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小時后，周燦走出手術室。
女護士何娟則被送進重癥ICU進一步治療。
手術算是相當成功，但是受傷的臟器非常多，而且腸內容物污染了腹腔，再加上失血過多，大量輸血。術后出現并發癥的概率極高。
如果并發癥過多，又或者患者術后出現腹腔感染，都足以對她造成致命威脅。
能否渡過生命最虛弱的這段時間，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
有兩點值得期待：第一，患者的重要血管、傷口處理，全是周燦做的手術修復與縫合。他本身就擁有精湛的外科技術，再加上整個搶救過程中進入一種妙不可言的特殊狀態，手術效果特別好。
凡是他經手過的創傷部位，都能達到高愈合率。
吻合的血管暢通無阻，不會出現管腔狹窄、血栓、滲血等現象。縫合的創口，無論清創工作還是縫合，都是一流。創口的愈合時間會更短，感染化膿的可能更小。
第二，她的求生欲極強，家中有著年幼的孩子等她回家，這可以為她提供強大的信念支撐。
醫學中創造奇跡，往往與信念有關。
比如有一個植物人持續昏迷，醫生認為已經很難喚醒。這時候植物人的兒子拿著患者孫子與奶奶的對話反復在她耳邊播放。神奇的事情出現了，患者竟然最終被成功喚醒。
還有在搶救過程中，特別是產婦出現難產時，會允許丈夫進去陪伴在身邊，給她加油鼓勁。
這同樣是為了給產婦提供強大的信念支撐。
周燦回到急診科，像是失了魂一樣。
一想到家屬持刀瘋狂捅刺女護士，兩名保安站在那兒看戲，甚至后退躲避的場景，他就覺得胸腔中有著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燒。
盡管現場已經清理干凈，急診科的診療秩序基本恢復正常，但是能夠看出每個醫護人員的臉上仍然殘存著恐懼。
與家屬、患者打交道時，大家顯得小心翼翼。
大家生怕一句話沒說得好，又或者患者對治療方式存在誤解，突然拔出尖刀行兇。
周燦并沒有前往手術室工作，而是徑直來到主任辦公室。
他覺得不應該再沉默，否則這樣的悲劇還會再次發生。
敲開主任辦公室的門。
“小周回來啦！何娟的情況怎么樣了？”
婁主任問道。
“目前已經完成了手術，正在監護室接受后續治療，不知道能不能渡過危險期。”周燦的語氣沉重。
“但愿她能挺過這一個難關！你趕緊回手術室工作去吧，有很多患者都在等著手術。”婁主任無力的揮揮手。科室老是發生這種嚴重的醫鬧事件，他這個科主任的壓力相當大。
周燦并沒有走，而是就那么直勾勾的看著婁主任。
“還有事？”
婁主任聲音溫和的問道。
“今天的悲劇再一次給我們敲響了警鐘，我們不能再沉默。”周燦的語氣堅定，眼神執著。
….這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架勢。
“你想怎么做？”婁主任的眼睛微瞇，表情變嚴肅了許多。
“我想立刻號召急診科所有兄弟姐妹罷工，向醫院高層抗議，要求立刻給出解決方案。否則，今天被捅的是葉婷婷、何娟、李醫生，后天被捅的就有可能是急診科的任何一位醫護人員。”
周燦不是為自己發聲，而是為急診科所有人發聲。
甚至是為所有一線臨床醫護發聲。
“小周，引起醫患矛盾尖銳化的原因非常復雜。醫院高層一直在想辦法解決，包括醫務科接到患者投訴，不問緣由，直接扣被投訴醫生或護士的錢。這么做就是為了逼迫臨床醫護提升服務意識。目前整體的醫療大環境就是這樣，真不是你我所能改變。”
婁主任看問題的角度，明顯要比周燦更寬廣。
醫務科不問緣由扣罰被投訴醫護的事情，在周燦上次提出抗議后，已經得到了糾正。
當時，他確實只站在臨床一線醫護的角度看問題。
不可否認，醫務科也確實存在矯枉過正，一刀切的問題。
現在得到糾正后，變得更加合理。
對醫護、患者、家屬，都有利。
“至少我們可以通過抗議，解決醫院保安不作為的事情。可以給醫護人員提供一些必要的安全保障。”周燦最恨的就是這件事。
保衛科到底有什么后臺？
一直這樣拿捏急診科，也著實讓人氣憤。
“除此之外，把這次的醫護人身安全推到一定高度，可以倒逼著醫院高層，甚至是主管部門重視這件事，不斷做出改進。只有這樣，我們醫生與護士才會越來越安全，也更有利于診療工作的推進。否則，保護性醫療方式將會成為大家工作的主流。”
周燦言詞懇切，
他是真的想為醫護們做點什么。
“你先去工作，此事我與老韓商量一下，晚上下班后再決定。我個人的意見是，盡可能把影響降到最低，鬧大了怕對你們的前途有影響。”
婁主任充滿顧慮。
“法不責眾。就算真有影響，上面也只會針對領頭的人。我愿意當一次阿Q，就讓我來領這個頭吧！”周燦一點都不擔心前途。
他早已經實現財富自由，當醫生只是他的興趣愛好。
升不升職，他是真的不在乎。
“胡鬧！你是我們急診科最核心的醫生，怎么能讓你當這個沖鋒的卒子？你給我聽著，你代表的不僅僅是你自己，還有我們急診科的未來。”
婁主任罕見的發了火。
怒拍桌子，站起身惡狠狠的瞪著周燦。
責之切，愛之深。
他對周燦確實傾注了很大的心血。從周燦第一次被選進急診科，他就對周燦寄予厚望。
急診科每年都能招進來兩到三個全科規培生，他們很多都在規培結束后，直接跳了槽。婁主任也從不在意。
….唯獨對周燦極為在意。
比如，周燦當初在骨外科規培時，遭到謝主任的惡意打壓，婁主任直接就敢親自下場幫他說話，鬧到鄴副院長那兒也在所不惜。
這種行為肯定把謝主任得罪得死死的。
但是他做得義無反顧。
若不是看重周燦到了極點，又怎會如此？
急診科的其他規培生，還從沒有誰享受過這種待遇。能夠暗中幫著說幾句話，就算是非常照顧了。
現在，周燦卻要以身犯險，婁主任怎能不怒？怎能不急？
“我并沒有胡鬧，有些事終歸是需要有人站出來的。我從沒想過要逞英雄，如果有得選擇，我可以茍一輩子。只是這次親眼看著葉婷婷倒在我的面前，何娟被兇手一刀一刀狂捅，保安卻不施救，我必須當一回擊鼓人。前途固然重要，急診科的未來同樣重要，可要是連醫護們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沒有，急診科又怎么可能發展壯大？”
周燦的話，如重錘轟擊著婁主任的心門。
他聽完后，沉默了。
“現在是門急診高峰期，你先去工作，等到五點半以后再議。”
婁主任揮揮手。
此刻的他，頗有些焦頭爛額。科室出了事，一大堆的事情需要他來擦屁股。
現在周燦這員最強的干將又要以身請命，帶頭鬧罷工，搞抗議。而且周燦剛才的反問，深深撼動了他的靈魂與良知。
還有心中的正義。
……
傍晚五點半，周燦準時下班。
他在急診科的同事工作群直接發言“急診科一再發生醫護被打罵、被砍殺的悲劇，醫院保安不作為，就在旁邊冷漠觀看。我愿意第一個站出來，用罷工抗議此事，要求醫院立刻解決，保障所有臨床醫護的切身安全。”
這次的發言，基本上等于先斬后奏。
連許醫生都沒告訴。
“周醫生真漢子！這種每天活在恐懼中的日子，我也受夠了，我愿意與你一起罷工抗議。”
“算我一個！”
“在哪集合？人多力量大，必須團結一致。”
……
本身就是下班時間，周燦的發聲又是所有人最關切的敏感問題。
瞬間就開始刷屏了。
過了不到五分鐘，婁主任的電話直接打過來了。
“小周，你搞什么飛機？不是叫你不要沖動嗎？現在你直接在工作群發表這種言論，我便是拼了這條老命也罩不住你了……”
婁主任此刻估計又急又氣。
周燦的年輕超乎他的想像。
根本不給婁主任保護他的機會，直接把事情捅出去。
“您和許醫生一直照顧我、愛護我、栽培我，就當我為急診科燃燒一次吧！這次如果醫院仍然不處理，甚至打壓我，那就說明這家醫院已經根爛了。”
….剩下的話，周燦沒有再說。
如果圖雅醫院面對醫護人員的生命，如此漠視，這樣的醫院不呆也罷。
往后，將會有無數次心寒。
醫院更談不上真正的大發展。
盡管天下烏鴉一般黑，周燦相信一定可以找到適合的棲身之地。
良禽從來都是擇木而棲，絕不將就。
“你呀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呢？真的是一點都不按套路出牌！在急診大廳等著！”
說完，婁主任直接掛斷了電話。
這邊剛掛完電話，就聽到韓副主任在群里喊話“所有醫護人員，同意罷工抗議者，立刻到急診大廳集合。可以自寫標語。”
周燦愣了愣，隨即醒悟過來。
看來婁主任剛才正在與韓副主任商議這件事情，只是沒想到周燦比他們性急，直接在群里號召大家一起罷工抗議。
怪不得許醫生一下手術，急匆匆的走了。
估計也是趕到主任辦公室商議大事去了。
婁主任不親自在群內發聲，而是讓韓副主任發聲，這是一把手與二把手的奧妙。
一把手的言論與立場，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副手則少了很多掣肘。
來到急診大廳，此刻已經只有很少的患者。當天該處理的基本已經處理完畢。
不過急診科哪怕是在夜間，也會有一些急癥患者趕來看病求醫。
他剛到，就陸續有醫護人員與他站到一起。
這時，韓副主任也匆匆捧著一些標語趕到大廳。
“就數你小子最積極，這面旗子給你拿著好了！”韓副主任瞪了周燦一眼，看似責罵，眼神中卻是充滿關愛。心中更多的恐怕是無奈。
周燦微怔后接過。
標語肯定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準備好，必定是提前準備好的。說明婁主任等人已經在著手準備罷工抗議之事了。
周燦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一些啊！
漸漸的，大廳內的醫護人員越聚越多。
“小周，你這孩子啊，讓人喜歡卻也讓人頭疼，下次可別再那么沖動了。”牛嵐護士長竟然也加入了罷工隊伍行列，并且走到最前面，與周燦站到了一起。
“讓你們這些前輩操心了！以后我一定控制好沖動這個魔鬼。”
周燦嘴上答應著，心里面卻沒有想著要改。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理智終究只是理智，血性可是深深根植于骨子里。
“瞧你那口不應心的模樣，我就知道勸不動你。一會醫院領導來了，別亂說話。我們這些老家伙還沒倒下，不需要你來沖鋒當炮灰。估計上級主管部門也會來人。”
牛嵐護士長的年齡并不大，也就四十七八歲左右。
她自稱為老家伙，這也說明護士這個行業非常殘酷。
基本上超過三十五歲的護士，很多都會改行，或者退居二線。不說別的，每天的強大工作量，體能上、精力上都吃不消。
喬雨與馬曉蘭只是默默的站在周燦身后。
楊治也來了。
甚至實習已經結業的羅士紳，得了消息也跑過來加入隊伍中。
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良知。
有人愿意帶頭替大家發聲的情況下，但凡三觀正一點的人，都會選擇站到周燦身后，一起聲援。
婁主任與許醫生兩人卻是一直沒有出面。
這兩人一個是科室主任，一個是截罪之身，身份極為敏感。
所以并沒有加入抗議隊伍中。
他們居于幕后的可能最大。
沒有婁主任的點頭，光是提前制作抗議的標語就會被扼殺在搖籃中。
做事情，肯定需要有一定頭腦，謀劃得當才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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