第站到自己的馬身側。

  沔陽港的糧食交易仍在進行,但西營的采購量持續在下降,外出打糧的情況越來越多,從四月下旬以來,西營的人馬開始頻繁出動。

  目前在襄陽的官軍仍是熊文燦的三大主力,龐雨、左良玉和陳洪范,駐扎地都在襄陽縣,所以西營一般會避開襄陽縣,由于往東的橋梁有官兵駐守,他們多從白沙洲直接船渡,或從縣城南邊的粉水過河,打糧的范圍西至鄖縣,北達新野,東至隨州,往南則進入了荊門的地界,各個方向均為近兩百里左右,附近各州縣的求援呈請不斷。熊文燦的應對則是下文申斥張獻忠,當然不會有實際效果。

  龐雨和左良玉派出騎兵對西營的打糧活動進行干擾,雙方在光化縣和新野縣相遇往往形成對峙,小規模沖突時有發生。

  因為附近的百姓都逃散一空,西營道谷城之外打糧必須行走較長距離,攜帶車架和廝養,所以行進速度并不快,反倒是安慶營出動的都是騎兵,反而占據了機動性優勢。去年底的追剿中,安慶營的行軍速度開初維持每日六十里,隨后便接連下降,人馬越走越少,最后只剩一百多人還能追擊。現在有襄陽為基地,又多操練了一段時間,以局為單位行動可以達到每日一百里,并持續三日,整個千總部出動時,仍只能達到七十里左右。

  其中出動最頻繁的仍是游騎,今日任務是哨探襄陽以北區域西營活動,并遏制其搶掠,加劇西營的錢糧短缺。

  隊長回頭看了看后揮揮手,“上馬。”

  楊光第熟練的翻身上去,又是第一個坐好的,這種感覺比在塘馬隊的時候好多了,塘馬隊按照普通騎兵條令訓練,上馬分解為五個動作,一個口令動一下,必須整齊劃一的坐到馬上,現在到了游騎旗隊,這方面就隨意得多,楊光第覺得更舒適。

  旗總在前面帶隊,途中也有騎兵在集結,但他們只是例行訓練,都沒有上馬,目送游騎先行,坐在馬上的楊光第不由得挺了挺腰。

  到了營門時旗總拿出令牌去登記,門前有個書手記錄。隊伍又停下等候,門前地勢不寬,隊伍十分密集,旁邊并排的那匹馬腦袋偏過來,楊光第立刻將馬頭往左帶了一下避開,旁邊那馬又動了一步,馬頭仍朝著這邊撞了一下。

  坐騎明顯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離開隊列,引起后面馬匹也有些躁動,楊光第趕緊拉住,朝旁邊那隊友道,“余二哥,把你馬拉住些。”

  那余二哥沒轉頭來看,連馬韁也沒拉,口中說道,“游騎牌都沒拿到的小娃,管你自個的馬。”

  “誰在說話!游騎第二小隊出營。”

  一聲喇叭響,營門打開了,前面的背影一動,楊光第就輕夾馬腹,坐騎順從的前行,楊光第控制著速度,不讓馬頭超過旁邊,余二哥那坐騎便沒有再搗亂。

  到營門前勒馬放慢,營門是營區最重要的地方,出入營門若是引起混亂,不論理由先處罰隊長,再處罰士兵,所以普通騎兵在營內不許騎乘,要求出入時牽馬步行,但哨馬和塘馬例外,因為條令嚴格,大家仍是小心翼翼,旁邊余二哥也抓緊韁繩,防止坐騎再搗亂。

  書手在門邊點數,楊光第小心的通過,一出大門就松了口氣,這些軍馬也很聰明,知道出營門后便可以奔跑,小隊同時加快了速度。

  大隊出營后便有兩個小隊往東,前往通向棗陽的官道,一里之后又有兩個小隊分路前往正北方的新野縣,楊光第所屬的游騎旗隊則折往西北方,哨探白沙洲方向,最容易遇到西營的人馬。

  白沙洲附近是漢江拐彎的地方,河道寬闊平緩,今年谷城大旱,過年后只下了一次雨,各處河道水流大幅減少,贊畫司獲得一些情報,認為這一段河道可能會有些地方能涉渡,需要哨騎確定位置,今天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查探白沙洲附近河道水深。

  游騎旗總策馬從他身邊過,掃了一眼楊光第腰間,仍是木色的腰牌,而并非是游騎兵的綠黃兩色腰牌,當下對他道,“過了浮渡這一關,你便可領游騎牌了。”

  楊光第趕緊應了一聲,他以前本是塘馬,因為會識馬養馬,被這個旗總調入了哨馬,月餉高出一兩,這對他不是一筆小錢,游騎在軍中地位高,幾乎比得上炮兵,更重要的是楊光第特別喜歡干游騎。

  當下摸摸坐騎的脖頸對旗總道,“就是它一下水就不聽令,總是往回游。”

  旗總掃了掃馬頭,“這是匹好馬,跟它多練幾次便成了,馬名取的啥。”

  “大火。”

  “土氣,土氣也成,一把火燒光那些流賊。”旗總說罷嘿嘿笑了兩聲,打馬往前去了,楊光第仍應了一聲,低頭摸摸坐騎的鬃毛,這匹馬是到游騎隊之后領到的,是正宗的戰馬,比他以前騎的塘馬矯健,單日行軍路程能達到兩百里,而且短途加速也很快,唯一缺點就是入水后不聽令。

  攜馬浮渡是游騎兵的最后一項考核內容,他考了兩次都沒通過,光靠能養馬是不夠留在游騎隊的,但他因為識字快,又被安排修正地圖,如此才能繼續呆在游騎隊中。所以他得認真的把這差事辦好,一路上楊光第仔細記錄,不但要核對路程、查看地形,甚至還要查看各處水井是否有水。

  按照游騎的條令,襄陽地區這樣的地形上,每個時辰行軍三十五里至四十里,然后休息半刻鐘,旗總帶著隊伍時快時慢,不停的與楊光第核對路程,臨近第三次休整前,游騎隊接近了谷城。

  尖哨官道上發現了西營的馬兵,旗總趕到前方觀察,以前西營從不會在漢水東岸阻攔,但今日卻直接在官道攔截,不許官兵靠近河道。

  旗總估算了一下對方的數量,攔路的流寇有近百,轉頭朝三個隊長道,“他們不許咱們過去,便是河道干得厲害,不想咱們看到那些地方,那就更要去,一隊居左,二隊中間,三隊居右,三隊各自散開,每伍五人必須保持目視之內,發現涉渡點后要記下地方,出發!”

  三個隊長各自叫喊一聲,三十多名游騎離開官道,隊形逐漸分散,流寇的馬兵隨即反應,大部攔截往西下官道的安慶游騎,因為那邊靠近河道。

  從東側下官道的第三小隊立刻加速,想繞過攔路的位置,流寇馬兵又分出一部下了官道阻攔,雙方在野地中開始追逐。

  楊光第的第二小隊隨著旗總,尋找流寇攔截的漏洞,旗總一聲令下,第一小隊分散開往西狂奔,流寇的隊形立刻被拉開。

  旗總看準時機,帶著第二小隊打馬疾馳,順利穿過了對方的攔阻線,西營的馬兵紛紛阻攔,由于名義上都是官兵,雙方多少需要克制,形成的潛規則是不動刀槍,西營多用馬身阻擋,貼近之后也是用手拉拽捶打,不時有騎手拉扯著雙雙落地。

  楊光第一時緊張,手中的地圖都未裝進挎包,他換乘大火的時間不長,人和馬的配合遠談不上熟練,便落在了第二小隊的最后,身后的第一小隊那邊蹄聲密集,身前更是爭斗激烈,西營馬兵都被吸引過去,反倒沒人留意他這個落后分子。

  此時河道出現在左側視野中,奔馳中楊光第抽空望了一眼,對岸有連綿不絕的窩棚,其中間岔著一些大瓦房,那里就是西營駐扎的白沙洲。

  漢江大片的河床裸露出來,但江水并沒有斷流,從這個距離上,是看不出能否涉渡的,還需要繼續靠近。

  旗總顯然也是如此想的,他騎術精湛,不停的變速變向,帶著幾個人離河岸越來越近,吸引更多的流寇追截。

  前方出現一段水面狹窄的河道,西營馬兵明顯的發急,拼命的打馬,完全不顧惜馬力,游騎行軍了一整天,馬力不如這些以逸待勞的馬兵,被對方攔在前頭,只能朝東偏了一下方向躲避,沒辦法確認那段河道水深。

  楊光第馬速慢,手中還拿著紙張,一時竟無人留意,他見游騎都被阻攔遠離河岸,突然醒過來一般將地圖塞進布包,口中大喊道,“旗總我去探!”

  隨即一打馬朝涉渡點奔去,大火奮蹄疾馳,前方追逐的馬兵此時才發現后面還有一個官兵,慌忙調頭來追,楊光第卻已經跑下河床,馬蹄鐵踩踏在河床的碎砂石上發出噗噗的悶響。

  此時對岸也出現了十多名馬兵,他們朝著這段河道趕來,楊光第已經看到那些人,他的前方后方都是西營馬兵,如果繼續前進,將被這些人圍困。

  只遲疑了一瞬間,楊光第猛抽馬股,大火的馬蹄下嘩嘩作響,橫向奔入那段狹窄的水面,頓時水花四濺,馬速漸漸降低,繼續往前水深到了馬肚的位置,大火還在繼續走,楊光第的腳浸入了水中。

  前后都有西營馬兵趕來,又身處河道,楊光第心中緊張至極,隨即馬身開始上升,水位又降了下去,片刻間已經越過了水面,楊光第回頭大喊道,“這里可以過!”

  這是白沙洲第一個確認的涉渡點,那些西營馬兵氣急敗壞,在今日之前,還從來沒有官兵這般明目張膽的穿越河道。這個涉渡點被官兵確認之后,西營便失去了一條撤離的隱蔽通道,而且還需要對這里設防。

  領頭的掌盤子惱羞成怒,大聲叫罵著帶人從后追趕,與對岸的馬兵一起圍堵楊光第。

  雙方雖然平日不動刀槍,但這般圍堵后肯定會被抓,以西營的一貫作風,活命的機會很小,說不定還去熊文燦那里告狀,最好的結果也就是中軍與西營交涉后領回,戰馬不會交還,損失了人和馬匹,還損了軍威。

  這里靠近白沙洲,西營的在對岸的力量遠比安慶營強大,旗總不敢派人過河支援,否則被西營堵住損失更慘重,他焦急的停在東岸,看著對面的情況。

  楊光第知道退路被堵,過河后趕在被攔截之前,一扭馬頭順著河道往南跑,一群西營馬兵在后狂追。

  跑過兩里之后,行軍一天的大火速度開始下降,雙方距離越來越近,楊光第的前方又出現幾名西營馬兵,打馬朝他圍堵過來。

  楊光第轉頭看了一眼對岸,安慶游騎在對岸跟著跑,但卻幫不上忙,他一咬牙猛地將馬頭往左帶,一人一馬朝著漢水而去。

  這一段河道的水面就比方才寬了許多,但楊光第不能停留,水位逐漸上升沒過了馬腹,前方水面還寬,楊光第從側面滑入水中,扶著馬鞍往前劃水,越往前水越深,大火也站立不住開始劃水,并且跟前兩次考核一般,扭頭就要往回游。

  前方傳來旗總的聲音,“楊光第不要慌,摸馬脖子,跟它說話!”

  楊光第水性還不熟,如果大火往回游,他自己可能游不到對岸,水壓在胸上,楊光第心頭慌張,聽到旗總喊話稍有緩解。

  他拍著坐騎的脖子,盡量平和聲音道,“往前才活命。”

  大火依然在扭頭,想要往回游,兩次考核時都是這般失敗的,楊光第心中絕望了,正在此時,大火突然又轉了回來,朝著東岸奮力游去,楊光第一只手抓著馬鞍,興奮的一起劃水。

  終于馬蹄踩到了河床,楊光第懸著的心才又放下,東岸的游騎紛紛跳下馬來高聲歡呼,包括那個余二哥。

  旗總過來拍拍楊光第腦袋,口中哈哈大笑,“把那涉渡點可記錄準了,回去老子給你作證,浮渡考核通過!”

  楊光第傻笑一下,回頭望西岸看時,一群西營的馬兵呆呆的停在河岸上。

  ……

  “按照余軍門計劃,此番會剿共分四路。”謝召發用一根樹枝指點著墻上的地圖,“我部在第一日午后以換防為名,運入陸戰司一局入沔陽港,吸引沔陽港賊人戒備,防止他們遠出哨探。陸營兩個千總部及騎兵在午前從襄陽營地出發往西行進,第二日按照慣例駐扎以迷惑西營,第三日在西營哨騎收隊后轉向北面,入夜后急行軍至谷城縣南,陸戰司尖哨旗隊已探明涉渡點,各部天亮前必須渡過粉水,截斷通往房縣的官道。第四日天亮時分左良玉部家丁奪橋過河,直抵白沙洲牽制八賊,不使其快速逃走,楊世恩部從荊門北上,隨在我營之后到谷城,陳洪范所部經光化縣至均州過河,截斷八賊西北逃路。”

  龐雨看著地圖,余應桂這個計劃表面看四平八穩,惑敵誘敵都有,主要目標是從南面繞過西營的偵察,截斷西營入山道路,依靠漢江將八賊圍困在白沙洲剿滅。

  他抬頭看著謝召發,“這就是余軍門最終決定的計劃?時間長達四天,范圍涉及三個府,參與的共有四個營頭。除了楊世恩之外,都不是他的部屬,這般四面包圍的行動,任一方出了漏子,八賊就跑了。”

  “八賊營中盡皆十年老寇,便只是一方到達時候略有遲緩,他就會乘亂脫困。”謝召發停頓一下道,“今日我部游騎哨探白沙洲,確認有兩處可涉渡,另有兩處似可涉渡。而余軍門甚至不知道白沙洲的河道可能有涉渡點,即便各部都按他的計劃順利到位,白沙洲東岸卻無人防守,八賊大搖大擺就走了,還能直入河南與曹操等賊首會合,到時沒剿滅八賊,反倒落個逼反降人的罪名。”

  “所以這計劃完全不可行,咱們若是要殺八賊,還是只能由自己來,給余軍門回話,告訴他安慶營水土不服,還不能出兵,請他將計劃完備之后再說。”龐雨轉頭看向旁邊的阮勁,“西營內部情形如何?”

  “本月以來,西營在沔陽港購糧數比上月少兩成,據諜探回報,西營在南陽一戰丟棄了大部銀錢,目前各長家現銀所余無幾,開始縮減廝養口糧,來沔陽港買糧的流寇大概有三成開始用珠寶首飾,推斷八賊在錢糧上已漸窘迫。”

  “給我一個情報分析的結論,八賊會不會在七月之前因耗盡錢糧而復叛?”

  阮勁呆了一下,看看謝召發之后道,“不會,他怎地也會等秋收后,把左近糧食搶奪一遍,又可以維持幾個月,但必定到不了明年此時。”

  龐雨揉揉額頭,“但建奴入寇必在今年,八賊維持久了,咱們就維持不了,讓沔陽港把糧價漲到五兩一石,攔截河道上其他運糧船。”

  此時房門響了幾聲,龐丁匆匆推門進來,湊到龐雨身邊道,“余軍門被彈劾罷職了。”

  阮勁和謝召發都一臉驚訝,龐雨臉色微微一變,“如何罷職的。”

  “被熊大人彈劾,罪名是破壞撫局。”

  龐雨皺皺眉頭,“彈劾便是京師都走了一個來回,余應桂這事沒辦成絲毫,風聲倒是早就走漏了,就是不知會不會牽連咱們。”

  龐丁抬眼看看龐雨,“總理衙署的人過來,說熊大人請你去衙署議事。”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