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這是？”
夏景行面上佯裝鎮定，眼神卻在父母臉上不斷逡巡。
父親不吭聲，自顧自喝酒，顯然是得了封口令，夏景行知道家庭地位最低的父親是指望不上了。
再看母親，依舊滿臉的不高興，完全不搭理自己。
夏景行心里“咯噔”一聲，知道這回是徹底瞞不過去了，于是便打算坦白從寬：“其實，克里斯汀娜那邊吧……”
就在夏景行準備坦白一切的時候，張玉瓊接話道：“你們分手了？對不對？”
看著母親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夏景行滿臉錯愕，這什么跟什么啊？
而張玉瓊看見兒子吃驚的臉色，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人感情肯定出了問題，這都多久了啊，克里斯汀娜再沒來過我們家。
她打電話給我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而且還不愿意和我視頻聊天。”
張玉瓊嘆了口氣，“你們究竟是鬧什么矛盾了啊？
按理說，你長大了，你的事我不該管那么多。
但我還是要說，克里斯汀娜是個好孩子，你不要辜負人家。
你可千萬別讓我知道，是你干了對不起他的事。”
夏景行心中百轉千回，就在他以為瞞不住，或者洋妞已經坦白了一切后的時候，母親給他整了這一出。
因為時差的原因，作為孕婦的洋妞當然要減少電話聯系的頻率，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大半夜還給遠在中國的婆婆打電話。
不愿意視頻聊天，自然是怕被看出馬腳。
要說這事，主要還得怪夏景行自己，不夠謹慎，沒給洋妞交代到位。
另外，他和洋妞事先也有過約定，兩邊父母都不告訴，免得引起風波，等孩子生下來后，再來攤牌。
現在母親想歪了，夏景行也不知道要不要攤牌。
攤了吧，洋妞父母那邊要不要攤？
不攤吧，將來父母知道了，免不了埋怨和責怪。
思索了幾秒，夏景行就做出了決斷，繼續瞞！
“沒有誰對不起誰，就吵了幾次架，主要我們長期分隔兩地，經常好幾個月都見不上一面。”
夏景行臉上寫滿了無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又不可能叫她放棄事業，美國那邊比較流行女權主義，她又是一個想做獨立女性，不依附男人的大女人。”
張玉瓊皺眉：“這樣啊……那也不該吵架啊！”
“媽，我會處理好的，你別擔心。”夏景行笑瞇瞇的說道。
張玉瓊還打算繼續問，被夏遠掰住肩膀扭正了身體。
“先吃飯！”
夏景行有些想笑，父親這算是扳回了一局嗎？
張玉瓊一臉不悅的看向打斷自己說話的始作俑者，而且她怎么感覺是在報復自己呢？說的話都一樣。
夏遠招架不住那如刀子一般剜過來的眼神，趕忙解釋道：“兒子才回來，又是大過年的，不聊那些不開心的了。”
聽到這，張玉瓊這才作罷，一家三口開始老老實實吃飯，聊天也只聊一些輕松的話題，東家長，西家短。
“財政局鄭叔叔的兒子小鄭你還記得嗎？你們小時候一起玩過的，你還把人家鼻血都打出來過。小鄭結婚了，孩子上個月都出生了，八斤的胖小子，肉嘟嘟的，看起來太招人喜歡了……”
“組織部的王阿姨的女兒倩倩，小時候你們玩過家家，每次都是她扮演媽媽，人家現在真的當媽了……”
……
夏景行不插話，笑呵呵的聽著母親的嘮叨。
吃完年夜飯后，張玉瓊洗碗去了，夏景行和父親去一旁的沙發坐下。
“別嫌你媽嘮叨，估計是更年期到了，你不在的時候，整天就集火對付我。”
夏景行含笑不語。
“對了，你和克里斯汀娜到底出什么問題了？”
夏遠盯著兒子的眼睛，“別想著撒謊，你騙得了你媽，騙不了我。”
夏景行怔了一下，知道老爸是不好糊弄的，小時候他只能騙騙母親，老爸這關難過。
“沒有，就拌了幾句嘴。”夏景行搖頭失笑。
“笑容只是一種偽裝，每次你撒謊都是這種笑容。”
夏景行無語，二十多年的習慣了，根本改不過來。
知子莫若父，剛剛夏景行說話的時候，夏遠就洞悉了一切。
“趕緊說，不然等會兒你媽出來了，那我只好去揭發檢舉了，接下來可以少洗三個月的碗。”
夏景行長嘆了一口氣，知道這回是躲不過去了。
“克里斯汀娜懷孕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夏遠耳里卻不亞于洪鐘大呂，震得他愣了好幾秒。
“多久了？”
“五個月了。”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們！”
看見父親一臉的責怪，夏景行只好把一切的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這么說，暫時不能結婚？”
夏遠臉色不斷變化，心中在快速思索兒子告訴他的那些隱憂。
“最近一兩年肯定不行，至少要等到臉書上市，股份全部流通。”
夏景行心中也在思考，自己雖然把持有的20%臉書股份混入一眾LP中了，但遠沒到可以高枕無憂的時候。
夏遠輕輕點頭，他不了解美國上層的門門道道，但他知道，一個中國人想從美國賺走幾百億美金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是困難重重。兒子這么做，自然有他的考量。
“那你接下來怎么做？克里斯汀娜能忍受這種委屈？”
夏景行輕嘆了一口氣，“先暫時這樣吧！我和她商量過了，她沒有意見，想要獲得，就必須有付出。”
夏遠沉默了片刻，緩緩道：“那你要好好對人家，莫失莫忘。”
“我知道。”
“那告訴你媽嗎？”
夏遠扭頭看了一眼廚房，里面的人正歡快的哼著歌呢。
“說吧！”
夏景行想了想，又不是做賊，有什么可心虛的，而且也沒有單獨瞞住母親的道理。
夏遠心中頓時松了一口氣，起碼不用去當擋箭牌了。
小時候兒子干了壞事，每次都是他替兒子打掩護，事后總是免不了被老婆狠狠呵斥。
以前那些都是小事，兒子女朋友懷孕可是大事，如果這都隱瞞，那就說不過去了。
幸好兒子沒讓他難做。
他看了一眼夏景行，覺得兒子真的是成熟了，開始學會體諒父親了。
夏景行又給父親交代了一番，然后抬手看了眼時間，估計洋妞已經起床了，于是他便躲進房間打電話去了。
“什么？你把一切都交代了，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兩邊都不告訴。”
中國已是深夜，而硅谷那邊正是早上，洋妞剛起床不久就接到了夏景行的電話。
夏景行苦笑，開始安撫洋妞。
還沒等他和洋妞說上幾句話，他就聽到了臥室外面母親又驚又喜的聲音，隨后便傳來了“砰砰砰”的重重敲門聲。
夏景行無奈的走過去拉開門，然后便看見精神奕奕的母親站在自己面前。
“在和克里斯汀娜打電話？”
張玉瓊壓低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但怎么也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
她才表示了想抱孫子的想法，下一刻兒子就滿足了她的心愿，這能不高興嗎？
這個年，對于她來說，過的真是太開心了。
至于丈夫說的“暫時不能結婚”，暫時被她拋之腦后了。
打發走老媽，夏景行關上門，安撫了洋妞足足一個小時，才算把這事搞定。
當他推開臥室門走出來的時候，發現父母連春晚都沒看了，把電視關了，正在小聲嘀咕什么。
看見兒子出現，張玉瓊笑瞇瞇說道：“趕緊給我辦美國簽證，我要去照顧我的兒媳婦和孫子。”
聞言，夏景行頓時一陣頭大，“有一支專業的婦幼保健團隊在照顧她，你就安心呆在中國吧，等孩子出生了，你再去探望行不行？”
“那可不行，我準備辭掉工作，提前退休……”
張玉瓊開始掰著手指，一件一件的說起了她的老年生活規劃。
夏景行無奈的把目光投向父親，后者直接躲開了，裝作沒看見一樣。
“媽，你別急，且聽我慢慢給你道來……”
夏景行把激動的站起身的母親又扶了回去，然后開始各種忽悠。
“媽，你會說英語嗎？”
“我可以學，明天我就報那個新東方英語培訓班。”
“美國人不喜歡和父母住在一起，一起呆久了，會出現矛盾，萬一克里斯汀娜情緒激動，孩子沒保住。”
“呸呸呸～，你再給我亂說試試。”
張玉瓊連忙揪打兒子，夏景行則拼命躲閃。
“我不管，我就要去美國！”
看見一臉傲嬌的母親，夏景行唉聲嘆氣的朝父親遞了個眼神，不管管你媳婦兒？
夏遠則回了一個眼神，那意思是他也管不了。
無奈之下，夏景行只好一個人繼續苦勸母親。
看見兒子漸漸落入下風，先前語速跟機關槍似的老太婆也說的一陣口干舌燥，語速放緩，夏遠知道，可以出來收拾殘局了。
“唉，老太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就不要去打攪人家了。”
張玉瓊怔了一下，這是倒向自己這一邊了？
夏景行看了父親一眼，后者一臉的不耐煩，看起來十分生氣。
“他翅膀長硬了，讓他自己拿主意，以后不帶孩子回來給我們看，都沒關系！”
張玉瓊意識到這是在給兒子施壓，連忙附和：“對，小時候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孩子，現在開始嫌棄爹媽了。”
夏景行整個人都懵了一下，“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確定是認真的嗎？
“別拿那種眼神看我，你小時候躺床上，尿自己一臉，不是我給你擦干凈的？”
說著說著，張玉瓊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夏景行臉色立馬變得很囧，因為還真有這么一回事，老媽從小到大，一直拿這件事數落他，數落頻率僅次于“十歲還在尿床”。
夏遠見火候差不多了，話鋒一轉說道：“你也要體諒你媽，家里即將添丁，她怎么能按耐得住她那性子。”
張玉瓊聽著有點不對勁，問道：“我什么性子？你這話什么意思？”
看著妻子那越來越凌厲的眼神，先前還穩操勝券的夏遠知道大意了，趕忙一本正經的贊美：“賢良淑德、敦厚質樸、端莊大方、樂于助人……
我這輩子能娶到你媽，也算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夏景行點頭稱是。
“你媽是個閑不住的人，又喜歡孩子，也就是國家政策限制了，不然都給你添個弟弟或者妹妹。”
夏遠長嘆了一口氣，“給你帶帶孩子，也算是彌補了她的心愿。”
夏景行再次點頭，意識到老父親又要開始施展迂回戰術了。
“不過，話說回來，老太婆，你貌似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去美國幫忙照看比較好。”
看著語氣誠懇的丈夫，張玉瓊一臉疑惑：“為什么？”
“你想啊，克里斯汀娜和兒子一樣，都是事業心比較強的那種人，肯定挺著個大肚子去上班，你也追去公司照顧嗎？幾千員工看著的，就算克里斯汀娜允許，心里也會有疙瘩。”
張玉瓊攤攤手，“那我在家照看她不就行了嗎？”
夏遠連連搖頭，“錯了，而且大錯特錯。”
張玉瓊一臉愕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錯了。
“等孩子出生了，你幫克里斯汀娜照看孩子，她也能安心工作。
現在你早早的跑去，說不定克里斯汀娜還會放下工作，反過頭來照顧你。
別不相信，那孩子我看的出來，心地比較善良，還懂中國的孝悌文化，這種事她絕對干的出來。
這樣的話，你不僅沒有起到照顧效果，反而加重了她的壓力和負擔。”
張玉瓊原本堅定的信念被動搖了，喃喃道：“我還成負擔了？”
“別不信，美國人喜歡吃什么，你知道嗎？面包你會烤嗎？牛排你會煎嗎？玉米派、華夫餅、披薩，各種水果、蔬菜沙拉你能做到符合美國人口味嗎？”
見妻子被徹底問懵了，夏遠才放緩語氣說道：“這段時間你就好好學英語，學做美國菜，學習一下美國文化，克里斯汀娜尊重中國文化，咱們也要尊重她的文化和習俗，免得給她添堵。
將來等孫子出生了，你還能教他/她學英語。”
“學英語？”張玉瓊滿臉疑惑的看著自己老公，怎么感覺在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呢？
夏遠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忙糾正道：“哦，說錯了，是學中文，小孩子剛會開口說話的時候，就精通兩國語言，那多厲害啊！”
張玉瓊點頭，堅定了要把孫子培養成雙語人才的想法。
“我剛剛已經算過了，孫子大概是六、七月份出生，正好學校這邊放暑假了。
你一天凈想著孫子，那學校的孩子怎么辦？你這個老師不站完最后一班崗就跑了，這像話嗎？你的黨性呢？你的師德呢？”
張玉瓊不說話了，她雖然是教導主任，但也兼任班主任，帶的還是畢業班，責任重大。
夏景行強忍住笑，他爸也就是平時不顯，一旦到了關鍵時刻，立馬把老媽吃的死死的。
“這么說，我最好還是等孩子出生以后再去照看？”
張玉瓊看著丈夫，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
“錯了，等孩子快要出生的時候，你提前一周去。”
說完，夏遠又看向兒子，問道：“預產期是什么時候？”
“大概七月初。”
夏遠點頭，“這不就妥了，你這個時候去，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而且也能第一眼看見孫子。”
思索了片刻，張玉瓊重重點頭，“那就這么辦吧！”
隨即她看了眼時間，不知不覺的，一家三口都聊到凌晨兩點了，匆匆忙忙跑去洗漱了。
等母親走后，夏景行滿臉討好的朝父親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從小到大沒讓自己失望過的男人，功力半點都沒退步。
夏遠朝兒子眨了眨眼，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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