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虹宗的宗主走了。
同神隕之日將至,離開九重天,便再未回來的瀲融一樣。
在夙邈說出那句話后,對方怔愣了許久。
而后,有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下來。
夙邈很少見到,有人在他面前落淚。
像眼前這樣,又是劍修,實力又在大乘境的。
就更是只此一個。
若是換一個情景,夙邈大抵會體驗到,凡人所言的“尷尬”,是何種滋味。
但放到眼前,這種情景。
他只覺有一種莫大的悲哀,如霧靄徐徐攀上山緣,升騰于他的心頭。
尤其是,看著那人走下蒼山。
在西斜的日影下,原本如劍挺直的背,一點點地彎躬下去。
漸漸的,像個真正的,大限將至,困頓孱弱的老人了。
他就那樣消失在了夙邈的視線中。
連只言片語都不曾留下。
而夙邈,就這樣站在原地。
駐足良久,都不曾發出過分毫聲息。
等到又一陣秋風,卷動枝頭梧桐,葉落飄搖無數。
夙邈才信步向宗外走去。
才走出數里,便見一方色呈深黑,于晚霞余暉中,卻顯出光耀的試劍石。
上面,劍痕斑駁,有深有淺,交錯縱橫。
一看便知,是劍修經年所用之物。
但讓夙邈停步的,卻不是這些,見證了一名劍修,所經歲月的痕跡。
而是,最新印刻在這方試劍石上,連劍意都未散卻的一行字跡。
夙邈將這行字跡,低緩讀出。
“人有盡時,情無終極。”
“情……”
情有多種,夙邈也并非是對此,一無所知。
可他卻也清楚地明白著,他所知曉的情,應是同這斷虹宗的宗主,滿心所求的,截然不同。
這宗主所求的,應是夙邈端坐于九重天,自入塵鏡中,所窺得的——
投木桃,報瓊瑤,結兩姓,永以為好。
是這樣兩心互許,伴以終生的良緣。
也是若良緣不可求,那便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的癡心。
活著若不能結為夫妻,死也渴盼能夠與你同穴。
若你不信我的誓言,那便抬首,看看天幕之上,永不消隕的日。
夙邈將目光,從那方試劍石上收回。
他知道,這也許是那位,用一生將極情劍練至極致。
也將情之一字,從遇見瀲融的那一刻起,便貫穿至生命盡頭的宗主。
最后在這世間,留存下的一處痕跡。
對方對瀲融的癡心,熾烈到毫不掩飾。
情意和偏愛亦是,明晃晃地全在那里,全然無需什么外物去驗證。
但瀲融對這位宗主呢?
他可有一刻,能夠踏進,生來便是仙神,根本不懂凡人情愛為何物的瀲融心中嗎?
仙神,真的會生出情根嗎?
【錯了】
夙邈想。
【他想錯了】
【瀲融與這位宗主之間,不是什么可有一刻】
【懂不懂情愛,有沒有生出情根】
【這些也都不重要】
【從三千年前,神隕之日將至,瀲融選擇只身離開九重天】
【告別他們這些真正的同類】
【來到這位宗主身邊的那一刻起】
【誰又能說,這不是瀲融,全然出于本心的一種回應呢?】
夙邈眸光微晃,隱約間,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有找過你。”
夙邈掐指凝訣,將這句遲來的話,循著那位宗主,一路余留下的氣息,送至東風里。
托風帶給,此行一去,再無復來之人。
————
想建的宗門有了,還基本是現成的。
尤其是,對于宗門成員,目前只有兩個的情況而言。
只需要,簡單打理出兩處居所,便已經足夠了。
真正花了心思的,是祠堂的建立。
因為斷虹宗的原身,早在將近三千年前,便已經被一手建立它的宗主,親手遣散。
也正因此,便也不會有什么人,來得及變成牌位,擺進宗祠里。
但如今,情形不同了。
商璽和晏頌之,在夙邈的授意下,接手了斷虹宗。
便自然也要將斷虹宗,已逝的原主人,也供奉起來。
得前宗主寶地庇佑,以香火還之,本就是這天下,再合理不過之事。
且這位前宗主,無論是他在劍之一道,創下的赫赫威名。
還是他修為達到大乘,離渡劫登仙,只差一重大境界的強橫實力。
都值得商璽和晏頌之,兩人尊崇拜服。
所以,將前宗主供進宗祠,便成了兩人刻不容緩,也最上心之事。
而也許是,這宗門曾出過,一位大乘修士的緣故。
夙邈也沾了點,修士的氣運在身上。
那日他不過是,回九重天前,偶然間的心血來潮。
他隱沒氣息,想要去探看一下,長居八重天的天道。
看看對方,在他下界,去尋真正大氣運者的這段時間內,可有生出什么異狀。
結果,夙邈便在途經,八重天的放逐之地時。
遇上一個,算是主動送上門來的大氣運者。
只不過,這個大氣運者,比起先前,夙邈所遇見的,商璽和晏頌之的情況,還要更糟糕些。
像商璽,深陷仇敵圍剿,是在準備自爆前,被他出手攔下。
身上傷雖然多且重,但好歹,人意識是清醒的,離氣運盡散,也還有些距離。
而到晏頌之,被夙邈救下的時候,意識全無。
自身神魂都險些,徹底消融在滅魂泉中。
至于其身上,還殘存著的氣運。
即使寬泛點來講,至多也只能說一句,聊勝于無。
但到眼前這人,無論是屬于生命的氣息。
還是其身上存留的氣運,都只能用“微若游絲”來形容。
更令夙邈意外的是,眼前這個大氣運者,竟有一半的妖族血脈。
且在對方,搖搖倒下的那瞬,身形都維持不穩。
就在他眼皮底下,化作了一只,被血浸紅的白獅。
夙邈微微蹙眉,有些意外于,這一位大氣運者的獨特。
但他身為仙神,平等的愛世,妖族也好,人族也好。
于夙邈眼中,其實并沒有什么區別。
他皺眉,也只是因為,對方周身的氣息,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但夙邈又可以確定,這抹氣息,并非是來自于,大氣運者的本身。
而更像是,這位大氣運者,久居于某地,天長地久下,便不自覺浸染上的。
夙邈近乎本能地,厭惡這抹氣息。
但更讓他在意的,卻是大氣運者的安危。
若這大氣運者,不在眼前,也就罷了。
既然看到了,夙邈便不可能,不對其施予援手。
他走上前,手中蘊出神力,剛要出手,先穩固住對方的神魂,再考量其他。
就對上了一雙,色呈純白,正在泣血的獸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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