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說故事的人】
露易絲是被電視機里新聞播報的聲音吵醒的。
醒來的第一時間，小女孩立刻警惕的翻了個身，把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然后瞪大了眼睛審視著周圍的環境。
房間很寬敞，甚至說的上奢華。
而且，讓年僅五歲的露易絲最為看重的倒并不是所謂的奢華——五歲的小女孩還不懂得什么叫奢華。
但最讓她感覺到非常驚訝的是，這個地方很干凈。
干凈，干燥，整潔，并且，很溫暖。
遠遠比那個骯臟潮濕又很陰冷的倉庫要舒服的多。
頭頂的吊燈散發著柔和的暖色光芒。房間里還有空調——這種東西在八十年代可是稀有貨。五歲的露易絲壓根見都沒見過這種東西。
她有點好奇的從床上站了起來，然后伸手去摸空調的出風口。
手指尖感覺到溫暖的風從出風口里吹出，甚至吹過小女孩的臉龐，那種舒服的，癢癢的感覺，讓露易絲小小的心弦有點微微的顫動著。
床很柔軟。
雖然還不懂得甚么叫奢華，但柔軟的床墊和床單，讓露易絲很清楚一點：這些一定很貴。
很貴很貴很貴……
她趕緊從床上跳了下來，然后讓小女孩尷尬的是，她找不到自己的鞋了。
地上是一雙干凈的拖鞋，加絨的那種，看起來也很貴。
她光著腳站在地上，猶豫著不敢去穿。
就在這個時候，臥室的門被推開了。
陳諾站在門口，看著露易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醒來？”
“是……是的，先生。我醒了。”露易絲立刻站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看著陳諾。
“放心，不用害怕也不用緊張。這里是我住的地方。我說過會帶你離開那個倉庫的，然后會好好安頓你。”陳諾走過來，拍了拍女孩的腦袋：“外面有吃的，你肯定餓了。”
客廳里的餐桌上已經擺放好了食物。
不算很昂貴，但很豐盛。
面包，黃油，一只烤雞。
以及，一碗聞著就很香的濃湯。
露易絲走到了桌前猶豫著，已經被陳諾推著坐了下來，然后一把餐叉就塞進了她的手里。
“不用害怕，放心吃吧。”
露易絲呆呆的捏著餐叉。
而陳諾則轉身過去，把房間里地上的那雙拖鞋拿了過來，蹲在了小女孩面前，給她穿了上去。
露易絲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然后，她的雙眼里迅速的充滿了淚水！
“你不用擔心——雖然說了很多遍了，但我還是要說，你真的不必害怕。”陳諾笑道：“對了，我其實很喜歡和小孩子相處的。我有一個妹妹，年紀比你大個兩歲。不過……我剛遇到她的時候，她和你現在的年紀一樣大。
哦對了，我還有一個女兒。”
露易絲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然后深吸了口氣：“謝謝，謝謝你！先生！”
這頓飯不知道算是晚餐還是什么。
反正時間肯定是過了吃飯的點兒了。
露易絲正在努力的對付桌上的那只烤雞，而陳諾則在翻看著今天倫敦的報紙。
其實，露易絲也在分神——很顯然，吸引孩子注意力的，是房間里的那臺電視機。
哪有小孩子不喜歡看電視的！
何況，露易絲自從被拋棄后，一個人住在倉庫里，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電視了。
陳諾想了想，走過去把電視從新聞臺換掉，找了一個有動畫片的臺后才停了下來。
“看電視沒問題，但是吃飯不要太慢了。快點吃，吃完了你有的是時間可以看電視。”
“是，先生！”
露易絲非常乖巧的收回了目光，然后低頭努力的吃了起來。
小女孩顯然是很餓了，又或者是很久沒有吃過這么好的食物了。
一只烤雞，她居然吃掉了一半，然后還喝了半碗濃湯。
看著露易絲明明已經吃撐了的樣子，卻依然用目光瞟桌上的黃油和面包，陳諾卻不敢讓她再吃了，怕撐出毛病來。
“好了，吃太多了你會胃疼。放心，我可以保證，在這里你想吃什么，隨時都可以吃到，以后都不用為食物發愁的。”
說著，陳諾走過去，拿起餐巾給小女孩擦了擦嘴角。
打了個電話，讓人來收拾房間后，陳諾拿起一杯水來喝了一口。
“先生，這里……是你的家么？”
“不是，這里是酒店，我在倫敦的時候就住在這里。”陳諾笑了笑。
“你會一直都在這里么？”
“……應該不會的。”陳諾嘆了口氣：“我和你說了，我家里還有親人，我除了有一個妹妹，一個女兒之外，我還有一位母親，和一位妻子，她們都在等我回家。”
“所以……你會很快離開這里么？”小女孩的眼神有點惶恐。
陳諾：“…………”
其實不是不知道小女孩的心思和害怕的東西。
但……
如果這不是1981年的話，如果是陳諾自己的時代，他會毫不猶豫的收養露易絲。
不是什么難事兒。
但……這不是自己的時代。
他回去的話，他猜自己多半是沒辦法把露易絲帶回去的。
“你先坐下，我們需要好好聊一聊。”陳諾認真的把小女孩拉到自己面前，讓她坐在了自己的對面。
接下來，陳諾再次仔細并且認真的詢問了一邊露易絲的身世。
比之前兩人初次相遇的時候，問的要更加仔細，并且非常注重細節。
然而……沒有收獲。
露易絲的身世就是那么簡單。
拋棄了她的母親，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而那個海員或者是別的什么職業的父親……露易絲壓根沒有印象。不過聽她的母親偶爾罵罵咧咧的話語來看，也是一個底層的普通人。
她母親離開后，露易絲跑到了那個倉庫后的生活，陳諾也仔細問過了。
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包括她遇到灰貓的經過。
露易絲其實到現在都并不認為她的朋友是那只灰貓。
她以為她的朋友，是那個叫布萊克的貓奴。
按照露易絲的說法，她在倉庫里住了幾天后，忽然有一天，那個“瘦高個先生”來到了倉庫，然后給了自己一些食物。
對方一共來了三次。
每次都會帶來一些食物。
但是那個“瘦高個”先生極少說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家伙——好吧，陳諾明白，布萊克可能壓根就沒打算說什么話，他只是一個貓奴，一切都是聽從灰貓的指揮而已。
但這些事情已經足夠讓露易絲感恩戴德了。
一個被拋棄了，無家可歸的小女孩眼里，布萊克是一個恩人，帶著食物來幫助自己的大好人。
即便沉默寡言了一點，也只會被孩子認為他不喜歡說話。
再一次仔細的詢問了一邊露易絲的過往經歷后，陳諾自己也不得不在心中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個叫露易絲的小女孩，毫無特別之處——仿佛一切的準備和安排，就是為了讓她遇到自己。
他甚至再一次的用精神力探索了一些露易絲的意識空間。
小女孩真的很普通。
她的意識空間也只是普通人的水準，毫無任何特別之處。
并且，也沒有能力者的天賦。
她就是一個普通人。
·
晚上的時候，利刃騎士團的大騎士長，湯普森·羅德里克登門前來。
他手里拿著一疊材料。
這些都是露易絲的。
根據露易絲自己的講述，陳諾讓這位大騎士長進行了一些調查。
對于本土的A級能力者團隊來說，這點事情簡直太容易不過了，很快就把露易絲的身世查了出來。
“這孩子的母親叫艾娃，真名叫梅里爾·斯旺。艾娃只是一個藝名。工作么……嗯，怎么說呢，她在一個舞蹈團里掛名舞蹈演員——不是什么正經的舞蹈團。就是在那些碼頭港口的小酒館里，給那些海員和酒鬼們表演艷舞的草臺班子。所以也不是什么正經的舞蹈演員，穿的少點，露露胸脯，露露大腿，陪著喝喝酒，如果錢付的多一點，也可以陪點別的什么。
大體就是這個情況。
不過這個女人已經跑掉了，她欠了很多錢，所以在一個半月之前跑掉了。”
一個半月？
陳諾皺眉。
小孩子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很顯然，露易絲說的“幾天”，其實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
天知道，如果沒有灰貓的幫忙，這個五歲的小孩子是怎么一個人生存一個半月的。
陳諾點了點頭。
然后，大騎士長說起了另外一個陳諾讓他調查的事情。
關于……云音。
“我們找不到那個女人。”大騎士長表現的有點戰戰兢兢，顯然生怕沒辦妥事情會被陳諾這個大佬怪責：“我們幾乎動員了在倫敦能動員的所有的人手和眼線，但是沒有人再看到這個女人。
你知道，海難之后，倫敦顯然一團亂，很多政府部門都徹底癱瘓了。首相一口氣發表了兩次講話都沒有能穩定局面，現在從倫敦北部運送來的物資進入城區后，才終于平息了一些民憤，聽說這次負責監督海情的氣象部門要倒霉了，這么一場海嘯居然沒有任何檢測警報……”
“好了，我不關心你們的首相的講話，我也不關心什么氣象部門倒霉不倒霉。”陳諾擺擺手：“我只要找到那個女人。”
“我覺得她應該還在倫敦。”大騎士長小心翼翼的說道。
“理由？”
“她……”大騎士長臉色有點為難，但在陳諾的審視下，他深吸了口氣：“根據這兩天調查的結果，很顯然，這個女人在倫敦已經待了好幾年了，不是么？
從那個攝影師拍到她的時間算起來，她在倫敦已經待了幾年時間了。
恕我直言，您和她的戰斗，我也親眼目的了，她的實力非常強大。非常顯然，她也是一位掌控者。
一位掌控者，在倫敦待了幾年時間，我有理由相信，她應該是把這里當做了自己的家。
即便不是家，也是一個長期的住處。
甚至，她有什么特別的理由，讓她長期住在倫敦。
既然如此，我想她應該不會輕易的離開的。
嗯……”
而且，從你們兩人對戰的場面來看，好像挨揍的那個人是你。你被人家打的抱頭鼠竄——所以她根本不怕你，既然不怕你，自然不會搬走。
好吧，最后這兩句是大騎士長上的心里話，但是自然的，面對陳諾他是肯定不不敢說出口的。
眼前這位年輕人，打不打得過那個女人，大騎士長不確定，但是揍自己肯定非常輕松！
陳諾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不管如何，讓你的人繼續尋找。有消息就立刻告訴我——一直找！”
“好的。”大騎士長嘆了口氣。
“還有，幫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
“給我換個住處。”陳諾搖搖頭：“我不想繼續住酒店了。”
“是這里的條件讓您不滿意么？”大騎士長有點擔心。
“不，這里人太多了。”陳諾皺眉。
畢竟是在倫敦的城區，而且是在富人云集的西倫敦。
人口密度太大了。
萬一自己再遇到鹿細細，不，在遇到云音，兩人打起來的話，會傷及無辜的。
這次海嘯，雖然規模不算大，而且海嘯襲來之前，已經被陳諾在海里用念力風暴阻攔過了。
但也已經給這座城市造成了傷害。
雖然對這些西方人沒有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說沒太多好感。
但……傷及無辜的事情，陳諾不想再發生了。
“找一個距離城區遠一點，大一點，環境安靜一點的地方。”
“好的，我立刻去安排。”
·
不光是讓利刃騎士團派人尋找，陳諾自己也在用精神感應力，搜索這座城市。
然而沒有什么反應。
不是沒有發現。
畢竟，在1981年，倫敦還是全世界僅次于紐約的大都市。
陳諾在用精神感應力搜索全城的過程里，發現了幾個能力者。
不過都不是他要找的目標。
那個云音，沒有任何出現的痕跡。
陳諾并不覺得奇怪。
對于一個實力和自己同級別的掌控者來說，面對另外一個掌控者的精神感應的搜索，想隱藏自己非常容易，只要收斂精神意識就可以做到躲過搜索。
·
三天后，大騎士長完成了陳諾交代的一個任務：安排新的住所。
然而，這個家伙帶來了三份備選地址后，看到其中一個，陳諾愣住了。
這……
照片上是一座莊園古堡。
位于倫敦的西北郊。
陳諾：“呃……”
這特么的，不就是幾十年后鹿細細的家么！！
“這個地方是屬于一個沒落的貴族家族，但如今已經沒落了，財政拮據使得他們沒有力量修繕這個已經被閑置的莊園。而且……很倒霉的是，根據他們的說法，莊園前些天進了盜賊，還毀壞了一些東西……”
聽到這里，陳諾干咳了幾聲。
進了盜賊？毀壞了一些東西？
那不就是自己和云音戰斗的那天打壞的么。
“他們更沒有錢維修。不過我覺得這個地方很適合您的要求，環境很偏僻安靜，地方也足夠大，所以……”
“你買下來了？”陳諾有些意外的看著大騎士長。
大騎士長這次倒是有點心虛：“這個……買下來倒也不至于……對方不太愿意出售，所以我們把它租了下來。租期是一年。
如果您需要住更久的是，我可以想辦法讓這家人出售這個產業！”
“不必了，租用就可以了，一年……也絕對夠了。”
陳諾嘆了口氣。
他并沒打算在倫敦住這么久。
準確的說，他也沒打算在這個時代待這么久。
“我已經派人去維修了，聽說莊園的一樓大廳和門窗損壞了，不過這些維修起來很快。我還讓人采購一些日常需要的東西和家用設備，都會以最快的時間送到……”
“我什么時候可以住過去？”
“最遲……后……明天晚上！”看著陳諾的眼神，大騎士長認真的做出了保證。
·
送走了大騎士長，陳諾回到了客廳里。
小露易絲正在看電視，看著陳諾走過來，立刻乖巧的站起了身。
“繼續看吧。”陳諾坐在了露易絲的身邊，然后笑道：“告訴你一件事，我們明天要搬家了。”
“？”露易絲投來一個疑惑的眼神：“這個地方，不好么？”
“挺好的，但那個地方更適合。”
陳諾沒打算對小孩子解釋太多。
露易絲沒有多問，但是她卻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
“有件事情，我這兩天一直在回想，我晚上甚至還做夢都夢到了，先生……”
“什么？”
“那天，我的朋友布萊克來倉庫看我的時候，我……”露易絲猶豫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他帶著的那只貓，開口說話了。”
陳諾一愣：“哈？”
大概是陳諾的反應，讓露易絲立刻就有些膽怯，低聲道：“我知道也許是我看錯了……不不不，肯定是我看錯了。
貓怎么可能說話呢。
但……但是我真的，我發誓，我真的認為我看到了！”
說著，小露易絲認真的看著陳諾：“先生，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會說話的貓嗎？”
呃，這個嘛……
陳諾想了想，不過幸好，他有充分的和孩子打交道的經驗！
五歲的陳小葉可是跟著陳諾一起生活了很久的。
“其實，動物也可以像人一樣交流的。”陳諾想了想：“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好啊！”
露易絲立刻來了精神，拉過一個抱枕抱在懷里，盤腿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的看著陳諾。
哪個孩子不喜歡聽故事呢。
“嗯……我們先不說貓會不會說話，但是我可以給你說一個關于別的動物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里，有人養了一只非常通人性的雕。
雕你知道吧？
一種非常大非常大，而且性情很兇猛的大鳥。
這個人養了這么一只雕，和雕一起生活，還把這只雕當做自己的兄弟……”
接下來，陳諾在這個晚上，把改頭換面后的《神雕俠侶》的故事，給露易絲說了一遍。
毫無疑問，金庸大大的小說里，神雕俠侶是最適合女孩子的——金庸大大別的小說，都不太受女孩子的喜歡。
但神雕除外。
因為……神雕骨子里，其實是一個愛情故事。
講到了楊過被一只雕救了命，然后被一只雕教武功……
最后說到十六年后……
露易絲聽的出神，然后不知不覺，就居然一夜沒睡！
兩個人，一個敢講，一個敢聽。
陳諾是精神力強者，完全不需要睡覺，所以忽略了這一點。
露易絲是聽的太過入神，而且這天下午睡了午覺，所以晚上一點都不困。
不知不覺，就居然講了一個通宵。
“先生，這個故事我從來沒有聽過！是你編的么？太棒了！！”露易絲最后歡呼著。
陳諾面皮一抽：“不不，這可不是我寫的。寫出這個故事的是一個華夏作家，他現在就生活在HK。”
“HK我知道。那是一個位于遠東的城市。”
“所以你看，雕可以和人做兄弟。那么貓自然也可能和人做朋友的。雖然說話這種事情不會發生，但是……”
“我以后一定會養很多很多有趣的動物！”露易絲笑道：“這位作家，肯定還有別的故事吧？先生，您可以給我再說一個么？”
“呃？再說一個？”
“對對！請您再說一個吧！”
“現在可不行了。”陳諾搖頭拒絕：“說的時候太入神，現在天都亮了！你現在需要的不是聽故事，而是睡覺！現在，回你的房間去，洗澡睡覺！”
酒店的豪華套房內，露易絲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房間里，她洗完了澡，換上了新的睡衣，卻忽然心中生出了一個念頭來，轉身又跑出了房門，對著站在客廳窗戶前的陳諾開口。
“先生。”
“嗯？”
“那個作家寫的故事，是用華夏文對吧？”
“對。”
“我可以學華夏文么？”
“為什么？”
“我……我想，以后如果您離開了，沒人給我講這些故事，我學會了華夏文，也可以自己讀那位作家寫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