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狠狠地亂一場,殷正茂是不會讓戚繼光進城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著就是黃昏,再等一會兒,天就要黑了。
前方的官道上到處都是人,他們大多是城中的百姓,都是一些家境比較富足的富戶,外出躲避城中的動亂。
在這些人當中,有一輛驢車擁擠著往前,趕車的人正是海瑞。
頭發花白的他,就像是一個控制著即將失控船只的水手一樣,在人海中飄搖不定。
海瑞毫不在乎自己的環境,他擔心的是朝廷,擔心的是萬歷。
手中的鞭子不斷的往毛驢身上抽打著,毛驢嘶吼著,在人流中緩慢挪動。
“找死啊,這是王員外的車,你想干嘛?!”
一道怒喝聲從旁邊傳來,一個趕車的車夫,看著海瑞這邊就罵。
海瑞的驢車擋住了他的路,這讓他心生不滿,怒聲喝罵。
海瑞沒有任何在意,也顧不上什么,控制著毛驢就往前面跑。
毛驢碰到了更多的人,賭咒喝罵聲響徹不停。
“該死的玩意,趕著投胎去啊!”
“知道老子是誰嗎?敢碰我,小心你的命!”
基本上都是一些嘴炮,只敢在原地罵,沒有一個人敢過來找事。
如果這些人真狠,也不會像落水狗一樣逃命。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海瑞終于擠出人群。
速度一下子快了,朝著戚繼光駐扎著的地方狂奔。
海瑞并不知道戚繼光確切的駐扎位置,只是根據之前兵部邸報中的記錄,知道一個大概的位置。
他像是黑暗中的螢火蟲,在大地上碰著運氣。
還好,他的運氣不錯,在月上樹梢頭時,終于找到了戚繼光的駐扎地。
同樣的,他也看到和戚繼光在一起的殷正茂。
“你怎么在這里?快,快趕緊出兵吧。”坐在驢車上狼狽不已的海瑞,看著殷正茂,急忙開口催促。
海瑞并不知道殷正茂是什么時候出來的,他還以為,殷正茂也是剛剛到達這里,和他的目的一樣。
殷正茂看著狼狽不堪的海瑞,說道:“海大人,我會發兵的,但不是現在。”
“什么?”
海瑞愣了一下,他萬萬沒有想到殷正茂竟然會這樣說。
“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聽不明白?!”海瑞疑惑的問道。
殷正茂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京城。
海瑞焦急的說道:“為什么現在不能發兵?你難道不知道如今的京城成了什么樣子嗎?多耽擱一刻鐘,那么陛下就有一刻鐘的危險。現在必須要發兵,必須要護駕。”
殷正茂沒有回答,沉默以對。
海瑞又看向殷正茂旁邊的戚繼光,道:“發兵啊,還愣在這里干什么?!”
“大人,沒有兵部的命令,末將不能發兵。”戚繼光回道。
海瑞又看向殷正茂,“發兵!”
殷正茂搖搖頭,“還不到時候。”
“你想干什么?!”海瑞喝問。
殷正茂回道:“不干什么!”
“我明白了,這是張叔大的意思吧。京營造反,和之前撫寧侯造反有著某種聯系,他是想用造反的名頭,壓住撫寧侯他們,然后支持王學甫改革京營吧?!”
海瑞的目光中閃爍著光芒,他終于明白了這是怎么一回事。
“哼,我不在乎你們之間的爭權奪利,也不在乎他想用什么樣的手段來壓倒那些勛貴,但你們不能置陛下于危險之中。”海瑞的聲音更冷了,像是寒冬臘月的堅冰。
殷正茂沒有回答海瑞的問題,他自說自話:“世人都說海剛峰是天下第一忠臣,天下第一清廉之臣,但是,天底下的忠臣不止你一個。雖然我做不到你的那種程度,但是我要告訴你,我殷正茂,也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不止你是忠臣,不止你想讓大明更好。我敬佩你,但事關元輔大計,我不會容忍你胡來。如果你還是要阻礙于我,那我只能不客氣了。
每個人有自己忠心的方式,你海剛峰靠的是一身清廉,靠的是剛正不阿,靠的是不屈不撓。但是,你的這種方法,只能做一府一縣之青天。元輔雖有些小問題,可他要做的,是一國之青天。謀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不用說了,時機未到,我是不會發兵的。”
海瑞沒有再逼迫殷正茂,他也知道殷正茂這話的意思,也明白張居正的抱負。
“我希望他能做到,但我還是要說,不要玩脫了。陛下年幼,如他這般逼迫恐嚇,有朝一日,終究會受到反噬。我不擔心他的生死,我擔心的是除了他之外,恐怕沒有人能再挑起新政的大梁。你替我轉告他,我敬佩他的膽魄,但我不齒他的手段。”
海瑞說罷,又趕著驢車回去。
蕭瑟的身影,在月光之下越來越小。
戚繼光看著消失的海瑞,深深出了一口氣。
他也欽佩海瑞,敬佩這種為國為民的人。
……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又是一個黎明。
萬歷已經回到了乾清宮,躺在床上睡覺。
寢宮外面的大廳中,李太后和張居正,以及這些無法離開的臣子們商議著對策。
這種事不需要萬歷出手,也用不著萬歷出手,事情終將會按照萬歷的計劃而來。
“現在該怎么辦?如何把消息傳達下去?那些亂兵的要求是什么?怎么樣才能退兵?!”李太后那焦急的聲音傳了進來。
躺在床上的萬歷聽的很清楚。
萬歷坐了起來,看著從窗戶投進來的陽光。
眼光很明媚,萬歷此時的心情就像是這燦爛的陽光一樣。
只需要城外的那些亂兵再亂一些,那么就大功告成了。
“回太后的話,目前消息傳不出去,那些亂兵把所有的城門全都堵住了,甚至開始搶奪城中財物,很多地方已經燒起來了。”
張居正的聲音響了起來,里面帶著沉悶。
“這該怎么辦,現在該怎么辦?”李太后又焦急了起來,慌亂的不成樣子。
萬歷穿著睡衣來到了大廳。
“怎么不多睡一會兒?!”看著自己的兒子,李太后連忙問道。
萬歷說道:“亂兵退了嗎?我剛才做夢了,夢到他們沖進來了。”
這話給李太后的心情又加碼了,讓本就不怎么舒服的李太后,心情更糟了。
“不可能的事,他們不可能沖進來,他們不會沖進來的。”李太后連連安慰著,同時站了起來,把萬歷推進了臥室,“你再休息休息,有張先生在,會沒事的。”
萬歷順其自然,重又躺在了床上。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辦法?”李太后又坐了下來,接著詢問。
那些翰林學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始終想不出什么辦法,一個個的沉默寡言。
這讓李太后的心情更糟了:“你們一個個的表忠心倒是快,現在用到你們,一個個的都成啞巴了,半天說出一句話來,要你們何用?!”
這些翰林學士們低下了頭,沉默以對。
“行了,滾出去吧!”李太后心煩意亂的說道。
這些翰林學士如釋重負,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張居正也站起身來,拜別了李太后。
走出去的那一刻,陽光將他籠罩。
時候差不多了,也該結束這一場鬧劇了。
“估摸著時間,戚元敬應該已經出兵了吧。”張居正瞇著眼睛,自言自語。
張居正給戚繼光的時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就是等亂兵動亂一天一夜之后出兵。
已經一天一夜了,目的已經達到,該收場了。
張居正走上了城墻,看著城外亂糟糟的亂兵。
亂兵的數量比昨天少了很多,他們沖不進來,于是就把目標放在了城外。
各部衙門,工坊,富戶,都成了他們搶劫的對象。
他們在搶劫中發泄著心中的不滿,發泄著心中的火氣。對王崇古的做法,用行動進行反對。
自然,王崇古的住處也成了他們的劫掠目標。
可惜,王崇古早就先他們一步走了,只剩下一處空蕩蕩的宅子。
為了發泄他們胸中的怒火,他們點燃了王崇古的宅子。
大火滿天,開始彌漫。
……
城外,殷正茂看著天上燦爛的太陽,說道:“出兵吧!”
戚繼光點點頭,看向身后的士兵,大手一揮,道:“出兵!”
“出兵,出兵,出兵!”
傳令兵帶著旗號,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把戚繼光的命令傳遍全軍。
頃刻后,戚家軍排著整齊的隊列,朝著京城而去。
當戚家軍進城的那一刻,一切皆塵埃落定。
所有的城門被關閉,禁止任何人打開,強闖者斬。
若遇搶奪、欺辱百姓者,殺。
戚家軍軍紀嚴明,五人一組,從外城開始往皇城清剿。
戚家軍的火器占比非常高,擁有著強大的優勢,根本就不是京營那些士兵所能比較的。
凡是遇到他們的京營亂兵,如果及時投降,那么還能獲得一線生機,如果負隅頑抗,就只有死路一條。
白紙坊、宣北坊、正西坊、崇北坊,外城的這些坊間,被一步一步拿下。
戚繼光騎著戰馬,立在正陽門大街上,殷正茂面帶微笑的站在他旁邊。
傳令兵穿行而過,有條不紊的稟報著戰況以及傳達戚繼光的命令。
“戚將軍的這些兵馬軍紀嚴明,實乃百戰精兵。”殷正茂笑道。
戚繼光臉上滿是自信,在練兵這一塊,戚繼光確實沒服過誰。
“兵不在多,在于精,治兵當嚴明軍紀,理清賞罰,若胡亂為之,任性肆意,只會讓士兵越來越混亂。”戚繼光聲音沉穩的說道。
“好啊,確實好,要是京營的士兵能有這么精銳就好了!”殷正茂感慨道。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戚繼光的心思,又動了起來。
中午,外城被戚繼光的兵馬清剿干凈,隨后向著內城進軍。
當正陽門、宣武門、崇文門被戚繼光關上的那一刻,內城中的那些亂兵,成了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火銃聲,喊殺聲,在城中不斷響起。
反抗者,搶奪、欺辱百姓者,皆被戚家軍陣斬。
乾清宮中,原本愁云慘淡的氣氛盡數消失。
李太后神色振奮,猶如游魚入水,臉上的笑容連綿不斷,聲音也變得洪亮。
張居正站在李太后身前,稟報著現在的情況:“回稟太后,薊鎮總兵戚繼光奉朝廷軍令,前來救援,如今已經收復外城,向內城進發,今天下午,就能到達宮外,不日就會消滅亂兵。”
“戚繼光是個忠心的官兒,是個好官,忠心耿耿,救國救民,該賞,該賞!”李太后笑容滿滿的說道。
她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朝廷這么多的兵馬,只有戚繼光過來救援。
能解救她于危難之中,就是忠臣。
“太后,戚繼光乃百戰之將,消滅亂軍輕而易舉。可問題是,該如何善后?京營裁撤兵丁四萬余,總不能把這些人全殺了吧。”張居正向李太后拋出一個問題。
坐在李太后身旁的萬歷心情大好,事情終究還是按照計劃而來。
萬歷心中大喜,施工隊和京營都成了,雙喜臨門。
可表面上沒有什么反應,一切如常。
李太后倒是狠,在聽到張居正的問題后,咬牙切齒的道:“這些該死的東西竟然敢造反,最好全都殺掉。”
這話讓張居正的眉頭不自然的挑了挑,哪有這么做事的。
“不可,萬萬不可!”
沉默已久的譚綸,終于忍不住了,急忙開口。
這要是全殺了,恐怕亂子將會更大。
李太后沒有什么政治頭腦,只知道這些亂兵欺負她了,恨不得這些人全部死光。
“有何不可?殺幾個亂兵,又有什么不行?!”李太后不以為然。
譚綸急忙解釋:“太后,這四萬人又不是全部造反,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何況,他們造反的原因是因為活不下去,沒有活路。如果他們能活下去,肯定不會造反。只要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就能活。”
“太后,本兵所言極是,只需要誅殺首惡即可,大部分都是受到蠱惑。況且,如果殺戮過多,恐怕會引起更大的反噬!”張居正也勸道。
李太后不耐煩的道:“行吧行吧,就按照你們說的來吧。但是,該殺的人,還是要殺,這是造反,是謀逆,不能輕易饒過。”
“可是太后,目前,并沒有什么妥當的活計啊。”譚綸說道。
“這種事還要來問我?要你們干什么吃的?吃朝廷俸祿,為朝廷做事。這還要我說嗎?!”李太后不滿的道。
張居正也犯了難,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排亂兵。
一時間,乾清宮又陷入寂靜之中。
“我有一個辦法!”
就在這時,萬歷的聲音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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