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更聲起,戌時已至。
一時間無數人紛紛站起身,開始向飛舟匯聚。
寧言也混在準備登船的人群里,身后背著疑似裝土特產的黑布包,手頭還舉著啃了一半的肉餅,活像個來揚州城旅游的懵懂游客。
他身旁的吳清正不停抱怨著畢月烏的不負責任,只是從他愁悶的神色中還是能看出,對于畢月烏人間蒸發這件事倒談不上有什么憤懣。
大概擔心居多吧。
“來一口不?”寧言咬了口熱乎乎的肉餅,又從油紙兜里掏出一塊沒啃過的,囫圇說道:“根據我的經驗,等會船上賣的東西都很貴的,先吃點墊墊肚子。”
吳清被這么一打岔心情稍微好了些,啞然失笑道:“你可是柴氏的乘龍快婿,還差這點小錢?”
寧言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污蔑,嚴肅地糾正道:“此言差矣,我寧言鐵骨錚錚,最看不起吃軟飯的人了!”
“柴小姐塞給你銀票的時候,你怎的不拒絕?”
“那是軟飯么?那是愛!你一個老光棍懂什么。”
“……”
“老吳?老吳你怎么不理我了?”
吳清拳頭捏得梆硬,才好轉的心情一下子又變差了。
寧言見他不再答話,三兩口吞下剩余的肉餅,自顧自觀察起周圍景象。
與尋常客船不同,飛舟是沒有跳板的,登船只能依靠特制的云梯車,如今共開來三架在碼頭依次排開,分別通向飛舟的三層船艙。
通向底層的云梯車相對簡陋,沒什么繁復的裝飾,使的木料也較為便宜,卻突出一個大,云梯極寬,估計同時能容納七八人并行。
中層云梯車小了不少,用料講究,每一節臺階都鋪著軟毯,透著股富貴氣息。
上層云梯車則更為夸張,雕欄玉砌華蓋遮頂,裸露在外的偃術機關平靜地運轉著,看樣子連自動手扶梯都裝上了。
寧言看了一陣,忽地好奇道:“那頂上是怎么回事?”
除卻三層客艙,飛舟還有一層充作駕駛室等工作區,而他指的頂上,猶在駕駛室之上,像是隱藏在云霧之間的仙宮,讓人看不真切。
先前引起全場注意的貴人似乎就是直接上了第五層。
吳清本來不想搭理,可經不住他軟磨硬泡,解釋道:“飛舟最頂上那層向來是給王侯公卿準備的,平日哪怕閑置都不會輕易對外開放,上不去的。”
寧言頓時了然,能混到三公九卿那等高位的通常都比較愛惜羽毛,估摸著只有郭家的不肖子孫才會這般橫行無忌,于是猜測道:“這么說那貴人還是宗親貴胄咯?”
“看那紋飾。”吳清朝馬車努了努嘴:“鳳鸞朝天闕,應當是幼清郡主了。”
“她一個郡主這么大排場?”寧言吃驚道。
吳清笑道:“幼清郡主乃是宣王之后,自小便甚得圣上寵愛,名為郡主,實則與帝女無異。再說這才到那兒,她在京畿道的排場才叫大呢!”
幼清郡主的名字或許寧言有些陌生,但提到宣王,那可真是如雷貫耳。
和出生時便帶著異象的瑞王相比,宣王可以說是平平無奇。
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不平凡。
因為他是先皇的嫡長子,大周帝位的第一繼承人,更是做過將近二十年的監國,若非十余年前突然病逝,現在皇位上坐著的是誰還真說不準。
當然宣王之死是否另有內情現在已經很難再說得明白,畢竟都過去那么久了,事情早已蓋棺定論。期間雖然冒出過一些風言風語,不過除了武德司有段時間業績大漲,其他地方倒是沒受太大影響。
身為宣王留下的唯一子嗣,幼清郡主的地位極為特殊,不可避免地成為了許多人眼中的一面旗幟。哪怕是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朝廷都必須保證這面旗幟絕不能倒下。
吳清笑著笑著忽然有些笑不出來了,像是想起了什么,臉色一變警惕道:“你打聽這些干什么?我勸你不要亂來啊,想想都不行!”
他差點忘了這小子可是和瑞王之死有莫大干系的司天監嫌犯。
先是瑞王,又是幼清郡主……再往下他都不敢想!
寧言愣了愣,委屈道:“我可是良民!大周律例我都背的滾瓜爛熟了!”
“正經人誰閑著沒事背大周律例?”
就在兩人閑聊的時候,前頭甲士在上峰的指示下終于搬開了護在碼頭的鐵拒馬,烏泱泱的人群頓時向前涌動,旋即一份為三,化作三條長龍涌向各自的通道。
他們跟著人群來到中層云梯車的登記口,依次等待上船。
寧言還是比較滿意的,聽吳清講中艙室可是一票難求,若非他們走得是司天監的特殊通道,多半只能去底層擠大通鋪。
即便坐不上頭等座,有個二等座也還不錯,起碼可以稍稍期待下自己的第一次遠行。
登記的過程不算繁復,填一下姓名籍貫,再由府衙公人對照緝捕文冊確認下長相,沒什么問題就能上船了。
只是輪到寧言過安檢的時候還是被攔了一下。
“黑布里裹的是什么?”負責登記的小吏慢條斯理道。
“油果撒子。”
那小吏表情一滯,都聽呆了:“你是把我當傻子么?”
“來人,先把這人的東西扣下來!”
身后的吳清見狀沉著臉走上前:“他是與我一道的,有什么問題?”
不得不說他這身綠袍具服還是有點威懾力的,小吏一看便知惹上了硬茬子,只得裝模作樣翻了幾頁文書,支支吾吾道:“沒、沒什么問題,只是這位公子看著甚是面生,按照規矩是要合對一下的……”
“合對個鳥!我看你這廝分明是見我這兄弟華服錦衣又似外地來的,想要拿捏一番討些好處吧!”吳清哪肯輕易放過他,手掌在桌案上用力一拍,都快把登記文冊震散了。
“不敢不敢!”
小吏連忙告饒,只恨自己利欲熏心,竟忘了這是什么地方。
寧言是沒想到吳清平日看上去不好接觸,關鍵時刻還挺仗義,暗暗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可當他余光瞥到一旁文冊時,忽地皺起眉頭。
吳清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問道:“怎么了?還沒出氣?”
寧言搖搖頭,從文冊中抽出一張登記書頁,指頭在不起眼的邊角處一抹,隨后湊到鼻子下輕輕聞了聞。
這味道……好熟悉。
他沉吟片刻,又從懷中摸出神機銃里遺落的火丸,放在一處對照了下,更加確定自己的判斷。
果然,是烈陽草的味道。
還真是巧了。
他將目光挪回登記書頁上,記下了對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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