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康看到若曦姑娘的那一瞬間，身體輕顫了一下。
他下意識想要轉身逃開，不想一只素白纖細的手朝著他伸了出來，掌心里卷著一方繡著紅梅的帕子，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擦擦吧！”若曦輕聲道。
顧康下意識避開，之前他還是顧二爺的時候，尚且能仰仗著自己的身份和母親留下來的萬貫家財贏得美人的眷顧。
如今自己落魄成了這個樣子，與她來說便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語。
他方才和野狗搶食的時候，手背都被狗牙咬穿了，血涌了出來。
他因為太餓了，都顧不上疼，血水混著餿飯，一口口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唇角都沾染著血跡。
若曦嘆了口氣，也不嫌棄他身上的氣味難聞，湊到了他面前，捏著帕子小心翼翼將他唇角的血跡擦干凈了。
顧康的身體都微微顫抖了起來，想哭又想笑。
他抬眸定定看著若曦姑娘聲音都沙啞了幾分：“你……你走吧！”
千方百計想要靠近的人，如今卻只能將她推到了更遠處。
若曦嘆了口氣，苦笑了出來，將帕子塞到了他的懷中緩緩起身，看了一眼天上黑沉沉壓下來的烏云。
沒想到重陽節過后還會有這么厚重的云層，感覺像是要下最后一場暴雨似的。
甚至隱隱還有雷聲滾過。
“顧康！其實……”
若曦在歡場里浸淫若許年，什么樣的人生百態都見過了，即便如此讓她說出來那些話都有些困難，不知道該怎么說。
她更多的是奇怪，睿王妃讓她說出來真相，不怕她那個親弟弟恨她嗎？
她掃了一眼不遠處茶樓二層窗邊坐著的顧九齡，抿了抿唇道：“顧康，其實我與你相遇，是你長姐設計的。”
顧康猛然抬頭看向了居高臨下看著他的女子，那個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甚至愿意將所有的好都給她的女子。
總覺的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與她情投意合，她給他煮茶，給他撫琴，給他跳舞。
他知道上京的人都瞧不起他，唯獨她安安靜靜的坐在他的面前，笑看著他，聽他說那些有的沒的，還有那些端不上臺面上的廢話。
他以為自己遇到了真愛，沒想到是長姐設局整他。
顧康嘴唇哆嗦著，想要笑一笑，可那個糾結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若曦姑娘忍住心底的同情繼續道：“我欠你長姐一個人情，你長姐讓我吊著你，哄著你花銀子，為了銀子和顧家那些人鬧。”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也從未喜歡過你，只是你長姐開的條件太優厚，我才勉為其難。”
“顧康……你……”
后面的話若曦不知道該怎么說，定了定神道：“你長姐已經將我從怡紅院里贖了出去，我馬上要離開京城了，你……保重！”
若曦好不容易將顧九齡交待的話說完，轉身走開。
顧康那一瞬間有些懵了，等若曦走出了很遠，他才瘋了般的朝前爬去。
可兩條腿都廢了，他根本追不上那個女子的腳步，怕是永遠也追不上了。
他成了這上京的一灘爛泥，爛透了的那種。
咔嚓一道雷聲落下，天地間瞬間下起了傾盆大雨。
顧康抱著頭大哭了出來，發出了嘶啞的吼聲。
絕望的哭聲和著雷鳴聲，在這天地間回蕩開來，令人聽了動容。
顧家將他害到此種地步，自己的親姐姐則是擊潰了他最后一道防線，讓顧康瞬間潰不成軍。
他整個人臥倒在冰冷的泥地里，瓢潑大雨澆灌下來。
突然顧康頭頂上的雨水被遮擋在外面，他緩緩抬起頭看向了撐著傘的顧九齡。
那一瞬間，所有的愛恨，怨懟涌上了心頭。
她是他的親姐姐，也是親手將他送進地獄的人。
即便是被顧家趕出來，被誣陷，被拉到法場上差點兒變成刀下鬼，他都沒有這么絕望過。
顧九齡看著面前的親弟弟，沒有太多的同情，眼神甚至還有點點的冷。
她剛才讓若曦說出來真相，已經斷了和這個弟弟重歸于好的所有念想，他大概是恨著她的。
可那又如何？
顧九齡看著顧康一字一頓道：“看在你我一母同胞的份兒上，看在娘的份兒上，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
“我這邊有兩條路可以讓你選！”
顧九齡將手中提著的錢袋丟到了顧康的面前，袋口松開，滾出來幾個銀錠子。
“第一條路，你拿著這一筆錢離開上京，找個環境不錯的鄉下做個富家翁，這些錢足夠你買一處宅子，養幾個婢女，你的腿傷我也幫你治好，再給你一大筆錢揮霍，從此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不必再乞討。”
顧康低著頭，沒有看那些銀子。
顧九齡頓了頓話頭：“第二條路可能要難走一些，這是杜家的家主令，你拿著它來醫館找我，我幫你治好你的腿傷，再給你五百兩。”
“你拿著這五百兩，做什么都成，但是也僅僅只有這五百兩，多一分我都不會給你的。”
“我再也不會給你提供任何幫助，不管是金錢上的還是門路上的，我只幫你治好腿，以后路不管怎么艱難萬險，都得你一個人走下去。”
“今日這些話說完，也算是全了你我姐弟二人之間的一場情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安好，罷了，你自己選吧。”
顧九齡撐著傘轉身離開，她也不知道顧康到底會怎么選。
不過依著他過去那個軟骨頭樣子，估計會選富家翁。
她也不可能真的讓原主的親弟弟成為上京最令人不齒的乞丐，自己花銀子將他養在鄉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想她剛轉過身走出幾步遠，身后傳來了顧康嘶啞的喊聲。
“長姐！我選……選第二條路。”
顧九齡頓時愣了一下，轉過身看向了泥水中的顧康。
此時雨水將他臉上的血跡和臟污統統沖刷干凈，露出了蒼白消瘦的臉，他眼神很是堅定，高高舉起了剛才她丟在他面前的杜家家主令，因為太用力胳膊微微發顫，還是舉得很高。
“長姐！我選……第二條路！”
顧九齡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眼底掠過一抹笑意，緩緩道：“呵！開竅了？來人！扶二爺上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