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萬歷新明 > 第二百一十四章 弗朗機
  羅明堅聽羅總督這話,開始時覺得莫名其妙。隨即一轉念間,即發現阿方索總督雖然在信中言辭謙卑,但在占領緬甸這件事上,還是表現出了葡萄牙在東方占據優勢殖民地位的優越感。

  為了講清楚此際葡萄牙人的這種優越感來源,需要對葡萄牙與大明的昔日交往做一個簡略的描述。

  永樂十七年(1419年),葡萄牙親王唐·阿方索·恩里克,維塞烏公爵,又稱亨利王子,在創辦航海學校和天文臺之后,出海發現了馬德拉群島——此即為海路開拓偉大征程的開端。

  弘治十年(1497),瓦斯科.達.伽馬率領4艘船,150名士兵和水手到達了印度西海岸。

  弘治十二年也就是兩年后,達.伽馬的船隊返回里斯本,獲得了六十倍航行費用的純利潤,轟動了整個歐洲。曼努埃爾一世賜予他最高榮譽,封給他兩個鎮的土地,并授權達伽馬擁有對東方部分商品免稅的特權。

  達伽馬開辟的航路,不僅標志著東西方航路的打通,而且成為了歐洲大規模擴張的第一推動力。

  正德五年(1510年),葡萄牙人阿爾布克爾克率領一千五百士兵占領了果阿,讓葡萄牙獲得了在東方的第一個穩固據點;次年,他率兵占據馬六甲(滿剌加),控制了東亞到歐洲的所有海上貿易,并以此為基礎,建立了里斯本——果阿——馬六甲殖民體系。

  這個體系建立起來之后,葡人雖然沒有打通與明朝的官方關系,但基本上壟斷了中國與歐洲之間的走私貿易。大量的財富從中國、日本、香料群島和印度向里斯本匯聚,使得曼努埃爾一世成為歐洲最富有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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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正德三年,曼努埃爾曾經向前往東方的船長提出了一大堆關于中國的問題:“他們(指中國人)來自何方,路途多遠?他們何時到馬六甲或他們進行貿易的其他地方?帶來些什么貨物......他們懦弱還是好戰?他們有一般武器還是火炮?......他們是基督徒還是異教徒?他們國家大嗎?國內是否不止一個國王?他們的國土擴展到什么地方?與哪些國家為鄰......”等等。

  阿爾布克爾克在正德六年(1511年)在滿剌加初遇五艘中國商船,而且見過中國人,當時他認為中國人是文明人。后來在國王的要求和發現新財富的吸引下,阿爾布爾克于正德九年(1514年)和正德十年兩次派船隊出訪大明。

  在官方歷史記載中,沒有這兩次訪問的記錄。最早提到正德十年訪問的是意大利人安德雷.科薩里,他在正德十年給意大利美迪奇公爵的信中寫道:

  “中國商人也越過大海灣至馬六甲,去購買香料。他們從自己國內帶來麝香、大黃、珍珠、錫、瓷器、生絲以及各種精美絕倫的紡織品,諸如錦緞......”

  “中國人手藝精巧,可與我們媲美。只是眼睛小了點,外貌難看些,他們穿著與我們相似,也和我們一樣穿鞋子。”

  “盡管許多中國人說他們信奉或部分信奉我們的宗教,但我可以確認他們都是異教徒。”

  “去年,我們中有些人乘船前往中國,中國人不許他們登陸......不過,他們都賺取了巨額利潤。他們說,將香料運往中國和里斯本獲利一樣多,因為他們大部分地處寒帶,對香料需求巨大......”

  這是西方殖民者和東方的第一次有文字記載的交流。據后世的史料,這兩次正德年間的訪問,第二次訪問使團由托梅.皮雷思率領,先到達了廣州。但因為鳴放禮炮造成誤會,以及被廣州當局官僚慢待,導致該使團命運多蹇。

  等托梅.皮雷思解釋清楚誤會,并展示了禮物和交流的“誠意”——也就是賄賂之后,終于獲得總督陳西軒允許,讓他們帶著送給武宗的禮物前往北京。

  但老天好像在跟東西方文明在開玩笑。在他和使團跋山涉水往北京走的時候,他的一個性好浮華而且殘暴的同事西芒.安德拉德拿著葡王給他的一份前往中國的批準文件,不顧阿爾布爾克的阻攔,帶著四艘軍艦從馬六甲出發,到達了廣東屯門島。

  西芒.安德拉德進入屯門之后,把香料群島的做派拿了出來,武力驅使島民建設堡壘,并架起火炮。當廣東官員前往交涉時,他給出的理由是明政府不打擊海盜,因此他們只能自保。

  更無語的是,他在屯門附近的一個小島上豎起一個絞架,將一個中國“海盜”絞死在那里——此舉徹底激怒了朝廷。

  西芒將托梅.皮雷思此前的努力全數付之東流。御史邱道隆和何鰲對葡萄牙——當時叫弗朗機進行了攻擊。除了西芒對大明無禮的行動之外,御史們還質問使團,弗朗機為什么擅自占領了朝廷藩屬滿剌加。

  倒霉的托梅.皮雷思當然回答不出來,盡管武宗表示“弗朗機不人懂禮儀,時間長了就會按照我們的規矩和我們打交道”。但當時他已經病重,無法主導這次重大外交行動。

  托梅.皮雷思因此沒有獲得晉見皇帝的殊榮,被押回廣州,關在監獄里。同時,時任廣東按察使的汪鋐集中了百艘武裝船,對屯門島的西芒船隊和堡壘進行攻擊。

  以百對四,卻因葡萄牙的炮火犀利而久攻不下,最終只能圍困。后來,這些葡萄牙人等來了援兵,雙方爆發了激烈的海戰——開始的時候,雙方都損失慘重。

  盡管損失很大,但因背靠大陸,明軍小蜈蚣船源源不絕,終于將葡萄牙人趕回了馬六甲,摧毀屯門島堡壘,并俘虜兩艘船和四十二人,獲得勝利。

  武宗駕崩的消息傳到廣東以后,廣東方面把俘虜的葡人全數處死,徹底斷絕了葡萄牙與大明的和解之路。馬六甲的殖民當局本想報復,并聲稱“一支由六艘軍艦的艦隊即可攻下廣州”。

  葡萄牙人能做出此種判斷,其實是屯門島之戰時候大明海軍的實力暴露無遺——以百對四而不能勝,若三寶太監復起于地下,當痛哭流涕。

  然而,馬六甲殖民當局的報復并未成行,因為當時武裝商船主都認為戰爭并沒有貿易重要——有那工夫去中國沿海收走私犯的貨物多好,何必動刀動槍,讓大家都沒生意做?

  于是,嘉靖時期,“閉關鎖國”的大明將海外貿易之利全數扔給了走私犯和葡萄牙人,大明和殖民者相安無事數十年。直到朱翊鈞在本時空帶領大明復起,雙方在緬甸的勃固,才進行了第二次半官方接觸。

  而這次接觸,葡萄牙人在沒有看到大明海軍的情況下,盡管對陸軍攻略緬甸表示了敬意,但對于一個海洋帝國來說,存在一些若有若無的優越感也很正常。

  ......

  羅明堅發現了羅萬化的不滿,站在他的立場可以為果阿總督解釋一下,也可以不解釋,因為他并非果阿殖民地的官員,而是一個傳教士。

  雖然羅明堅在果阿影響力因為耶穌會的原因影響力很大,但他畢竟并沒有殖民地官方身份。因此他在猶豫,是否要接羅萬化的話頭,接過來就代表著他從一個信使變成了半官方的談判代表,而這只會增加羅明堅到大陸傳教阻力。[注2]

  西方世界的殖民過程一直伴隨著基督教的傳播,很難說財富和宗教哪一個在殖民過程中起到了更大的驅動作用。一言以蔽之:“葡萄牙在亞洲的海洋帝國——是一個澆鑄在宗教模型中的軍事和航海結合的事業。”[注1]

  面對無法用武力征服的地區,傳教士們是很乖巧的。“圣.沙勿略”在后世得享大名,就是他認識到在東亞的傳教必須靈活性和原則性兼顧,而“傳教士們應對當地的文化要有所適應”正是他的核心思想。

  后世東亞基督徒給予沙勿略的超凡地位,應該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勝利,是把他放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來判斷他的行為的。

  否則,東亞基督徒無法解釋沙勿略對殖民當局在果阿對***教徒和佛教徒受到的嚴酷迫害視而不見,對殖民當局欺壓土著,掠奪財富的行為照樣置若罔聞。

  當然,也有人認為,沙勿略在殖民當局明顯違反基督教“十誡”的時候仍不發聲——抹再多的粉也沒法遮蓋。[注3]

  羅明堅經過短暫的思考,決定向偉大的圣方濟各.沙勿略學習,因此回答道:“尊敬的總督閣下,在我看來,阿方索總督并沒有資格指導您這位緬甸的總督去如何做事。作為果阿當局的負責人,他應該很清楚的知道,中國通過占領緬甸,已經同時進入了南洋和西洋——他在面對遠超自身實力的偉大帝國的時候,謙卑才是他唯一的選擇。”

  羅萬化一聽,心說這和皇上說的對不上啊。弗朗機人怎么這么好說話呢?

  他在侍從室期間,從一個翰林修撰以每年一個臺階的速度升到三品,當然也經歷了官場的反復鞭打。此際拿出一個深淺莫測的表情輕輕松松,似笑非笑的微微頷首,示意羅明堅接著說。

  羅明堅當然不愿意讓果阿總督耽誤了耶穌會的傳教大計,他又躬身道:“總督閣下,我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我的使命是將福音布道給每一個沒有聽過的人。為此,我愿意獻出我個人的一切來換取一個到中國傳教的機會——不知道貴國的宗教政策是怎么樣的?”

  羅萬化聽了這話,心中暗道“來了,來了,不出皇上所料。”除了更加崇拜遠在京師的皇帝外,他笑著答復道:“中國對宗教的政策很寬松,每一個中國人自古以來都有選擇信仰的自由,他可以信仰任何一種國家許可的宗教。”

  羅明堅聽了,咽了一口唾沫道:“那請問基督教在許可之列嗎?”

  羅萬化搖頭道:“當然不在。”

  羅明堅的眼中兩朵狂熱的小火苗閃了閃,迅速熄滅了。他覺得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試試看能不能把羅萬化給拉攏一下,讓他在緬甸傳教。

  誰知羅萬化接著道:“倒不是我國歧視你們的宗教,而是不知道你們的宗教是否是邪教——在我們國家,傳播邪教是違法的。至于一個正派的宗教,無論它有沒有信徒,都可以申請許可。”

  “贊美耶穌!贊美偉大的、胸懷寬廣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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