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笑什么？”
周易動了動雙腿，很容易就恢復虛浮無力的模樣，畢竟病懨懨了十六年，早已形成了本能。
老魔笑聲將歇，開口道：“吾道不孤，自是高興。”
周易頓時恍然，這老魔頭想差了，認為自己修煉了某種速成魔功，才一日時間武道入門。
“我和你不一樣！”
老魔問道：“有什么不同？”
“我不吸人血，不害人。”
周易不認為自己是好人，卻也不想做個壞人，一是本性不惡，二是維護祖上名聲。
父親為國捐軀，兒子豈能作惡摸黑。
“這天下誰不吸人血？”
老魔幽幽說道：“你小子吃的穿的，哪樣是自己創造？不事生產，依賴百姓供奉，與老夫吸血又有什么不同？”
周易反駁道：“我不會去害人。”
老魔問道：“老夫若只吸惡人血，是魔頭還是大俠？”
周易不知該如何回答，自己從兇犯身上收取功德，與老魔吸惡人血練功，本質上似乎并無區別。
“老夫當初也不想吸人血。”
老魔喃喃自語，似是陷入了回憶：“當年老夫拜入青城派，潛心學武練劍，立志做個懲奸除惡的俠客！”
“后來發現，所謂的名門正派，背地里與邪魔外道并無區別，索性就叛出山門……”
周易問道：“莫不是天劍門暗地里蓄養山匪，劫掠百姓？”
周父在鎮撫司當值二十余年，雖然是最底層的緹騎，卻也參與過許多大案、要案。
每次辦案回來，都會將原委告訴周易，用來教育兒子世道險惡。
建武十七年，也就是六年前，周父隨千戶大人圍剿天劍門，原因就是天劍門蓄養山匪，洗劫了梁州曾氏商號。
曾氏闔家七十二口，以及護院、伙計、奴仆等三百余人，盡數死于非命。
偏偏曾氏遺孤與瑞王爺交好，朝廷覆滅山匪后，再順藤摸瓜牽扯出了天劍門，之后就是大軍圍剿。
周父通過此案告誡周易：正道當中有壞人，殺人前要摸清底細，斬草除根莫留后患……
周易自知天賦尋常，所以謹記父親教誨。
老魔說道：“蓄養山匪，是有人作惡，依律將惡人、匪徒抓捕斬首便是，青城派不屑為之。”
周易嘲諷道：“你還懂律法？”
老魔得意道：“老夫不止懂律法，而且精通四書五經，曾冒名頂替中了舉人！”
“……”
周易想不明白，魔頭讀書有什么用：“那為何背叛青城派？”
“青城派不暗中蓄養山匪，是因為他另有吸人血的手段，更隱蔽，更狠辣。”
老魔說道：“譬如遇到天災人禍，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將土地賣給青城派。自開宗立派至今，名下田產從幾百畝，擴張到十幾萬畝！”
“數萬百姓租種田地，產出大部分糧食，用來供養青城派百余弟子。”
“如此行徑，與吸血何異？”
老魔冷哼一聲：“老夫只吸了幾百人血，而青城派吸數萬百姓，乃至他們子子孫孫的血！”
“你小子說說，誰才是真正的大魔頭？”
武道修行消耗極大，尤其是外煉鍛體功法，周易剛剛入門就食量暴漲，隨著實力提升會吃的更多。
內煉真氣同樣如此，真氣非憑空而來，上至天材地寶，下至米面肉食，煉精才能化氣。
一個人練武，需要幾十個百姓種田供養，說是吸血也不為過。
周易眉頭微皺，沉聲道：“至少青城派沒有違法亂紀。”
“桀桀桀！”
老魔連連怪笑，聲音如夜梟般刺耳，在陰森昏暗的牢房中回蕩。
“老夫當初也是這般想法，于是去學了國朝律法，又讀了四書五經，然后就徹底墮入魔道了。”
周易疑惑道：“刑律止人作惡，四書五經勸人向善，怎么就入魔了？”
“老夫發現書中根本沒有仁義道德，反而寫滿了如何吸人血，如何吃人肉！”
老魔舔了舔嘴唇，言辭愈發激烈。
“狗屁國朝律法，狗屁四書五經，一坨裹著糖霜的便溺，它們的作用就是圈禁百姓，乖乖的讓人吸血。”
“既然所有人都在吸血，僅僅方式不同，老夫索性就直接修行吸血魔功！”
周易沉默許久，無奈道：“世道就是這樣，無力改變，只能遵從。”
所有人都是吸血魔頭，那吸血就是正義。
一如鎮撫司上下都有領賞賜，于是成了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周易知道是吸犯人血，仍然拿的心安理得。
老魔眉頭一挑，贊許道：“果然是同道中人，竟然不罵老夫離經叛道？”
“我與你可不是同道。”
周易連忙拒絕，可不敢與老魔有所沾染，話音一轉問道：“那該如何不吸血，或者不被人吸血呢？”
老魔回答道：“多讀書。”
周易說道：“你剛剛說過，書中記載的都是吸血、吃人手段。”
老魔嗤笑道：“你連手段都不了解，又談何破解？”
“說得有理。”
周易上過幾年私塾，大多數字都認得，后來覺得有祖傳鐵飯碗，讀書用處不大，慢慢將書本放下了。
“莫要覺得練武可以不讀書。”
老魔指點道：“隨著武道修為增長，尋常人你能輕易捏死，若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心性，必然墮入魔道。”
“道家稱為心魔，佛門稱為業障，唯有熟讀先賢典籍可化解！”
“多謝前輩指點。”
周易神色怪異，一個老魔頭竟然講如何化解心魔，屬實開了眼界。
這時。
一陣腳步聲傳來。
熊校尉寬若門板的身影，由遠及近，身后跟著兩個緹騎。
周易微微躬身：“見過大人。”
熊校尉微微頷首，瞥了眼笑意盈盈的老魔，問道：“這老家伙當過和尚，口綻蓮花，莫要聽他亂說。”
周易說道：“老魔說的再好聽，見他身陷囹圄，必然是錯的，當引以為戒。”
“不錯。”
熊校尉贊許一聲，打開牢門。
“這老魔殺了崔家嫡子，一直沒交代尸骨在哪，昨兒還敢哄騙易哥兒，必須大刑伺候。”
周易跟著走進去，點亮牢房爐火，才看清老魔頭所受刑罰。
鐵鎖穿透四肢，幾根拇指粗的鐵釘，穿透肩肘、脊背、丹田等關鍵大穴，定住老魔一身功力。
熊校尉搖動墻上機拓，鎖鏈不斷縮短，將老魔四肢拉直吊在墻上。
“誰來上手？”
周易眸光低垂，上前一步說道。
“大人，昨兒向同僚學了幾手刑罰，正好在這老魔身上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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